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宋余茜对宋子谭依旧怀着矛盾的态度，既有愧疚，也有厌恶。


    小时候以为大人们在重男轻女，所以经常对宋子谭恶语相向，给他使绊子，让他难过。但是当误会被解开时，一向对弟弟顺势而发的恶意却戛然止住了，她开始不知所措、开始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但是，宋子谭却对她说：“我没事，我知道你的原因。”


    ‘因为妈妈让我学画画，所以你以为妈妈只爱我。’


    ‘但其实、她只是因为我太皮了，想让我学点文静的压压心。’


    宋子谭说这些话的时候才七岁，看得却比宋余茜清透。原来道理他都懂。旁观者也永远比当局者看得更清。


    所以宋子谭走进了宋余茜给自己设的局中，告诉她：“爸爸妈妈他们都爱你的。妈妈说，她没想过让我们走这条路——”


    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即使林黎晓在前面带路，孩子也会走得很艰辛，会很累。当离开了这个家，走出了这个省后，他们都会直观地感受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


    天太广袤了，但是天之外却还有另一片天空。


    没有人可以很好地接受这种落差，也很少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在艺术这条道上走出一条光明磊落的路。


    这餐饭宋子谭吃得格外少，宋临海下意识地以为是姐弟俩开饭前的那场拌嘴影响了心情，便开口劝和道：“你俩倒是聊几句天啊，”他说完把头转向小的那个，语重心长地劝道：“明天姐姐就要出国了，不说句话吗？”


    肚子里已经装了五大串鱿鱼的宋子谭，正拿筷子翻着桌上剩下一半的波士顿龙虾，懒洋洋地回道：“聊了啊~~，她不是叫我‘虚狗’吗？”


    宋临海哑口。一旁的林黎晓出声道：“余茜，下次不可以这样说弟弟，感冒这事可大可小的。”


    宋余茜在和人聊天，看着手机回：“好的好的，知道了妈。”


    一餐给姐弟俩凑的缓和饭局就这么草草结束，气氛僵硬地收了场。


    但其实，他们在私下和在父母面前的状态是稍微有些不同的。例如当晚，在宋余茜又一次清点物品时，在行李箱的内格里发现了莫名出现的三千元现金。


    她一看就知道这钱出自谁手，当即就拿着那叠百元大钞下到二楼，敲响了自己弟弟的房门。十一点多，宋临海和林黎晓早早就睡了，宋子谭小心地打开门，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宋余茜走进他房间，一把将钱拍在他桌上，训斥道：“你给我塞钱干嘛？爸妈给的生活费和零用钱很够花，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家庭条件再好，三千块钱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讲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了，再说宋子谭现在又不能赚钱，这几千都可能是他攒下来的。哪有这么搞的？拿一个赚不了钱的弟弟的钱。宋余茜看着宋子谭撇了下嘴，不应声，她只好缓和了下语气，跟他讲道理。


    “这钱我真不需要，你看你现在又赚了不了钱，我都是能赚钱的人了，要给也是我给你钱啊，哪有弟弟给姐姐塞钱的道理？”


    宋子谭举着水杯站在书桌旁，房间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书灯，光就这样照着两人的侧身，在远处的墙面上投下两个对立的黑影。桌面上还摆了三本摊开的练习册，一看就是在轮着写，赶进度。


    半响，宋子谭才放下手里的杯子，开口道：“你就收着吧……就当是红包那样？吉利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给宋余茜塞钱，但就是这么做了。怕她在外面受委屈。


    虽然这样并没有办法保护到她，但还有爸爸妈妈。


    他只是最后的那个后盾。是宋余茜最底下的防线。


    他失然笑道：“你终于要开学了~，就给个面子，收下吧。”


    宋余茜看他露出的那颗尖牙，发现讲不通，无奈地对着自家弟弟嘲道：“你给了我还剩多少？够谈对象吗？”


    “什么对象？我不谈对象。”


    “嗯？”


    “我不早恋，没意思。”


    宋子谭说着便在桌前的转椅上坐了下来，把盖在他化学练习册上的那叠钱塞回宋余茜怀里。宋余茜下意识就接住了，怕不扶住撒一地，她欲言又止的望了宋子谭几秒，发现虽然他比自己高，但俯视他的时候又会是另一种心情。奇异的。


