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南豆香碎,荔枝祸根生
作品:《贵妃灭我门,我睡她心头肉权臣》 “圣旨到!耽误了贵妃娘娘的差事,你们担待得起?圣上有令,江南诸县农田改种荔枝,专供贵妃娘娘享用!限三日内清田移栽,违令者,斩!”
为首的差役腰挎铁牌,扬手将一张明黄圣旨往地上一扔,尖着嗓子喊。
三天前。
江南的六月,梅雨刚歇,醇厚的豆香便顺着青石板路,悄悄浸满了整个街巷。
盘着简单发髻的少女蹲在磨盘前,她微微躬身,手臂发力推着沉重的石磨,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磨槽蜿蜒而下,在青石地面映出细碎的光,也映着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
“阿宁,歇口气吧,这豆子磨得差不多咯。”
妇人端着一碗晾温的水走过来,鬓角的碎发被汗黏在颊边,是少女的母亲柳氏。
叶安宁摇摇头,用袖口擦了把汗,声音带着几分轻喘。
“娘,多磨些才好,赵记的张婶订了十斤嫩豆腐。今年田里豆子收成刚够,可得抓紧做,别误了活计。”
柳氏望着女儿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到了嘴边的劝说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这年头的营生,半点容不得松懈。
直到暮色沉透,院角的油灯亮起,豆汁才堪堪磨好。
叶安宁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正打算熬夜赶制豆腐,父亲叶老实从外头劈柴回来,粗声粗气道。
“去吧,这儿有我和你娘,寻岁岁去。”
叶安宁本想逞强说不累,脚步却微微发虚,终究点了头。
她望向那扇映着油灯光晕的窗——妹妹叶岁岁定是又在看话本了。
轻手拉开半幅窗帘,叶安宁本想吓妹妹一跳,却见叶岁岁捧着书,鼻尖都快凑到纸页上,看得入了神,甚至对着“千金小姐嫁状元”的段落小声呢喃。
“要是我也能嫁去京城做贵人就好了,再也不用吃掺野菜的饭,不用穿打补丁的衣服。”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猛地抬头兴奋询问。
“阿姐!你说宫里的贵妃是不是都这般金贵?话本里说贵妃爱吃鲜果子,皇上都要劳师动众去寻,这世间真能容得下这般宠爱吗?”
叶安宁指尖轻点她的额头,无奈道。
“净想些不着边际的。家里豆腐坊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搭把手。等娘给我结了工钱,梨花糕可就没你的份了。”
“不要嘛阿姐!”
叶岁岁立刻放下话本,搂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
“我知道阿姐最疼我了,肯定会给我买的!”
方才瞥见柳氏缝补旧衣时皱起的眉,此刻早被话本里的荣华冲淡。
叶安宁被她缠得没法,弹了下她的额头。
“快睡吧,再看就该熬坏眼睛了。”
翌日一早。
十斤嫩豆腐顺利交到张婶手里。柳氏递来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柔声道。
“去街上逛逛,买点自己喜欢的,这些天也闷坏了。”
叶安宁点点头,却只揣着钱去了隔壁的糕点铺,买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梨花糕便往回赶。挣钱不易,能省则省。
归途上,两个路人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
“这贵妃真是宠冠六宫,听说最爱吃鲜荔枝,殿里总得备着冰镇的,一百斤冰都撑不过七天呢!”
可不是嘛,听说皇上特意吩咐的,这是要效仿前朝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呢!”
叶安宁脚步没停,这些皇家轶事,与她这小户人家的女儿无关。
从前听村里教书先生提过这句典故,只当是前朝的荒唐事,竟没往心里去。
推开家门时,脸上已漾开笑意。
“岁岁!梨花糕来了!”
叶岁岁像只小雀儿似的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地喊。
“阿姐!我爱死你了!”
