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生死算
作品:《纵我臣娇》 未时将至,各路监生掐着人中、摇着扇子鱼贯入库驳查,叹气声连绵不绝。
有人向天哀叹同监不同命,十年一次的拨册怎的偏教被自己赶上,只怨娘亲晚三年再生才好。
“真真想不到,兄台竟有堪比哪吒的本领,若真是哪吒,主事定偏爱你这样的三头六臂,旁人驳一册,你能驳六册……佩服佩服!”粟满楼笑得放肆,步履生风,引得周遭一片哄笑。
老监生陶文谦嘴角一耷拉,看不出哭笑,手指捏着鼻梁。
王蕴章嘴里嚼嚼嚼,环住自家双臂,留心金桂“偷袭”午食私藏的咸菜,歪着下巴道:“老前辈,怎么不笑?千钟兄讲的不好笑吗?”
老监生颤着嘴唇,单脚跺地,深深一叹,急速远去。
王蕴章怔怔看着老监生背影,呆呆说:“挺……好笑啊……”
郎瑛正色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三年,京畿道御史核查各衙门的文书卷宗,调用百名监生,核查三月便算三月历事期。而今每十年后湖黄册驳查,却被视作短期差役,实教人难以承受。偏偏老前辈已历两度驳查,又如何笑得出来?”
库房门口,段绮正迎监生入库,不时叮嘱众人打起精神、审慎行事、整肃仪容。
郎瑛随着人流前行,偏偏有一股人潮分支,朝着反方向行进,两相冲突中,肩膀与人重重一碰,跌撞扑地时,一只强健手臂倏然揽住她的腰腹,后背随之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
呼吸陡然一停,郎瑛脑中嗡鸣,她毫不领情地用力推开身后之人,在人群的不断冲撞与低斥声中,执拗追寻着那一抹发间亮色。
竹簪深褐,顶端裹上一小簇浅绿色的竹叶缠花,竹叶中吐露着小小一颗米珠。
那是她亲手缠了送给阿兄的簪子!
一个个、一团团如墨的发似浪涌浮动,一眨眼,那点绿色瞬间淹没,无影无踪。
阿兄绝无将自己送他的物件转赠的可能,匆匆一瞥,眉眼陌生,抓住几人询问,皆摇头不识,姓甚名谁无从知晓。
“郎初——”
郎瑛怔怔止住追寻的脚步,回身见段绮正立于库房前,含笑唤她。
段绮正笑道:“你可是我段绮正麾下的人,怎的翻墙头跑到季主事那儿去了?”
*
库房中,又堆了三扁担黄册。
段绮正并不急着监生们入座,反而按号舍六人一组排列。
“都说驳查连坐,不一起坐怎行?”段绮正招呼老监生陶文谦,“由最末至前排,依次左右入座。”
八名库匠向段绮正行礼后,列在行首书案前,从头至尾利落地将两桌“嘭”地并为一桌。
郎瑛悄悄看着身旁人。
哦,巧了,身旁人也在看她。
探究黄册舞弊案刑部审讯内情,裴停云自要拉拢。
赶在裴停云扫兴的话头前,郎瑛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弯眸笑道:“妹夫,与你驳查,大舅哥我甚觉安心。”
裴停云森寒的脸色,与身上的甜香大相径庭。
郎瑛细思,恐是自己言语教裴停云觉得有推卸驳查于他的嫌疑,决意从夸赞入手缓和二人僵持场面。
外貌?裴停云比不得二哥。
衣衫?诸位皆一样无差别。
气氛凝滞之时,郎瑛轻吸一口气,甜香味充盈鼻腔,脱口赞道:“妹夫,你好香。”
……
裴停云皱眉,复杂难言的视线在郎瑛的脸上滚了一圈,又从他嘴里滚出来:“闭嘴。”
既然如此,郎瑛在心里将“来软的”选项重重划去,唯余“来硬的”这一法子。
“监生已渐入佳境,从今日起,一旬为考核结点,排名末尾的号舍于后湖承担夜巡差事,轮流在祖洲值夜,若再一旬仍垫底,便写入集讹簿中,出湖后呈送国子监处置。”段绮正说道,“有罚便有赏,驳查考核连冠,或驳查重大隐情,我们自会联名举荐优先入部历事。”
库匠又将一方木牌钉于墙面,宣纸上列明各号舍舍长姓名,名旁留白,尚待填写驳册数目与讹错情形。
全场一场无声的较量便正式拉开序幕。
呼啦啦一阵响动骚动,众号舍长争先恐后排队领取黄册,原因无他,京畿附近纪律森严,无人敢顶风作案,越往偏远处驳查,讹错、奸逆如雨后春笋,除之不尽,驳之愈繁。
老监生陶文谦指尖捻着胡须,一板一眼道:“我为号舍舍长,分派之事我自不推卸。列位听好,我等驳查不求速、不求量,只求两点,哪两点?”