    宋余茜站在原地良久，最后还是拿着钱走了。


    宋子谭看着被重新关上的房门，心里松快了点。


    那口气终于被呼出来了。


    他转头，又把思绪放回到了面前的练习册上。


    衡阳高中平时小考的卷子都是学校自编的，并非教育局下发的统一卷，而自编卷的难度相较于统一卷来说又要难上许多，所以衡阳的学生大多都更期待大考，像期中期末这种，题目相对难度小好几倍的题。


    宋子谭转学前的那所学校也是省重点，只不过那边是可以入关系户的，不然柏卓煊也不会和他在一所学校了。


    柏公子的成绩一般，偶尔发挥好了可以挤进中上游，但让他考上浙中还是太为难他了。再加上他父母觉得普高很乱，就想着把他弄进省重点里，但是他们没想过，能靠金钱进去的省重点可能会比普高还乱。抽烟、喝酒、打架、涉黄等等，比衡阳这边的乱多了。


    不像这儿！还没开学就见到了乖乖小孩，开学当天又和乖乖小孩做上了同桌！这日子那叫一个快活，连着学习状态都变好了！


    想到这里他就打算去‘骚扰’一下那位乖乖小孩，打开聊天界面就把招呼发了过去。


    [年级二十七]：小羊小羊^v^，在干嘛呀？


    [俞璟猫]：在看书。


    自上次把人逼哭了的那天中午，宋某一回家就把备注从[坏猫]改成了[俞璟猫]。是好猫的意思。他对这个备注非常满意，又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了。


    天才现在正当着三本空白练习册的面笑着着朝对面打字。


    [年级二十七]：什么书?


    应该是在看书，俞璟阳过了片刻才回道：[一本诗集]


    天才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好奇地继续打字、发送。


    [年级二十七]：叫什么？


    这次对面回的很快。


    [俞璟猫]：《阳安》。你看吗？


    很长的一次回答！天才宋子谭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年级二十七]：看。明天带给我吗？


    [俞璟猫]：好的


    好可爱——


    宋子谭脑子里浮现出‘小猫’抱着书跟自己说“好的”的场景！心里一阵亢奋，快速刷完那三科练习册的同步课程后爬上了床，翻倒在被子上一阵滚动，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但同一片夜空下的另一方却正被家长拉着谈心。


    俞璟猫本猫现在正靠坐在床头上，小被子半盖不盖的只遮了肚子，侧脸顶着床头那盏小夜灯的暖黄光，使较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俞程看着他，继续说道：“这本书的内容太悲观了，你现在不适合看这种……有那么多的诗集，为什么只爱这本呢？”


    俞程听过这个作者，22年冬天跳江自杀了，因为精神疾病。但消息刚放出来不久就被紧急封锁了，这本书也是作者在病期时创作的，躁期和郁期都有，出版时没有分类，全都混杂在一起。里面的内容他也去看过，虽然大多看得一知半懂，但是能感觉到整体是悲观的。


    上次他已经没收了一本了，现在又被抓到一本。


    这种内容会对治疗造成反作用，容易让患者的认知偏差加剧，对自我、世界、未来的消极看法也会加重，从而自我伤害的风险上升。是属于对这个疾病来说的“不健康”内容，是真的会对身心造成危害，这俞程哪敢放心啊。


    俞璟阳垂着眼眸看被子上的小图案，半天才轻声答：“因为看这个心里会有感觉。”会有触感。


    有时是刺痛，有时是窒息，有时是心跳加速。


    因为也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所以心情才会和作者同频。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俞程听完回答愣住了，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同频，产生共鸣，所以喜欢。除开作者的文笔，那就只剩下“现实”了，贿足够的真实才会让读者念念不忘，无尽回味。


    最后俞程妥协了，语气带着安抚意味，温和道：“那既然这么喜欢，就看吧。想不到我家小崽还这么文艺呢。”


    俞璟阳这时才回头看他，瞳孔瞬间被灯光打亮，照成了亮棕色，闪着暖黄色的光波。他迟钝地开口：“真的吗？你不收走了吗？”


    “不收了——，留着看去吧。”俞程拖着调子给他肯定，又补道：“但是现在很晚了，还不愿意睡觉吗？”


    距离那堆药片下肚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药效早就发作了，俞璟阳也早就困了。只是当时刚好收到宋子谭发来的消息，就又拖了一下，结果就被路过的俞程给抓包了。


