决战吧！


    刀割似的风划过池念的脸颊，他感到自己的长剑刺入怪物的身躯，又有一道魔法击中他的肩膀。


    没有痛感，只有一片温热，血打湿了肩膀。


    他侧站在摇摇欲坠的高塔墙上，龙的尾巴紧紧缠着他的腰，这个姿势让他直面冲锋而上的千百敌军，眸光如同星光那样闪烁。


    他完全想起来了。


    在诅咒加强的头疼欲裂中，那段似曾相识的记忆进一步在他脑海中成型，血色的黄昏，同样叫嚣着杀意的敌人，他持剑站在龙的身前，转过身面对密密麻麻的军队。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画面交错一瞬，池念抬起手臂——


    无数惊叫与惨叫，剑光化作一道雪色长虹，魔法力奔涌而出，掀翻冲在最前方的数十人！他们避开池念剑锋的锋芒，又狼狈地撞在后来者身上，嗷嗷叫着从植物藤蔓上滚落。


    “他他他，他的力量恢复了！”不远处，安妮的哥哥苏特维尔，传说中的大巫师目眦欲裂。


    但下一秒，他立刻知道自己说了愚蠢的话，惊恐求饶道：“主人，我——”


    “你这蠢货！”然而，萨坦已没耐心听他的话，穿着厚重铠甲的皇帝随手一指，苏特维尔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他抱住自己的身体，但整个人还是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紧接着他身上的衣服、饰品飞向萨坦，挂在了这位皇帝身上。


    萨坦身上散发出一股股黑气——他吸收了苏特维尔的诅咒之力。


    萨坦阴沉沉狞视着下方的安妮。


    安妮被团团红发包裹，看不出受了多重的伤，抬头却不见惧色：“皇帝。”


    萨坦用一种金属般的声音道：“安妮，你真是个疯女人。我当初就该把你一起杀了。”


    “别说的好像你能杀了我似的，关于未来预言的诅咒，你至今还无法破解吧？”


    在萨坦不断增长的怒气威压中，安妮语气轻松道：“为了自己的权力，贪婪不尽、伤害至亲，只是因为一个预言就囚禁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最后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我看你才是疯了。”


    “闭嘴！”萨坦终于发出一声咆哮。


    他像一头被触动了逆鳞的巨兽，血红的眼睛扫着突然出现的龙和已经奄奄一息的红发魔女。


    站在萨坦一侧的未来法师忽感不妙，他猛然举起新的水晶球，但已经晚了。


    只听一声怒吼，萨坦的身体瞬间膨胀数倍，在空中胀成了一个数十人才能环抱的大球，他的手变得像树干一样粗，布满褶皱的五指抓向未来法师。


    早在水晶球里看到这一幕的未来法师从半空跳落，堪堪躲开这一击，萨坦暴怒了，随之口中不知念了什么咒语，他的脚也膨胀起来，扯得浑身漂亮的衣服“叮当”作响。


    “啊啊啊啊——”未来法师避无可避，被他庞大的身躯压成一张大饼，渐渐化成了黏糊糊的一团，很快也被吸收到了萨坦的身躯中。


    萨坦的身躯更大了，也更肥硕了。他浑圆的眼珠嵌在凹陷的棕褐色皮肉上，整张脸颊上的肥肉挂到了身体上，吃力地滚向红发魔女。


    安妮迟疑瞬间，抬起手，无数红发如同怒发冲冠一般从她身后升起。


    “喂，你们，还没看清楚吗？再这样下去你们死得只会比未来法师更惨。”安妮笑着讥讽。


    萨坦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一伸手拍死了剩下的几位法师和巫师。


    他已经完全疯了。


    他咆哮：“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


    “安妮！”


    池念拔剑挥开一队士兵，大喊：“不要再挡着他，让他过来吧。你保护好自己。”


    巨大的肉球在半空中一滞，肉球上黏糊糊的眼睛缓缓转动到池念这一侧，目眦欲裂：“池念……你这背叛者……”


    “唔！”剧痛忽然袭来。


    池念身体摇晃了一下，随着萨坦的话语，他感到无数尖刺从脑袋里刺穿出来，无数破碎而断续的记忆出现，他看到了站在萨坦皇帝面前的自己，看到自己从皇帝手中接过一柄剑。


    而就在他想到这画面的时候，一股杀意涌上体内，他惊觉这是萨坦的诡计，猛然一咬牙根，剧痛让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模糊的视野中，大肉球猛冲了过来。