老监生目光扫视其余号舍五人,见无人应答,自答道:“不求错,不求末……”
王蕴章急得坐不住,眼见着号舍长们捧着黄册归来,段绮正处仅留着一沓黄册,自知无望,摊在书案上,心如死灰:“诸位兄台为何不急?”
王蕴章将头转向粟满楼,心下盘算粟满楼乃是花钱进国子监的例监,水一个名头扬门楣的闲散纨绔,必定也是对驳册头疼不已,拖着嗓子道:“千钟兄~~想必你也很苦恼吧。”
粟满楼将金豆子在手心中滴溜晃动:“我唯一的苦恼,便是千金散不尽啊。”
王蕴章嗷一嗓子,趴在书案上。
金桂在簿子上问道:他怎么了?
粟满楼:“死了。”
金桂提笔写道:兄台,此乃人话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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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瑛号舍被分派涉顺天府的三册,每册约一百一十户人家并十户鳏寡孤独的“畸零”人家。
众人皆松一口气,北平曾是陛下藩地,想必域内司、府、州、县等衙门提调委官、里书据实填报,不敢心存侥幸。
王蕴章又恢复了一点生机,晃晃悠悠起身。
金桂再次润笔:奇!回光返照,亦或是死而复生?
*
六人组正式驳查,算珠噼里啪啦摔打。
老监生一拨一挑,王蕴章一阵快打再复打,粟满楼撑着脑袋每十户快打歇息再下十户,金桂离不开“哦莫”语气助攻。
郎瑛瞟向裴停云,他从头至尾阅视一遍后,立刻拿出算盘急速快打。
号舍六人,两人一组驳查一册。
约半个时辰,裴停云云卷云残驳好一册,将黄册推至郎瑛的手边后,闭眸醒神,既不说无讹错也不说存疑。
他在等着看她的好戏。
郎瑛拿起算盘哗啦清零后,埋头计算,肩头的痛感越发难自抑,驳查的速度一降再降。
郎瑛抬头时,库房大窗前日头倾斜,热辣辣的暑气炙得心口发慌。
隔壁库房传来沉闷跌撞声,既然人群骚动,又不多时,珠算声响起。
几个库吏抬着一名红着脸晕倒的监生出去,八成找后湖医士降暑、治疗。
郎瑛来此三日,已听闻数名监生倒下,万幸暂无人有性命之忧。
一个时辰后,郎瑛最终将一册驳查完毕,一百一十户人家旧管、新收、转收、开除、实在等数字与永乐元年相比,严丝合缝、字迹工整,且册面光洁无粉饰,当地官吏算得上尽职。且看“畸零”人家,数字俱是妥帖,找不出差错,这十年来甚至户户有新增民田事产,自给自足,算是一份难得的立命保障。
郎瑛算珠一停,裴停云缓缓睁开水亮的眸子,面色深沉。
二人视线交错,郎瑛将算盘算珠全部清脆复位,将黄册推至二人书案中间:“妹夫可有答案了?”
裴停云手指点在册页,漫不经心道:“大舅哥,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郎瑛定睛看着裴停云:“死也一起?”
裴停云停下敲在册页的指尖,没什么表情:“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作甚?”
郎瑛向裴停云说道:“生死面前,我可没这么好客。”
说罢,郎瑛起身向段绮正施礼道:“段大人,在下有一请求,请将顺天府所有富裕人家黄册,交于我驳查。我有疑窦。”
震耳欲聋的算珠声渐次停下,落日熔金烈焰的映照下,监生们忽然觉得郎初这个人……他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