    画面似曾相识……上次的抓包过程好像也差不多。


    一个坑栽两次，俞璟阳很勤快了。


    不过现在真的得睡了，已经听到了俞程肯定的回答，他开心地拉起自己的小被子蒙上脸，露出了大腿以下的身体，留了双亮亮的眼睛，对着俞程道：“要睡了，要睡了，你也快去睡吧。”


    俞程：“我不信怎么办？”


    俞璟阳一听这话，干脆把整张脸都蒙了起来，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那你信啊。”


    “信不了，你前科太多了。”


    俞程刚说完就看见他头上的那个鼓包动了动，从下面探出一只手，刚好伸在了自己手边。俞璟阳勾起小指在床边晃了晃，说：“那我跟你拉勾。”


    俞程失笑，说他幼稚，但还是边把小指伸了过去，和他勾着晃了晃，听他念那几句‘咒语’。


    眼尾泛出的皱纹又深了些，像条小鱼的鱼尾正在水里摆动。


    但其实不是‘水里’，是在安稳里。在安稳的幸福里摆动，漫过了岁月。


    这一刻，俞程眼里的时光过得比钟表上的还要慢点儿，走得比儿子俞璟阳也还要慢点。


    一旁的小夜灯渐渐暗下去，当它黑尽时，也意味着新的太阳就要升起了。


    新的一天，宋子谭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一个酷似祝好的声音从周围传出来，但没见着人，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就在他靠近学校大门时祝好猛地一嗓子喊出来！


    “宋子谭你不要进来啊——！！”


    这音量顿时吸引了周边几个学生的视线，一同望过去。


    同时宋子谭也终于找到了声音的发源地：银杏道的围栏边，距离保安室很近。难怪叫那么小声。


    不过现在保安去食堂打早饭了，保安室里没人，看来可怜的祝好并不知道。宋子谭朝他走过去，看着祝好问：“干嘛呢你，一大早给我吓一跳。”


    祝好看人过来了，谨慎地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凑近宋子谭小声说道：“你帮我去附近商铺买根雪糕过来呗？”


    “哈？”宋子谭不解。


    “哎呀…我就知道老礼没安好心！我们班包干区竟然在银杏道！！要扫二十棵树！两对面的加起来。”祝好碎碎念道：“一个小组六个人，我还要过来看着他们！我好命苦啊——”


    宋子谭听完还是一头雾水，问：“那这和买雪糕有什么关系？再说学校不是有小卖部吗？”


    祝好：“小卖部太远了，我们班就是扫校门口这边这二十棵树。好热啊，我想吃……大树都不和我一起来巡查。”


    这下宋子谭听懂了，转头就去学校隔壁的小卖部里给命苦的祝好同学买了根哈密瓜冰棍，并表示道：“2块钱就不用转我了，算我请你的吧。”


    祝好叼着雪糕在他身旁疯狂说谢谢，谢完后又叫道：“老谭，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潜力股！”


    宋子谭一脸问号的看向他，“什么？”


    两人正在往高二级的那栋教学楼连，刚进到‘口’里面人群的嬉笑打闹声就瞬间涌了上来，环绕在耳边。祝好只好拔高了点音量地回：“年级二十七！老谭牛逼—！”


    这个称呼把年级二十七搞得两眼一黑。


    宋子谭：“别叫我老谭。叫的跟口陈年老痰一样。”


    祝好：“那叫老宋？老子？”


    宋子谭两眼一黑又一黑，哑声道：“你就不能不加老吗…我老吗？”


    “也是，”祝好抬手咬了口冰棍，“那叫你谭哥？”


    刚从一把年纪掉回来的宋子谭松了一口气，“这个行。”


    同一时间，宋子谭躺在床上的手机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示。


    显示账户进账五千元，备注：姐不用，你自己好好收着。


    宋余茜站在登机口，冲着身后的父母告别，“爸妈！你们多注意休息！我走了——”


    1.别忘了这本是双视角，所以跳到小宋这边一点也不意外[抱抱][玫瑰]。


    2.提示，小宋的反抗与6岁和小羊的那次见面有关。


    3.关于姐弟关系，宋余茜是矛盾的，宋子谭是别扭的。


    Also, lambkins are really sweet![垂耳兔头][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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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安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