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情开始发酵的那天起，钟瑾瑜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手机。她大概也能想到网络上会有多少恶意评论，只是自己还没出道就要偿还空降出道组欠下的债。


    她做每一件事都有人陪着，有时是成员，有时是郑佳姐他们，在艺人三部之内，所有工作人员和她的朋友们为她制作了一个小小的乌托邦。所有需要和外界联系的工作都为她暂停。


    可是，已定好还没取消的工作还是得去，于是她又一次来到了录音室。


    钟瑾瑜到得很早，录音室里还是其他的工作人员，礼貌问候过后，对方避之不及地离开了录音室。没关上的公司内网上还挂着最新几则通知：禁止回应星耀新女团网传事件，禁止外传新女团人员名单，禁止发布喻雁菱相关内容。


    面无表情地浏览完内网里所有内容，钟瑾瑜贴心地帮忙关闭了网页。小严上完厕所回来天塌了，她紧急在工作群里狂call领导们，她要怎么办啊。工作群里已经忙成一锅粥了，没有人在意她的发言，所以她只能戴上一只耳机在沙发里窝着当鹌鹑。


    昏暗密闭的录音室环境让钟瑾瑜喘不过气来，她看到了。


    星耀娱乐在内网专门设定了一个板块收集公司和艺人的恶评，所有员工都可以上传也都可以看到。


    詹佑霖心情不错地走进来，却发现今天的钟瑾瑜早早到了，“这么早，今天改性子了？”


    “我们继续讲歌词吧，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平淡的语气、过分乖巧的态度让詹佑霖感到十分新奇。


    “你平时不是该张牙舞爪地和我吵架了吗？不过我说，你这个歌词真的如果这样写，出道包被骂文化水平低，你本心是好的，但网友不会照单全收，我直说这两句在这里就很突兀。”詹佑霖解释道，他不是真不同意钟瑾瑜这样写，只是他入行两年见过太多艺人、制作人因为掐头去尾的歌词被粉丝和网友喷得体无完肤。


    “……”没有回应。反而是沙发上的小严在持续发出噪音引他注意。


    詹佑霖感到莫名地向背后的小严望去，眼神里透露着清彻的愚蠢，小严拼命想让他别说这个了，讲点别的。都怪这糟糕的昏暗的灯光，詹佑霖一点也看不清小严的脸，只看见一个人在沙发上疯狂蠕动。


    “我写得很差吗？”一直没动的女孩声音里是极致冷静。


    “呃……”詹佑霖看向小严，沙发上的人拼命的摇头和摆手，“没有？……”对面的女生疯狂点头。


    “很差吧，”钟瑾瑜转头看向他，平日里活泼调皮的女孩变成了难以接近的冷脸，眼神里流露着莫名的悲哀，“就是很差吧，干什么都不是最好的那一个，人气也比不过已经走了的人呵，多可笑一个人对吧？”


    “不是……”


    “你也知道了吧，我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白白努力也都还是没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控制不住的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钟瑾瑜再也忍不住了，她知道成员们对她很好，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在不断为她申诉，所以她一直不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自己很脆弱。


    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那些恶评，特别是当它们被收集在一起，就像是在记录她所有考官对于她的评价，她无法不去想这么多的恶评会不会影响到公司对她价值的看法。“不要带来任何的麻烦。”这是林颂对她的忠告，可她还是惹来了大麻烦。


    可有可无的替补成员，突兀的第六人，再加上只会带来争议的标签，她害怕那把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落下。


    她只是想出道，她做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出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适合出道啊……”钟瑾瑜泪水满面却仍然倔强地挺着头颅，眼神里确是无限的悲伤，望向詹佑霖，像一个溺水的人渴望着被回应被救助。


    十九岁的詹佑霖其实也只是个大学生的年纪，在高数都不保证不挂科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小两岁的妹妹向他救助的情况，他一下子很蠢的愣住了。


    等到他那被高数污染过的大脑终于加载过弯来，他急着问道：“不是，什么不能出道？！你不是那个什么STARE的成员吗？谁说你不能出道了？我、我也没那个意思啊！”