    不行，绝不能让他伤害龙和安妮——池念脚尖点地，整个人飞跃而上。


    “轰隆”……


    “锵”！


    身后的高塔终于被龙爪完全放倒，池念也与萨坦打了数个来回，飞舞的剑影和如同爪牙般形成实体的黑雾、无数藤蔓交织成一片光雨。


    池念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伤又裂开了，汩汩鲜血打湿了整只手臂，但他没有停下，他感到无数的力量从体内涌出。


    龙正努力卷住让高塔重新屹立的结界。


    它锐利的爪踏着高塔，居高临下望着萨坦，双翼展开，露出自己的血盆大口。


    一颗巨大的火种刹那间出现在半空，火焰燃动，猛然向萨坦激射过去。


    热浪扑面而来，池念的眼中映着火光，仿佛不知疲惫地战斗。


    “锵！”


    终于，在最后一击之下，长剑刹那间脱落。


    而萨坦也像一颗漏了气的气球那样摔落到地上，发出疲惫又恶毒的怒吼。


    池念连退数步，眼前阵阵眩晕，他握着腰上属于龙的尾巴，真好。


    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的眼睛被萨坦的诅咒灼伤，完全看不见了，但龙的尾巴依旧温暖地缠在他的腰上，他踉踉跄跄跟着龙尾的方向奔去。


    “站住……”身后，萨坦怨毒又虚弱的喊叫声传来，这位被砸成一块肉面饼的皇帝挣扎抬头，似是还不明白龙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击倒。


    “不，我不会死去，我永远光明……”他嘴里喃喃着，身躯缓缓膨胀，“你们都要死在这里，都要成为我的养料！”


    “嘎啦嘎啦”，魔女散落一地的红发被卷入他的血肉。


    “喀拉喀拉”，奄奄一息的士兵们被卷入他的血肉。


    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池念落下的剑也被卷入他的血肉。


    龙缓缓起身，池念已经靠近它了，它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少年小小的身影，也倒映出池念身后越来越巨大、越来越畸形的怪物。


    如果池念此时能够看到，他会惊讶于龙的愤怒，它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带着上古圣灵的威压，不需要施展任何法术，就让萨坦肥硕的身躯瘫软成一团。


    但萨坦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带着一团卷在金银服饰里的血肉，仍然“稀里哗啦”不死心地挪向龙和池念，所过之处的一切都被卷入他的身体。


    可想而知，如果他碰到了龙或是池念，他们也会被一并卷入进去。


    龙向后轻轻收回尾巴，感受着池念落在尾巴尖儿温热的触感，它的爪深深嵌入损毁的高塔。刚才它一直用爪拆分高塔，此时爪上的鳞甲片片碎落，鲜血滴入，化成一片片岩浆。


    龙缓缓将池念扯回自己腹部，笼在自己的羽翼下，它大可以带着池念直接离开，但想到池念和自己身上的诅咒，余光瞥见奄奄一息的魔女——它没有再动，冷冷盯视着萨坦。


    萨坦似乎知道他们拿他没办法，一边发出可怕的笑，一边慢慢靠近他们。


    “龙。”池念低声地说，“你还好吗？”


    “嗯。”龙看着池念的眼睛，金瞳喷射出怒火，声音却一如既往温和，“再支撑一会儿，高塔的结界已经破坏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此时是决胜的关头，池念将背后的背包扯到身前，他记得龙每一句嘱托，很快从背包内侧摸到一处玻璃罐子。


    当萨坦血肉蠕动的声音响起在咫尺时，池念打开了玻璃罐的盖子。


    ——人鱼歌姬的声音瞬间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带着海底砂砾的喑哑和令人动容的情感刹那间笼罩整片废墟，一切时间都为之动容，萨坦的动作凝滞片刻。


    千钧一发之间，当萨坦清醒过来，恶心的五指快要触碰到池念的脚尖时，一声可怖的尖叫却忽然从他喉咙里穿了出来。


    只见这怪物似的皇帝不可置信地看向龙的爪子下方，只见那高塔的残骸忽然挪动起来，紧接着，三道身影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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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出。