叶安宁笑着递过两块,又分给父母。
“阿爹阿娘,小姜家新做的,味道正。”
叶老实和柳氏停下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虽早已不嗜甜,但这是女儿的心意。
柳氏笑着点头:“好吃,入口就化了。”
叶老实则撇撇嘴,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也就那样。”
可转身劈柴时,却悄悄用袖口蹭了蹭嘴角,眼底藏着笑意。
叶安宁忍俊不禁,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滋滋的滋味里,藏着一丝淡淡的清甜苦味,像极了她这十五年的日子——有辛劳,有温情,她很满足。
刚尝完,她把剩下的两块仔细包好,打算给跑回屋里的叶岁岁留着。
院角的石磨还沾着未干的浆汁,檐下挂着的豆腐布正随风轻晃,叶岁岁在屋里哼着话本里的小调,烟火气缠缠绕绕。
叶安宁忍不住弯了弯眼,却忽然看向隔壁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掠过一丝空落。
她想起三年前,隔壁玩伴一夜之间搬走,连消息都没一声,那些日子,她天天蹲在隔壁院门口等,饭都没吃几口,还是王伯家的婶子给她塞了块红薯,劝她别傻等。
柳氏见她发呆,便知她又想起了隔壁院子的青梅竹马,轻声唤道。
“阿宁,过来帮忙。王伯家今天收青菜,等会儿送块热豆腐过去。”
叶安宁揣好梨花糕,笑着走过去。
罢了,只愿他岁岁平安便好。
…
豆腐坊正忙得热火朝天,院外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暴的呵斥,还有面前的几个穿着官服的差役猛地踹开院门闯了进来。
他们刚刚的话还仿佛在耳边回响。
“什么?”
叶老实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我们家就靠这几亩地种豆子做豆腐,没了豆子,我们全家吃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田里刚冒头的豆苗,那是全家下半年的指望。
“吃什么?那是贵妃娘娘该操心的事?”
差役不耐烦地踢了踢旁边的石磨,石磨上残留的豆浆溅了一地。
“识相的就赶紧清田,别逼我们动手!荔枝苗也别瞎找地方买,官府指定了西头的商号,三日内必须移栽完毕!听说这差事是丞相公子盯着的,前些日子还派了人来查,耽误了他的吩咐,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叶安宁僵在原地,指尖将梨花糕的油纸袋攥得发皱,方才舌尖残留的甜香,竟似被院外的风卷得半点不剩,满心都是骤然降临的寒凉,像被冰水浇透了一般。
叶老实蹲在田埂上,看着被差役踩倒的豆苗,红着眼圈却不敢作声,只低声跟柳氏说。
“罢了,咱惹不起,只能认栽,不然孩子们要出事。”
没几日,田里刚撒下的豆苗就被尽数拔除。
官府指定的商号里,荔枝苗价钱比市价贵了三成,本就拮据的家彻底掏空了积蓄,还借了隔壁王伯半吊钱才凑够数。
叶安宁对着院里堆着的树苗犯愁,她连荔枝树长什么样都没细看,更别提栽种养护了。
移栽头几日,接连有三棵幼苗枯萎,叶安宁急得团团转,跑了十几里路去请教山脚下唯一有种果树的老农户,才知道是浇水过多烂了根。
从那以后,她日日东奔西走打听方法,白日里顶着日头浇水、松土机,严格按着老农户说的“三日一浇、浇则浇透”来做,夜里还要借着月光查看枝叶长势,遇上虫害便蹲在树下一点点捡拾虫子,手上常被树枝划出道道血痕。
第一年冬天雪下得大,她怕树苗冻坏,把自己的旧棉袄撕了,撕成碎布裹在树苗根部,冻得手指通红也不在意。
有次遇上暴雨冲毁田埂,她冒雨扛着锄头加固,浑身淋透不说,还摔得膝盖青紫,爬起来第一句却是问赶过来的叶老实“树苗没被冲倒吧”。
叶老实心疼她,趁着劈柴的间隙帮着挑水,农忙时王伯也会过来搭把手,两家常互相送些野菜、红薯;
柳氏则把省下来的米汤兑水浇树,说能添些养分;
叶岁岁放学回来也会拎着小水桶帮忙,只是偶尔会抱怨“天天守着这些树,没意思”。
这三年里,全家再没吃过一顿纯粮饭,全靠叶老实去镇上码头扛货、柳氏到裁缝铺缝补浆洗的工钱买粗粮,顿顿掺着野菜,唯有过年时才舍得买半斤白面,蒸几个馒头分着吃。
第二年秋末,粮食不够,叶安宁还去山上捡野果补贴家用,捡回来的野果挑最红最甜的给妹妹和父母,自己吃那些酸涩的。
