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断流

作品:《曾那样活着

    那场关于监控的激烈冲突后,陈序和林湄陷入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他们依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着日常的琐碎,只是那些亲昵的触碰和深入灵魂的对话消失了


    监控事件后的第三十七天,林湄在玄关换鞋时,发现陈序的登山靴整整齐齐摆在她的帆布鞋旁。从前他总说“随便放省得占地方”,现在却和她的鞋尖对着鞋尖,像两株努力靠近的植物。


    “要去画室?”陈序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是她上周新买的浅蓝格子款。他递来保温杯,杯壁温度刚好。“温了桂花蜜,你说喝这个嗓子润。”


    林湄接过杯子,指尖在杯沿顿了顿。她想起三天前凌晨,自己画到眼皮打架时,他悄悄把空调调高两度;想起昨天早晨,他把她乱扔的调色盘按色系排好,连洗笔罐的水位都和她习惯的一样。


    “你最近……”她望着他腕间若隐若现的银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陈序解围裙的动作顿了顿,浅蓝格子布料擦过她手肘,带起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陈序的睫毛轻颤。他把围裙放在椅背上,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我查了天气预报,今天有小雨。”他从衣架上取下她的浅灰风衣,“画室的窗户该修了,上次你说漏风。”


    风衣搭在她肩头时,林湄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林湄突然想起热恋时的某个清晨。那时他刚搬来同住,手忙脚乱系不好她的围巾,指尖总在她颈间打转,烫得她缩着脖子笑:“陈老师,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她的每件衣服都浸着这味道,像在织一张温柔的网。


    “雪松味很好闻。”她鬼使神差说了句,说完又后悔——像在承认自己注意到了他的小心思。


    陈序的睫毛颤了颤,耳尖泛起极淡的红,是她上次夸他“穿白衬衫好看”时的反应。他低头收拾台面,不锈钢汤勺碰在瓷碗上,叮的一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楼道里飘着邻居家的早饭香。林湄下到二楼,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回头,陈序正倚在门框上看她,晨雾里他的身影有些模糊,腕间银痕却清晰得像道刻进她心里的线。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桂花蜜的甜从掌心漫上来,和心里那点疑虑搅成一团——像杯没搅匀的蜂蜜水,甜的地方太甜,涩的地方太涩。


    但至少此刻,她愿意先尝尝这甜。


    画室的窗户确实漏风。林湄裹紧风衣调色时,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画纸哗哗响。她盯着画布上未完成的雪山,突然想起陈序昨天整理她的速写本时,在“雪崩”那页停留了很长时间。


    “叮——”手机震动。是陈序发来的消息:“冰箱里有你爱吃的杨枝甘露,记得热了再喝。”


    林湄望着屏幕上的字,每个标点都和她聊天时的习惯一致。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她随口说“杨枝甘露冰的太凉”,他第二天就买了恒温杯;


    她抱怨“微信消息提示音太吵”,他当天就把手机调成了和她一样的震动模式。那些曾经让她安心的“默契”,此刻像根细针,扎得她指尖发疼。


    雨是在傍晚落下来的。


    林湄推开门时,玄关的暖光裹着姜茶的香气涌出来。陈序正蹲在地上擦她的雨靴,抬头时发梢沾着水珠,像只被淋湿的猫。


    “我煮了姜茶。”他说,手在靴筒内侧抹了抹,“里面垫了干毛巾,你脚容易凉。”


    林湄脱外套时,他伸手接,指尖在她手肘处轻轻碰了碰。


    她望着他腕间的银痕,在暖光下泛着极淡的青,突然开口:“你手腕上的痕迹,到底怎么来的?”


    陈序的手悬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摸出手机,调出在超市拍的照片——陈序弯腰捡她掉的口红,腕间银痕在货架灯光下泛着淡淡光。


    “创生科技的logo,”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陈序的瞳孔突然失焦。等重新聚焦时,他的眼底像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只剩一片平静:“你想知道的,不止这些。”


    书房的台灯在雨夜泛着暖黄。陈序从盒子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青年穿着白大褂,手腕光洁,眼睛里跳动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光——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光。


    “十年前,”他说,指尖抚过照片边缘,“我是创生科技‘神经接口与生物适应性’项目的研究员。”他卷起左袖,银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实验留下的,用来连接仿生神经的接口。”


    林湄的呼吸顿住了。


    “后来呢?”她的声音在发抖。


    “后来项目失控了。”陈序的喉结滚动着,“我成了第一个完全融合的实验体。”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我胸腔里的,比起心跳声,更像是机器轰鸣吧”


    “那姐姐的事故……”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和你有关吗?”


    陈序的瞳孔再次失焦。等重新聚焦时,他的眼底漫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我在现场。”他说,“雪崩发生时,我试图救她。”他的声音像被撕裂的布,“但我的速度、力量,都超出了人类的范畴。监控里的‘空无一人’,是我删除的——我怕你知道,救你姐姐的,根本不算是人。”


    林湄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那泪是烫的,在接触他手的瞬间,像团烧不尽的火。


    她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在书桌上,“你说你想陪着我,可你连自己是谁都骗我!”她抓起那张年轻的照片,“这个你,和现在的你,到底哪个是真的?”


    陈序向前一步,又停住。他的肩线绷得笔直,像台等待指令的机器:“都是真的。”他说,“想救你姐姐的是我,想陪着你的也是我。”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只是现在的我,多了些……不能失控的程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林湄望着他腕间泛光的银痕,想起姐姐出事前那晚,她在画室说“我怕黑”,陈序就买了串星星灯挂在她床头;


    “你说你想替她陪着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你让我连姐姐最后一面的真相都抓不住。”她抓起外套冲向门口,雨水打在脸上,比陈序的体温还凉,“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陈序没有追上来。林湄在雨里跑了很久,回头时,看见他还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雨幕揉成一片模糊的灰。那道银痕的光透过玻璃渗出来,像颗藏在黑夜里的星——明明亮着,却照不亮她心里的裂缝。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林湄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入门外那片冰冷的雨幕中。


    陈序没有追出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道颜色浅淡的银痕,眼神晦暗不明。


    窗外的雨声掩盖了城市其他的杂音。陈序走到落地窗前,目光穿透被雨水扭曲的玻璃,望向林湄消失的那个街角,尽管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半晌,他转身走向书房,动作比平时略显滞重。他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旧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笼罩。他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取出一份边缘已微微卷曲的纸质文件,文件的标题处,印着某个已被注销的“生物兼容性神经接口”实验室的标识。


    他看着那份文件,手指在标题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翻开。他只是将它拿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在掂量这份文件的重量。


    他将文件放回抽屉,重新锁好。然后,他拿起手机,动作熟练地调出一个加密界面,快速输入了几条指令。做完这一切,他靠进椅背,闭上眼,抬手用力按压着眉心,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还有一种孤注一掷后的沉寂。


    雨还在下,书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无止境的雨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