    一个面容狼狈的女人，两个孩子，他们瘦骨嶙峋，几乎已经不像人样，但女人掩盖在枯稻草头发下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环顾四周，立刻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阿特斯蒂的女王，安特希尔，”她抬头看向龙，又看向一旁被诅咒缠绕的池念，声音虚弱却坚定地说，“两位勇士，我代替阿特斯蒂所有臣民感谢你们，你们拯救了阿特斯蒂。邪恶的萨坦皇帝与贪婪的魔咒结合，才会变成这样的怪物。可惜，他能够吞噬一切事物，却不能吞噬本就属于自己的骨肉！”


    听到她说的话，萨坦发出暴怒的吼叫，用尽浑身力气扑了过来。


    可恶的女人！如果她不出现，他即便再狼狈、再奄奄一息，也能够依靠吞噬的能力东山再起，但现在全完了。


    全完了！


    邪□□天而降的瞬间，龙用羽翼死死护住池念，金色瞳孔钟倒影出两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对姐弟，女孩儿带着男孩儿，像池念一样勇敢地冲了出去。


    “他们看上去不是他的对手。”龙低声对站在后方的母亲说。


    安特希尔微微一笑：“尊贵的龙，我的朋友，请不要担心。他不过是纸老虎，他在与贪婪结合时就腾空了自己的身体来容纳贪婪，要不是身上装模作样的昂贵衣饰，他早就被贪婪撑破了。”


    龙微微眯眼，即便听到这杀死萨坦的方法，也只把羽翼收得更紧。


    来自于上古的龙从没有恐惧的情绪，然而此时它的血液却在冰冷的鳞甲下飞速流淌，它双翼下最柔软的绒毛正感知着一片温热。


    收紧了爪，龙时刻准备着杀死一切会伤害池念的人和物。


    然而一切发生得虽然慢却坚定，只见那两道小小的身影冲到了他们“父亲”的身上，在萨坦的哀嚎声中，他们一件又一件扒下萨坦身上的衣服，像是扒下一层层遮羞布。


    直到最后一层，萨坦的声音终于开始恐惧：“孩子，你们是我的孩子，不准——啊啊啊啊啊！”


    当最后一层内衬衣物也被脱下时，身躯庞大的皇帝忽然像个没了束缚的气球那样疯狂膨胀，紧接着，“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就像个气球那样在空中炸成了一团碎片，一团漆黑咆哮的东西从他的体内闯了出来。


    红发魔女一声怒喝，千万红发再起，刺向那团黑雾，然而黑雾依旧一溜烟儿逃走了。


    “贪婪是抓不住的，只能防范。”安特希尔走上前，握住安妮的手，安妮看着她红了眼眶。


    “先别急着哭，我的好朋友，”安特希尔安抚地拍了拍安妮的背，“我们要先为我们的勇士祝福，以驱逐令他痛苦的诅咒。”


    时隔多年，安特希尔依旧是那个冷静沉稳，永远照顾着他人的人。


    安妮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你知道的，诅咒是我的强项。”


    她看向龙，对上龙威严的眼神。


    满地残骸间，龙就矗立在那里，羽翼收拢，宛若圣灵的雕塑。而龙的使者就站在龙的骨翼之间，像神明的使徒——这位传说中的、也是刚刚拯救了整个阿特斯蒂帝国的勇者面色沉静，面带微笑，令人感到心安。


    安妮心中动容，她知道这一幕将会记录在阿特斯蒂的历史中，会成为壁画中的一抹亮色，会作为故事传承下去。


    这不是一场惨烈战役后的幸存，而是一次重要的会晤。


    而与龙这样的圣灵打交道，切记要遵守世间一切存在的、不论多么古老的礼数。


    她于是看向自己的朋友，安特希尔会意，向龙走去。


    安特希尔对着龙与勇士行了一个帝王之间见面的礼仪，她用古老的语言表达欢迎与感激，表达自己的所有祝福。


    龙终于缓缓垂下头，垂下两翼回礼。池念感受到龙的动作，心头再次泛上暖意。


    他轻轻抱住龙的尾巴尖，安抚地晃了晃。


    他明白龙的意思，因而再次行使使者的职能，替龙向女王和魔女致意。


    “不用这样客气，多亏你们在最后时刻的帮助，现在大家都安全了。”


    “我们也是好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