寒来暑往,转眼到了第三年的初夏。
当年纤细的树苗终于抽出粉白色的花苞,缀满枝头,叶安宁守在田埂上,比当年磨出第一锅豆浆时还要紧张,天天数着花苞的数量。
又过了些时日,花苞绽放、结果,沉甸甸的红荔枝压弯了枝头,远远望去像燃着一簇簇小火苗。
叶安宁望着满树果实,一夜没合眼,天不亮就摘了一颗尝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甜得入心。
叶老实和柳氏也摘了一颗仔细品尝,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这三年,叶老实扛货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夜里常靠热毛巾热敷缓解酸痛;
柳氏缝补熬得眼睛布满红血丝,针脚都比以前歪了些;
叶安宁守着果园,晒得皮肤黝黑,手上结了厚厚的茧;
叶岁岁也从稚气孩童长到及笄,虽仍爱读话本,却也懂事地帮着家里晒干货、喂鸡鸭,只是对京城权贵的向往丝毫未减。
十五岁的叶安宁转眼十八,柳氏总催她考虑婚事,她却总笑着推脱。
“等荔枝卖了好价钱,先还了王伯的钱,再给岁岁攒嫁妆,我不急。
”柳氏无奈叹气,却也知道家里眼下的难处,只能暂且搁置。
小镇上的农户们都和叶家一样,天天盼着官府来收荔枝。
隔壁王伯也常拄着锄头来跟叶老实叹气。
“老叶,你说官府咋还不来?我家那荔枝都开始软了,再等下去就要烂了,我那儿媳妇怀着孕,天天饿肚子,都快闹着回娘家了。前几日听说东边村里有人去督办府闹,被抓起来了呢。”
可左等右等,直到枝头的荔枝开始泛黄、掉落,也没见半个官差的影子。
叶安宁心里发慌,揣着攒下的几文钱去镇上的督办府打听,却见府外围了不少农户,个个面带焦急,低声议论着。
“听说督办府早收到京城消息了,就是故意不吭声。”
“这是逼着我们走投无路啊,当初苗钱贵不说,现在收都不收。”
“前些日子丞相公子派来的人还来过,查完就走了,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她挤进去一看,几个农户正被差役推搡着往外赶,督办官探出头,满脸不耐地喊。
“吵什么吵!贵妃娘娘早就不喜欢吃荔枝了,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法子,再闹就以抗命论处!”
说完,他转头跟身边的差役嘀咕。
“京城传了话,荔枝的事不用管,盯紧那些不肯交粮的乡绅就行,别节外生枝。”
“什么?”叶安宁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旁边的农户哭喊道。
“大人,我们全家就靠这些荔枝活啊!当初是你们逼着我们种、逼着我们买贵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少废话!”差役扬手就打。
“实在不满意,就去京城找圣上理论!”
农户们被打得不敢作声,一个个灰溜溜地散去。
叶安宁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野草蔫头耷脑,田埂上落满腐烂的荔枝,招来了成群的苍蝇,空气中飘着酸腐的气味,与三年前豆香满院的光景判若两地。
她把消息告诉父母时,柳氏当场就哭倒在地:“这可怎么办啊?荔枝烂得快,又卖不上价,家里存的粗粮也快没了,还欠着王伯的钱……”
叶老实蹲在院角抽烟袋,一口接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烟锅都快烧到手指也没察觉,半晌才哑着嗓子说。
“明天我再去码头问问,能不能多找几份活,实在不行……就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卖了。”
叶安宁望着果园里渐渐腐烂的荔枝,又看了看院角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石磨、檐下早已破旧不堪的豆腐布,心里又酸又涩,那曾经让她欣喜的清甜,此刻却成了扎心的苦楚。
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心里第一次生出尖锐的怨怼。
凭什么贵妃一句话,就要毁了他们这些百姓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