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您甘心吗?
作品:《从小镇科员到权力巅峰》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淬了火的匕首,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抵最核心的本质。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酒香,菜香,都在这尖锐的质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张工那双通红的眼睛,像两簇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锁在陈铭的脸上,试图从他那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表情中,剜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算计。
陈铭没有回避。
他坦然地迎着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脸上那份谦和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与肃然。
“我不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一下下凿在张工的心上。
“我只是……心疼。”
陈铭没有提任何关于腐败、黑幕、证据的字眼。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那片沉沉的,被夜色笼罩的厂区。
“我心疼那一台台从德国进口的环锭纺纱机,就那么孤零零地停在车间里,任由灰尘和湿气把它变成一堆废铁。”
“我心疼那一排排还能转动的有梭织机,明明只要稍加改造,就能织出最有质感的布料,现在却只能被人当成破烂,等着论斤卖掉。”
“我更心疼食堂里那些老师傅。”
陈铭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张工那张布满震惊的脸上。
“他们明明都有一身的好手艺,是咱们平江县最宝贵的财富。现在,却只能在食堂里就着咸菜,喝着寡淡的菜汤,骂着娘,等着被扫地出门。”
“张工,我说的这些,不是工作,也不是什么大道理。”
“就是一个学过几年机械,对这个行当还有几分敬畏的后辈,看到前辈们一辈子的心血被人如此糟践,发自内心的,一点不值。”
这番话,没有半句官腔,没有半点虚伪。
它绕开了所有官场上的博弈和算计,直接击中了一个老工程师,一个老工人,内心最柔软、最骄傲,也最疼痛的地方。
那不是政治,那是他的职业,是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
张工眼中的火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那份坚冰一样的警惕和戒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龟裂的痕迹。
陈铭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动的酒,却没有走向张工。
他转身,走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张已经严重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工人,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台崭新的纺织机前。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朴素而自豪的笑容。
那是平江纺织厂最辉煌的岁月,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和荣光。
陈铭凝视着那张照片,凝视着照片上那个还很年轻的张工。
然后,他对着照片,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工。”
陈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低沉,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敬的不是您。”
“我敬的,是您,和您那一代人,用一辈子最好的年华,用一根纱一根线,亲手纺出来的这份家业。”
“我敬的,是咱们平江县曾经最大的骄傲!”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已经完全呆住的张工,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现在,这份家业,就要被人当成垃圾一样败光了。”
“您,甘心吗?”
您甘心吗?
这四个字,像四柄万钧重的巨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砸在了张工的心脏上!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明哲保身,在这一瞬间,被砸得粉碎!
那根紧绷了几年的神经,彻底断了!
“砰!”
张工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霍然站起!
桌上的酒瓶和菜盘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哐当”的乱响。
“我——不——甘——心!”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滚滚滑落。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山洪决堤!
“那群败家子!蛀虫!王八蛋!”
张工老泪纵横,指着窗外办公楼的方向,破口大骂。
“我当年提出的技术改造方案,能让产量翻一倍,成本降三成!他们为了吃设备采购的回扣,硬生生给否了!”
“从外省进来的那批优质棉,半路上就被他们调包成了最差的陈年旧棉!织出来的布全是次品,把我们厂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全砸了!”
“还有那几台德国进口的宝贝,他们居然要当成废铁卖给他们自己亲戚开的废品站!我带着几个老伙计去拦,差点没被打死!”
“造孽啊!这都是在造孽啊!”
他一边骂,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陈铭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听着他。
他没有劝,也没有打断。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张工颤抖的嘴边,然后划着火柴,帮他点上。
又拿起酒瓶,给那只空了的搪瓷杯,重新倒满了酒。
他就像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一个最可靠的情绪垃圾桶,默默地承受着这位老人所有的痛苦与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工的哭声和骂声,渐渐停了。
他只是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满脸的悲凉和死寂。
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陈铭知道,是时候了。
他走到张工的面前,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张工,您放心。”
“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让这些人的阴谋得逞。”
“只要这厂里还有一台机器能转,还有一个工人没下岗,我就一定会让它重新响起来!”
这番话,是保证,也是宣言。
张工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神中那份坚定和决绝。
然后,他沉声问道。
“但是,你拿什么跟他们斗?他们上上下下都是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所以,您得帮我。”
这句话,如同一道正式的结盟邀请,终于被摆在了桌面上。
张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从悲愤,到犹豫,再到决绝,最终,化作了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足足看了半分钟,仿佛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去做出这个最后的决定。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里屋。
只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以及一把老旧铜锁被打开时,发出的“咔哒”脆响。
片刻之后,张工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笔记本。
他走到桌前。
“啪!”
一声巨响。
他将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陈主任!”
张工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