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将军百战死(七)

作品:《百岁君与十六时

    离月终于见识到这位安阳侯如何能百战百胜了,坑起兄弟来当真毫不手软。


    只怕明日整个上京都传遍姚宗正家的公子为看公主落水的事。


    这事顶多传为一阵笑谈,但传到皇帝耳中,却不一定敢轻拿轻放,多少会给点面子,问一下宗正的意思。


    至于最后婚事花落谁家,总得等这次意外被大家遗忘之后才会提起。


    真是一招好棋。


    霍阳喊完就跳入水中,把姚泽兰捞了起来,当然途中被他踹了好几脚。


    姚泽兰浑身湿透,十分狼狈,黑着脸瞪向霍阳,“你干的好事。”


    霍阳亦浑身湿透了,笑容十分欠扁,“你我都不想尚公主,眼下不是正好?”


    见二人上了船,公主又着人问询可有什么不适。


    霍阳忍笑朗声应了,“无碍,只是我二人皆十分狼狈,不能污了公主的眼,只能先回岸上更衣。”


    公主又让人吊了披风和暖茶下来,倒十分妥帖。


    他们二人虽然狼狈,但毕竟身强体壮,倒当真没有什么大碍。


    姚泽兰却当真十分生气,一拳挥向霍阳,霍阳竟没有躲,嘴角立刻青了一大块。


    见霍阳不躲,姚泽兰也拿他没办法,要不是在船上打架动静大,只怕还要补上几拳。


    待船靠了岸,姚泽兰就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府中,离月替霍阳找来药,霍阳乖乖坐在桌前,十分配合。


    二人此时几乎头挨着头,离月手下十分小心,霍阳却故意喊疼。


    她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活该!”


    霍阳有些委屈,“你同情他不同情我。”


    说来她其实本对那位几年后的姚近侍十分不喜,但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黑历史,莫名就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霍阳见离月不答,忽然抓住她的手,“阿莞,倘若我尚公主,你当真不吃醋吗?”


    吃醋?离月脑子一懵,霍阳已凑了过来。


    他眼睛晶亮,带着讨好的意味,呼吸近在咫尺……


    离月手上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把扭住霍阳的手,就将他摁在了桌子上。


    霍阳也懵了一瞬。


    完了,露馅了!离月心底一咯噔。


    “咦……阿莞你这招擒拿手法好厉害。”霍阳肩膀微缩,往桌沿下一滑,挣开离月,手紧接着缠上了她的手臂。


    离月一掌拍向他肩膀,向后滑退几步。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抓住。


    霍阳少年心性,见离月身法奇怪,倒忘了方才的旖旎,又立刻扑上来跟她缠斗。


    离月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急得汗都出来了,几步奔向门口,就想去开门。


    霍阳按住门框,将她困在双臂之间,眼带戏谑,“阿莞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感到门上一阵巨力,霍阳变了脸色,一把将离月搂入怀中,肌肉紧绷,眼神狠戾,警惕盯着门外。


    门被大力踹开,苏迟铁青着脸站在门外。


    霍阳见是莫先生,一时怔愣住了。


    苏迟抬手,长指捏在他手腕上,霍阳吃痛,下意识松手,离月就已被苏迟护在了身后。


    霍阳依旧愣愣地,“谁惹先生这般生气?”


    苏迟眼神冰寒,“再碰她,就剁了你的手。”


    霍阳手腕此时依旧酸胀发麻,使不上力,他瑟缩了下。


    阿莞本是莫先生找来照顾他的,既是侍女,也是通房,二人之间也不是第一次有亲密之举,为何先生忽然这般生气。


    他脑中灵光一闪,莫先生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妻,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喜欢上了阿莞?


    可是他也很喜欢阿莞呀?


    霍阳内心挣扎,想到先生独身这么多年也是不易,若是阿莞也喜欢他,他也不是不能相让。


    苏迟不知他眨眼间已想了那么多,拉着离月就要走。


    霍阳连忙道,“先生若是当真喜欢阿莞,日后阿莞就赠予先生,先生定要好好……”


    苏迟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霍阳,他眼底冰寒,“你当她是什么?”


    那是一种看着死物的眼神,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睥睨。


    霍阳被吓得倒退一步,出于多年行军打仗的警觉,他毫不怀疑自己轻易就会被碾死。


    离月也被苏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先生……”


    “她是人,不是物件,不是你消遣的玩物,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弃履。”


    苏迟敛去眼底戾气,垂眸看向离月的时候眼神已恢复平静,“莫怕……”


    莫怕!


    我会护你周全。


    离月只觉得心被什么猛然攥住。


    他曾说她像他的一位故人,但哪怕不是,他却还是对她处处妥帖维护。


    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很重要吧?


