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香甜的梦。


    没有具体内容，但是很软很温暖，就像是被龙的尾巴卷住一样让人安心，只不过短短一会儿，池念就觉得自己仿佛新生一般充满了活力。


    这种活力就像一颗种子，慢慢长出坚实的藤蔓，将更多的力气、勇气和平静催生在他的身体里。


    因此，当焦躁而嘈杂的声音逐渐响起时，池念丝毫没受到影响。


    他只是隐约有些醒了，平静地睁开双眼坐起，转过头，看着帐篷外站着的高大身影。


    同一时间，昂斯也看到了池念明亮精神的眼睛，他怔了一下：“你已经起来了吗？这两天这样辛苦……”


    原来昂斯是在为自己守着帐篷。


    池念心中一暖，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站起来说：“我好多了。”


    “都按你说的安排好了。”昂斯小声说，两人便一起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微微暗了，血红的太阳浮在海洋上方，将整片海洋染成赤色。一股不祥的气息涌动在海面上。


    池念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即便是他，也会被这诡异的画面影响，仿佛心海中被丢入一颗石子，激起一些烦躁不安。


    好在他很快看到了那条像蛇一样长的毛皮管道——也就是他之前请昂斯帮忙制作的道具，只见“管道蛇”从海滩一直延伸到内城的沙地上，卧在坑坑洼洼迷宫一般的沟壕上方。


    那条蛇远看过去通体棕黑色，身体由一片又一片粗大的牲畜皮毛缝制而成，在两片皮毛交接的地方又覆盖一片皮毛，活像补丁似的。


    此时，人们正在将一车车的棉花塞进巨蛇的身体里，棉花又浸湿海水和血水，场面看起来如火如荼，就像是大家正在制造另一只怪物。


    直到现在，众人还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但是他们手脚麻利，无条件地相信着池念。


    “这边！”站在毛绒蛇头部的几个汉字大喊着，将头部收拢，绑上两人高的巨石。


    “只剩下最后一点了，”昂斯指了指岸边，“我们到那边去，这样就能指挥大家把壁垒放在最正确的位置。”


    他顿了顿又说：“大家竟不害怕这东西挡不住怪物。”


    池念敬佩道：“是的，他们很有勇气。”


    “我们不会辜负他们的勇气。”昂斯低声说。


    因为管道蛇不是用来抵挡怪物的。他们要用它借得海洋的力量来对付怪物，这怪物很强大，但绝不会比海洋更强大。


    从帐篷走到海边足走了一刻钟，直到走近那群陌生的士兵，池念才惊觉塔拉萨的果决——这些士兵身着甲胄，显然是守卫帝国边境的军人，此时却都聚集在这里。


    不仅如此，许多身着华美服侍——此时都沾了海水、泥巴和血污——的大臣们也拖着偏偏大腹走来走去，积极指挥着。


    片刻后，池念的目光更加惊讶地越过这些大臣，越过一队层层叠叠围成守卫形状的卫兵，落在一道高大的身影身上。


    皇帝今天没穿什么隆重服饰，一身劲紧的衣物，只有领口和袖口的金线纹章证明他的身份。


    注意到池念的目光，饶特斯转过身，他那如同大海一般幽蓝、而此时也染上夕阳霞光的眼睛凝视着池念：“龙使者。”


    饶特斯走出来，抬手制止跟上来的卫兵，走到池念面前：“今夜的塔拉萨不会太平了。”


    “您怎么来了？”池念迟迟地问。


    饶特斯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看似懵懂实则智慧的勇者，也越来越喜欢看少年剔透的眼睛：


    “我把安德烈关起来了。”


    “什么？”饶是池念也愣了一下。


    “证据充足，”饶特斯说，“就算不充足我也想这么干了，他太可恶了。”


    昂斯无奈道：“陛下，您要慎言啊。”


    说完，两人却都咧了咧嘴，绕斯特正色道：“总之，我们在来往船只的记录中发现几艘来自库洛里的商船，但船舱里堆积的货物却十成十是阿特斯蒂产出的玩意儿。我们伟大的侦查大臣用她聪明绝伦的脑瓜和船长交流了一番生意，轻易就让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昂斯！”


    “那些货物都是临时拼凑的，根本不赚钱，他们得到阿特斯蒂长官们的命令，要把几只奇怪的箱子扔到大海里，我们猜那些箱子里装着怪物。”昂斯替饶特斯把话说完。


    海怪竟然真的是安德烈带来的。


    池念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这个猜测太直接，反倒让他有些犹豫。


    没想到安德烈做了这样的事，却还能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威胁和野心，心安理得地伤害他人。这让池念越来越相信龙也因他们的欺骗而受到过伤害。


    这样的国度，这样的大使，也太过蛮横了吧？


    池念抿唇，重重地问：“对于怪物的事，他也承认吗？”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饶特斯笑道，“他承认了，不仅承认，还告诉我们一个怪物的巨大特点呢。”


    安德烈会这样好心？池念直觉不对，但这个时候，一个士兵跑过来说所有棉花和管道的填充物全部完成，池念这才告诉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听到池念的话，士兵和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下一瞬间，众人脸上才后知后觉闪过惊喜，几个人都连声说这是妙计。


    饶特斯立刻命令士兵不准和任何人解释接下来的行动，转而一脸宽慰地看向池念：“你的这个想法，说实话，在昂斯与我汇报之前，我从未想到过——不得不说真是精彩绝伦的一招。虽说不一定能斩杀怪物，却足够为我们留下撤离求生的时间，我代表塔拉萨首都全部的人民感谢你。”