    “你别、你别骗我了，网上全是我的消息你怎么可能不知、知道啊呜呜……所有人都在安慰我，不就说明我的事已经发酵到人尽皆知了嘛呜呜呜……”女孩的泪水如泛滥般涌出，如果她是美人鱼，那此刻的珍珠已经能串十串珍珠项链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上学期我、我高数差点挂了，我妈让我经纪人给我报了个魔鬼高数补习班，说什么也不能让我有挂科的成绩……哎总之！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了，反正你一定会出道的！”詹佑霖摆烂似的把自己的事透露出去，只要能让这祖宗别哭一切都好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出道？”抽泣声渐弱，钟瑾瑜一抽一抽地问道。


    詹佑霖找小严拿了个塑料袋，让钟瑾瑜套着呼吸，“因为，因为你有天赋，你会写歌，你会跳舞，你还会Rap，还有……”


    “还有什么？”小严抢先代替正在缓气的钟瑾瑜问道，钟瑾瑜也点点头继续盯着詹佑霖。


    “还有、还有因为你长得漂亮！行了吧？！”詹佑霖真是服了自己的嘴，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这种自损八百送敌一千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严和钟瑾瑜再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眶里的泪还含在眼里，却又笑弯了腰。詹佑霖无奈地把纸巾盒递给狂笑不止的女孩。


    钟瑾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怎么笑也止不住，眼泪也分不清是为笑还是为哭。


    “好了好了，你把歌写好了，实力有了，机会总会来的。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詹佑霖认真地告诉钟瑾瑜，他从始至终相信着能来到星耀甚至进入出道组的练习生都不可能差，在各个录音室里，他听过练习生们崩溃的哭声，看过练习生们展现出比他差点的天赋（詹佑霖：我是认真的！），也见证了他们无数个为梦想奋斗的日日夜夜。


    能和他合作过的练习生都出道了，他真诚地希望所有努力的人都可以得偿所愿，他也希望这份好运能降临在钟瑾瑜身上。


    他扯下一张纸，在上面画出幸运符——这是小时候他表哥表姐为了哄他画的一个自创符，他也一直相信它会带给他好运（包括不挂科），现在他把它送给钟瑾瑜，希望这个符也能给钟瑾瑜带来好运，保佑她出道顺利。


    詹佑霖把画好的纸垫起来，塞在钟瑾瑜手心，抓住她的双手强行合十，“干什么？”“干什么？！”钟瑾瑜疑惑的声音和小严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哎别说话，闭上眼睛默默许愿，这是我的幸运符，”詹佑霖瞥见小严怀疑的眼神，“很灵的，带着它我大学到现在一次科都没挂过！”


    小严：那很灵了。我也想要，能不能保升职加薪？


    钟瑾瑜听话地乖乖闭上眼，她希望：我能成功出道！


    *


    或许是詹佑霖的幸运符还没有发挥它的作用，张方找到钟瑾瑜希望她先回学校上一段时间的课，“小瑜你也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方为难地看着对面的姑娘，瘦削的身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素着一张脸的钟瑾瑜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转身走回到练习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姐姐们正同郑佳姐争论着她的事：“不是，郑佳姐你是带小瑜过来的人你也知道小瑜的呀！”“对啊，小瑜这么努力，为什么公司不能澄清！”“就……”


    开门声打断了几人的争辩，是钟瑾瑜，“小瑜，怎么样了？”赵舒艺急忙问道，“没事，高三开学了，我先回学校上几天课。”钟瑾瑜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小严姐递来钟瑾瑜的包，“那个，姐姐们我先去报道了，拜拜。”说完，像害怕成员们说什么似的，逃一般走出了练习室。


    缺席训练的开始往往是离开出道组的前兆。上学的说辞所有人都明白是变相的退出待定通知。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都不被允许直说。