    “我不怕。”离月语带安抚,“方才侯爷只是在与我玩笑罢了。”


    霍阳连连点头,“对对对。”


    苏迟冷冷扫了霍阳一眼,倒不再为难他,拉着离月转身出了院落。


    “先生不担心他察觉出这是幻境吗?”


    “幻境涉及人物越多,跨越时间越大,就越难找出破绽,譬如姚泽兰,若是没人点醒,他就会一直沉浸在幻境中。”苏迟神色依旧有些冷。


    “方才之事,当真只是意外。”想了想,离月还是解释了一句,毕竟方才苏迟踹开门的神情,像极了抓奸在床的正房,害她也莫名的心虚。


    “你……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这个年纪的少年,性情炽热又鲁莽,但又十分难能可贵地真诚可爱,很难令人讨厌。


    离月微微垂眼,“侯爷赤子之心,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无端枉死,先生不觉得很可惜吗?”


    “人生在世,爱而不得,求而不能,本就是常事。”


    “就连先生,亦有憾事吗?”


    苏迟忽然停下来,垂眸望向离月,月色掩映,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毕生只求一人真心,可惜她数次弃我而去,留我独行这人世间百余年,我有时亦不知该恨她还是该恨我自己。”


    离月在那眼神之下,莫名心头酸涩,莫名有些嫉妒那个能令他这般在意的人。


    “她既然不珍惜先生,先生为何还要这般在意她?”


    苏迟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这般恨我自己。”


    然而他眼底没有恨意,只有无端的脆弱,令离月莫名心跳加快了几分。


    她故作轻松继续往前走,“说来那害他之人究竟隐藏在何处?难道等要到淮阳王摆宴的那日才会露面吗?”


    说着她不经意回头,恍然看到苏迟眼底一片黑沉,情绪翻涌,似溺水之人看到唯一那根浮木,坠崖之人看到唯一那条藤蔓,分明想抓住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强自隐忍克制。


    那种隐忍,似疯狂似偏执,令人心惊。


    离月不觉倒退了一步,脚下竟绊到一根树枝,在摔倒之前就被苏迟扣住手腕稳住了身形。


    离月拍了拍胸口,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苏迟松开她,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若方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在他心里,先为将,后为人。他心底的怨,不一定是因为枉死找不到真凶。”


    毕竟,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心底想着的,是驻守边疆,守万世太平。


    他最遗憾的,是不能回到边疆,战死沙场。最期待的,只怕是那一道征战漠北的圣旨。


    可惜圣心难测,之前因为细作的事情,圣上分明已经意动了,不知为何又想到以尚公主来堵悠悠众口。


    毕竟自古帝王多疑,若是霍阳此次出征当真灭了漠北,回来时已封无可封,若是封王割地,只怕埋下祸患。


    见她蹙眉,苏迟藏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征战漠北之事,我已有成算,而他的死是否归于意外,却还需等淮阳王夜宴验证。你这些时日可以多出去走走,就当……多体会风土人情。”


    未料苏迟这般胸有成竹,离月惊讶了一下,就莫名放下心来,“先生既有成算,我倒不必再杞人忧天。”


    “霍阳若是再犯浑,你倒不必对他客气。”


    离月一愣,想起方才之事,“我会注意的。”


    “幻境中一切毕竟只是虚造,万不可深陷其中。”


    离月回味了一下,才听出他话中之意,有些失笑,“先生是怕我动了心?”


    那样的少年,若是当真遇到,的确很难不令人动心,但她也明白霍阳真正喜欢的人是阿莞,而不是她。


    苏迟见她神色坦然,微微紧绷的下颏微松,嗓音低沉,“不过是……多嘴提一句。”


    离月眉眼带了笑,“多谢先生关心。”


    离月倒未想到淮阳王的宴会来得这样快。


    不仅她的心紧绷着,连姚泽兰也十分坐立难安,毕竟在他记忆中这事阴影太大了。


    一切如他记忆中那般,淮阳王特意安排他们两人同坐,又放在了上座,十分显眼,就连身边倒酒的侍女都与梦中长得一模一样。


    姚泽兰几乎神经质一般,指着那侍女道,“这侍女看着就毛手毛脚,不需要她伺候。”


    那侍女吓得立时跪下来,连声求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如何惹怒了他。


    离月拿起桌上的酒壶,“还是我来罢。”


    姚泽兰扫了她一眼,倒未再出声置喙。


    离月拿了酒壶,却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他们倒酒,但毕竟宴席上,大家推杯换盏十分寻常,忽然都不喝酒,反而显得十分奇怪。


    姚泽兰见离月犹豫,神色就更加紧张了。


    离月干脆找借口换了一壶酒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