    饶特斯说得绝无仅有的认真，甚至向池念行了一礼，这让池念很是不好意思。


    “陛下，”池念回了一礼，“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我对首都的人们，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啊。”


    “这话不对。”饶特斯摇摇头，对池念说了安德烈的事。


    池念这才知道，安德烈被抓之后不仅不慌乱，还大大咧咧承认了自己在搞鬼，让皇帝好自为之，赶紧杀了龙使者，迎接阿特斯蒂的军队进城。


    饶特斯自然惊怒，但正如之前所说，他并不是一位冲动的皇帝。他知道当一条豺狼敢站出来挑衅狮群的时候，身后或许还有一群豺狼呢。


    于是饶特斯召见了安德烈。


    “安德烈说，这怪物没有可以斩杀的方法，”饶特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这正是我刚才要感谢你的原因，在你说出那个方法之前，我们一直认为今晚是一场死战了，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他顿了顿：“……总之，安德烈说这怪物没法斩杀，而且到了月圆之夜就会实力大增，一定能吸干我们全城人的血。我听到这消息之后就命令大臣带大家撤离，让驻外部队全部回归。”


    原来这才是在这里看到陌生士兵的原因。


    池念点了点头：“安德烈说得没错，这怪物确实很难对付，您的决定是明智的。”


    饶特斯奇道：“龙使者，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吗？毕竟这是我塔拉萨的事，如果你是为了龙，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塔拉萨永远不会伤害你的龙。”


    “听到您这句话，证明我作为龙的使者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池念微微颔首：“接下来，我就要恪守勇士的准则，保护我的朋友了。”


    “你真是位神奇的勇士……”这家伙，或许真的比想像中还强大。饶特斯不再说话，因为此时的海面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


    在场已经没有住民了，不论是城中的贵族，还是郊区的贫民，他们都在士兵们的保护下撤离了，此时留在海岸边的，是一支精锐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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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完全沉入海底。


    海面忽然泛起一阵诡异的红光。


    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看着海面缓缓升起——不，是一个巨大的东西从海中被“孵化”了出来。它与天上一轮血色的圆月交相呼应，刹那间炸出无数触须，如同天雨那样“哗啦啦”从天而落。


    “全部掩护！”士兵们大喊着跳入早已准备好的沟壕，池念、饶特斯和昂斯也跳入临近的坑道。


    只听“轰隆”一声，塞满了沾水棉花的巨蛇蠕动起来，拦在众人头顶，长长的尾巴落入海中。


    “哈哈哈，你们以为这种简单的防御能够生效吗？”当怪物的触须“噗噗”刺入巨蛇，一道狂乱的声音忽然起。


    池念转头一看，竟然是两个士兵押着安德烈过来了！


    血色月光中，安德烈的神情格外恐怖，口中不断咒骂，两眼都成了红色。走近几人时，他狰狞喊道：“都去死吧！——竟然这样不尊重我！”


    “我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于是叫人把他带来。”饶特斯面无表情道。


    池念惊讶瞧了饶特斯一眼。


    昂斯则在旁张了张嘴，显然又想让自家皇帝“谨言慎行”，再维持一下皇帝的形象，但很显然，自家皇帝已将池念当自己人了。


    池念也意识到这一点，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一幕恰被安德烈看到。见他还在笑，安德烈更加怒不可遏：“还有你！你这该死的、给这个帝国带来灾难的龙使者，全世界都会记得你的不祥和龙的不祥，你们就一起下地狱！海怪会把你们全都吞噬——”


    安德烈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了。


    他呆住了，忽然怔怔地、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怪物已经成型，那是浮在海面上一颗淡红色的血瘤，这怪物在过去已经给不少国家带来灭顶的灾难，它战无不败、身上背负着上千万冤魂，它依旧贪婪、对杀戮的渴望永无止尽，然而此时，这怪物却像是静止了一样。


    是的，完全静止了，密密麻麻的千万条长达数十米甚至数百米的触须在半空中形成一座稳固的桥梁。


    安德烈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的目光顺着那桥梁的起点直到落点，然后他看到那条“蛇”。


    那条该死的、毫无用处的、只能抵抗触须一时半会儿的破畜生皮毛制成的简陋的怪物，此时身上插满了触须，有什么东西无穷无尽地从它体内被汲取出来，顺着桥梁进入到海怪的体内。


    安德烈的目光又开始移动，他的目光开始颤抖，顺着长长的蛇身一路行进，直到看见了蛇的尾巴。


    蛇的尾巴被巨石沉入在海底。


    安德烈猝然瞪大双眼，他一下子明白了池念的鬼把戏，然而已经迟了。


    塔拉萨军民这么多天的“无用功”，制作的根本不是什么堆砌在沟壕上方的掩体，而是一条直通大海的、长长的水管！


    贪婪无穷，可大海更是无垠。


    海怪本身就是依托大海成型的贪欲，它吸食的欲望再膨胀，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吸干大海本身？！


    安德烈的思绪有片刻断裂，他知道池念的本事，也在脑海中想像过很多可能，甚至想过塔拉萨众人在精疲力竭中或许能与怪物抗衡，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献祭自身，让怪物进一步成长——是的，他已经丧心病狂，只想要胜利，连生命都忘了。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战役。


    足足数十秒，安德烈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池念。


    池念也看着他，池念也在等。


    直到怪物一直没动，直到怪物通过大海吸食海水的身体不断膨胀，他确信这方法是奏效的。


    他才对着安德烈，平静地反问。


    “真的吗？阿特斯蒂的海怪……”


    “……真的能把我们全都吞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