    或许对方卓礼她们来说，最好的方式是将钟瑾瑜做为她们练习生涯里的一个过客。


    认识仅仅三个月就退出的小妹妹完全可以成为日后她们谈起练习生时期故事的小插曲，又或者成为出道后可供公司编排营销的素材之一。公司已经在推进出道计划了，团队是五个人还是六个人对于已经成型的她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理智告诉她们，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明哲保身。安静地观望事件的发展再由公司内部决定是否还需要钟瑾瑜，甚至还可以再找一个第六人重新加入。这些都并不会影响她们。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是堵着慌呢？


    空旷的练习室里又恢复了五人时期的模样。少了一个人，却少了六个人的心。


    “所以，这就是最终的方案？”林颂无法理解公司所做的决定。


    “你们顾念喻雁菱的旧情，可钟瑾瑜现在是STARE的成员！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决定会给钟瑾瑜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可现在不是还没出道吗？喻雁菱出道了，还火了。”一向温和的宣传部部长在此时变成了林颂从未见过的冷酷模样。


    “我也不想这样，林颂。你在意钟瑾瑜，那其他人呢？这种舆论会给团队带来什么麻烦，你有考虑过其他成员的感受吗？”


    “我……”几人的谈话被推门声打断戛然而止，整齐地扭头看向门口莽莽撞撞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方卓礼。


    “林姐！啊……部长好！”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未曾料到的宣传部部长突然出现在林颂的办公室却以主人翁的姿态率先询问起方卓礼的来由，一贯热情迎接她们的林姐却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方卓礼准备好的说辞被意料之外的人打乱了思绪，她在宣传部部长面前突然犯了怵，理智重新占据高位，告诉她这是关乎她们出道未来的人，不可以得罪要赶快后退：“啊……没什么，没什么。”


    她一步步退出门外，带着林颂的心也慢慢拖入深渊，林颂几乎痛苦地就要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


    “部长！能不能先不发布我们成员钟瑾瑜的宣传通稿。”女孩掷地有声地郑重说到，带着少年人的义气，青涩的脸庞让宣传部部长不禁发笑：“好孩子，你是一个很棒的队长。但……你为她出头，其他队员怎么办？”


    “我们也支持！”四个女孩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你们……”“我们还以为你去找辛总监去了，找了一圈才过来……”面对队长的疑惑沈今延默契地回应道。


    林颂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的姑娘们，她很高兴她们所做的决定都如此默契。


    部长也没有想到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的成员，她们能做到这样。她盯着电脑里那份已经拟好了的声明，服气地挑了挑眉：【计划有变，暂不发布。】


    “不过林颂，你最好能找点素材拯救一下现在糟糕的路人缘，不然，我也保不住。”拎上笔记本电脑，她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拍了拍方卓礼的肩：“做得好！等她回来了，让她和我见一面吧。”


    *


    久违的校园，看起来还是熟悉的样子。隐隐约约看见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地站在校门口，随着车越来越近，钟瑾瑜透过车窗终于看清楚了两个人的脸。


    钟瑾瑜没等张方就冲下车奔向矮一点的穿着白色网球裙校服的女孩。“薇薇我好想你。”钟瑾瑜一把抱住面前的女孩，把头埋在齐子薇的脖颈处。


    两个朋友久别重逢，张方这才下来和站在一旁的女老师握手。


    “这是钟瑾瑜，我们出道组的成员。”“这是阮老师，艺术班的班主任，小瑜快和你班主任打招呼。”张方招呼着钟瑾瑜和老师见面，钟瑾瑜乖乖地站在张方身侧，恭敬地和老师打招呼。


    “阮老师，那就麻烦你了，多关照一下这孩子，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系，谢谢您了。”张方和阮老师寒暄完就交代起钟瑾瑜来，注意同学关系，如果有什么问题联系他和林姐，小事就找阮老师。


    钟瑾瑜听话地点点头就和阮老师一起去国际部了，而齐子薇则向高中部跑去：钟瑾瑜和齐子薇原本都就读于唐·兰森国际学校的高中部，也就是正常高考的学部，而艺术班学生主要是练习生、艺术生，升学主要靠考艺或者出国，所以钟瑾瑜在进入出道组后加入了艺术班，艺术班也因此被规划在国际部学区和普通学部分开。


    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