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屈
作品:《香刃下的囚徒》 晨光刺破云层,将肃王府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金边。锦墨堂内,谢昭宁早已梳洗妥当,正对镜整理衣襟。
“王妃,王爷往这边来了。”青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静无波。
谢昭宁指尖微顿,将最后一缕发丝抿入髻中,起身时裙裾纹丝不动。
裴寂之推门而入,玄色常服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目光掠过室内,在谢昭宁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案几上摊开的药材。
“看来王妃昨夜睡得不错。”他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
“托王爷的福。”谢昭宁福身行礼,姿态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正要向王爷禀报,避瘴香的方子已经拟好了。”
裴寂之挑眉,接过她递来的香方。纸上字迹清秀工整,药材配伍严谨,甚至详细标注了每种药材的用量和炮制方法。
“这是改良后的方子。”谢昭宁解释道,“用柏子香替代了部分稀缺药材,虽然药效稍减,但成本更低,制作更快。”
裴寂之的目光在柏子香三字上停留片刻,忽然道:“王妃可知,柏子香虽常见,但炮制不当反而会加重瘴毒?”
“王爷说的是。”谢昭宁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所以妾身特意改进了炮制方法。这是今早试制的样品,请王爷过目。”
香囊用的是最普通的素色锦缎,针脚却格外细密。裴寂之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两人俱是一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周淮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药库出事了!”
裴寂之眼神一凛,大步向外走去。谢昭宁略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药库院内,几个管事跪了一地。库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
“今早清点时发现,昨夜刚入库的苍术全部霉变了。”周淮声音发颤,“这批苍术是特意从江南调来的上等货,原本是要优先供应南疆的......”
裴寂之俯身拈起一撮发霉的药材,指尖用力到泛白:“查。”
“已经查过了。”周淮压低声音,“昨夜值守的库吏说……说曾看见王妃院里的青鸾姑娘来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昭宁身上。
青鸾立即跪地:“属下昨夜确实来过药库,但只是为了确认王妃今日要用的药材位置,绝未靠近苍术存放的区域。”
“空口无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昨日被谢昭宁当众指出病症的赖嬷嬷,“老奴可是听说,有些香道世家最擅长用药材做手脚!”
谢昭宁不理会赖嬷嬷的指桑骂槐,径自走到发霉的苍术前仔细查看。她捻起一撮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手指搓了搓霉变的部位。
“这不是普通的霉变。”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是有人用了腐草术。”
众人哗然。
“腐草术是南疆巫医的秘术,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的布巾擦拭药材,一日之内必会霉变。”谢昭宁转向裴寂之,“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查验装苍术的箩筐,边缘必定还残留着药水痕迹。”
立即有侍卫前去查验,果然在箩筐边缘发现了可疑的水渍。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与青鸾姑娘无关。”赖嬷嬷不甘心地补充。
“确实不能。”谢昭宁忽然微微一笑,“不过,施展腐草术需要用到七叶莲的汁液。这种药材气味特殊,沾染后三日不散。青鸾,你去让所有昨夜接近过药库的人都伸出手来。”
她转向裴寂之:“七叶莲的气味常人难以分辨,但对精通香道之人来说,再明显不过。王爷若准,妾身愿当众查验。”
裴寂之深深看她一眼,颔首应允。
查验过程很快有了结果。
当谢昭宁走到一个矮胖的库吏面前时,脚步微顿:“是你。”
那库吏脸色骤变,转身就要跑,被侍卫当场按住。
“王妃饶命!是赖嬷嬷指使的!”库吏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脑全招了,“她说只要事成,就调我去王爷的主院当差!”
赖嬷嬷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裴寂之眼神冰冷:“拖下去,按军法处置。”
求饶声渐渐远去,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王爷的脸色。
“继续准备避瘴香。”裴寂之对谢昭宁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
午后,谢昭宁正在整理药材,周淮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箱笼的小厮。
“王爷吩咐,将这些药材送到王妃这里。”周淮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还说王妃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去库房支取,不必再请示。”
箱笼打开,里面满满都是上好的药材,甚至有不少谢昭宁在清单上特意标注稀缺的品种。
谢昭宁若有所思。这位肃王殿下,倒是个明白人。
她取出一部分药材,开始着手配制第一批避瘴香。青鸾在一旁帮忙,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很快便配制出数十个香囊。
“王妃,”青鸾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奴婢去打探过了,那个赖嬷嬷是太子良娣的远亲。”
谢昭宁动作不停:“知道了。”
她早就猜到此事不简单。腐草术虽源自南疆,但在京城极少有人知晓。对方选择用这种方法陷害她,分明是算准了她这个妙香娘子必定能识破,想让她和裴寂之互相猜疑。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裴寂之的理智,也低估了她的能力。
夜幕降临时,谢昭宁带着第一批配制好的避瘴香来到裴寂之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裴寂之正在批阅军报。见谢昭宁进来,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香囊上。
“这是今日赶制出来的五十个避瘴香。”谢昭宁将香囊放在书案上,“药效应该足够支撑一个月。后续的药材若是供应及时,三天内可以再赶制两百个。”
裴寂之拿起一个香囊细看。针脚不算特别精致,但十分牢固,显然是用了心。
“今日之事……”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王妃受委屈了。”
谢昭宁微微一怔,随即浅笑:“王爷明察秋毫,何来委屈之说。”
烛光下,她眉眼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笑容依旧得体。裴寂之注意到她指尖有几个细小的伤口,应该是处理药材时不小心划伤的。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庭院。两人一坐一站,半晌无言。
“南疆的将士……”谢昭宁轻声开口,“很辛苦吧?”
裴寂之背影微顿:“何出此言?”
“避瘴香的味道并不好闻,若非实在难以忍受,不会如此依赖。”她语气平静,“妾身翻阅过医书,瘴气入体的症状极为痛苦。”
裴寂之转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被迫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
“比那更苦。”他声音低沉,“看着同袍在面前倒下却无能为力,才是真的苦。”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从不对人说起这些。
谢昭宁静静看着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盒:“这个给王爷。”
裴寂之皱眉:“本王说过……”
“这不是熏香。”谢昭宁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墨锭状的香膏,“是药墨。研开兑水服用,可以安神。王爷眼底青黑,想必是多日未曾安眠了。”
她将香盒放在案上,起身行礼:“妾身告退。”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香气本无错,错的是用香之人。王爷厌恶的,从来都不是香。”
门被轻轻合上,书房内重归寂静。
裴寂之站在原地,良久,目光落在那盒药墨上。最终,他伸手拿起一块,在鼻尖轻嗅。
一股极淡的柏子香气萦绕开来,不似记忆中任何熏香那般浓烈,反而带着山间清晨的清爽。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也总爱在书房里放一束新鲜的柏枝。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