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论情
作品:《嫁给女纨绔》 “仪式第二项,行拜师礼,一拜先圣,二拜尊师,师道既尊,学风自善。”
陆希真坐着拜不了,周卿云对着先圣铜像三叩首,再对着学堂三鞠躬,最后和陆希真拱手作揖拜同窗。
“仪式第三项,净手净心,去除杂念。”
两名女使端来铜盆,二人分别净了手再用手巾擦干,便算礼成,周卿云特意瞟了眼陆希真的手,再次感慨这人真是会长,连手指都是修长匀净的,就是肤色苍白看着没什么血色。
若是装病,连手都能伪装得这么像吗?若是真病了,他怎么还能去照夜楼?
所以他到底病没病?
周卿云在内心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女使端走了铜盆,仪式来到第四项——朱砂启智。
“以朱砂点在眉心,取破除蒙昧、智通天庭之意。”
周卿云躲过女使要往她眉心点的笔,不乐意了:“破除蒙昧?这不是给开蒙的孩童做的吗?我还需要点?”
女使点头,“当然需要,据书院学子档案记载,周同学并未从蒙学毕业。”
“我都这么大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很蒙昧吗?”周卿云眯了眯眼睛,咬着牙道。
“…此处的蒙昧意义不同,以蒙学凭证为标准判断,周同学的确需要此项仪式,请不要躲闪。”
女使说着又要拿笔往她眉心点。
“等等。”周卿云护着自己的额头,指着坐在一旁看戏的陆希真,“不公平!为什么他不用点?”
与陆希真有关的事情,这些侍者看起来都很惧怕,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一眼,周卿云不明白他们害怕的根源在哪里,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莫名其妙。
“侯…陆同学应当有蒙学凭证。”女使嗫嚅道。
“应当?”周卿云挑眉,“那不就是没有的意思吗?”
“你没从蒙学毕业吧?”她看向陆希真,笃定道:“你十岁便从军了,正常蒙学都要上至十二岁,所以你肯定没有凭证。”
“你沉默了!被我说中啦?”周卿云抢过女使手中的笔,笑着靠近他,“嘻嘻,都是同窗,就让我来为你点这颗聪明痣…”
眼见笔尖就要触碰到他光洁的额头,陆希真向后挪半步,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得逞。
一双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似要摄人心魂,周卿云垂下眼眸不与他对视,随后手指往前递了递笔尖,陆希真来不及躲闪,侧脸之时朱砂笔轻点他的脸颊,在他眼角落下一滴鲜艳的红痣,如妖仙泣血,鬼魅异常。
美色在前,周卿云一瞬怔然,感受到压在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她快速将手挣脱出来,往自己脑门儿上一点。
“我也点好了!”速度极快,完全不给陆希真动手的机会。
陆希真用指腹轻触面颊,一点嫣红落在指尖,他看着那抹红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一项仪式是立誓明智,周卿云接过誓言笺,照着宣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旁边的陆希真只是捏着纸,并没有读出来,周卿云看着手中的文字,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顺着经脉游走至心脏,将她饿了一早上的混沌脑子点得一激灵,是了,她想起来了,之前她还计划要好好读书给姐姐争光的。
仪式已成,周卿云推着沉默的陆希真往里走,刚踏入房内,被张夫子喝止。
“慢着。”
张夫子放下手中书卷,慢悠悠站起身,一双昏浊的眼珠骤然有了焦点,定定落在陆希真身上,眉头随之拧成一个川字,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而你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老夫授孔孟之道,断不敢收你这等满手血腥之辈,污了案上典籍,乱了治学根基。请回吧。”
陆希真闻言,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边境可不讲什么“仁”、“礼”,胡戎屠城之时,怎不见张夫子上前叫阵?世道安定太久,竟让你这种酸儒成名。”
张夫子身形发颤,看似怒极,他拾起案上经卷,“杀俘不详,古之明训,天道伦常,报应不爽,侯爷如此‘深明大义’,定能顺应天理,免得遗祸身边之人。”
说罢,张夫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空余一室寂静。
周卿云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这回可不是她把人气走的,她视线转回眼前的陆希真,看着他的发顶出神。
她回想起慕峥对她说的话,桓义侯屠了赤沙城,还坑杀八万降兵,无数人命,最后只不过是史书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杀降她尚能理解,有时军备不足,或降军罪孽深重,为削弱敌军力量,不少将领会选择就地斩杀,但过于这种血腥的做法她也不赞同。
“为什么要屠城?你当真杀了那些无辜百姓?”周卿云想到此处便问了。
手中的轮椅脱离她的掌心,陆希真往前,随后调转轮椅看向她,染了病色的眉眼透出几分阴郁。
“没有。”他沉吟片刻,回答道。
听他这么说,周卿云松了一口气,随即为他忿忿不平,“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确没有必要上他的课。”
丝毫没注意陆希真轻飘飘一句“没有”,她便直接相信了他。
刚燃起来要读书的热血被张夫子连带着一盆水浇灭,老师跑了,这课也没什么好上的了,周卿云决定回去好好睡个回笼觉。
“慢着。”女使叫住她,公事公办道:“夫子虽不在,但不可不学,请留在学堂继续温书。”
周卿云被折磨一上午了,没什么脾气,于是推着陆希真往学堂里走。
“你一定要随时带着我?”陆希真垂眼看她。
周卿云坐在书案前的蒲团上,一手拉住轮椅的扶手不让他走,一手拿过案上的《诗经》递给他,嬉皮笑脸道:“那当然,咱们是同窗啊,我不得事事念着你?”
“这些我早会了。”陆希真想走,奈何周卿云不知力气怎么那么大,让他挪动不了分毫。
“那就陪读呗,别挣扎了,你走了我也会把你推回来。”周卿云哼哼,“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说完这话,她的心跳兀地漏了半拍。
陆希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好看的眉头微蹙,终是将手从把手上放下来,接过那本崭新的《诗经》。
“你看吧,不懂的问我。”冷漠的语气稍作缓和。
“问你?哼。”周卿云挑眉,“大家都是蒙学没毕业的,你凭什么嫌弃我?”
“谁说我没毕业?”陆希真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这些诗我三岁便能背诵,七岁已通读四书五经,鸣鹤书院至今还挂着我九岁时作的诗。”
鸣鹤书院是盛京最有名的书院,请了当世大儒坐镇,师资力量强大,是许多父母挤破头都想送进去读书的地方,早年周卿云凭借女帝的关系在那里上过学,只是后来被劝退了。
如今是坏学生撞上优秀学长的戏码,周卿云满腹怀疑,翻动手中书卷,“真的假的?我不信,我考考你?”
说完也不等陆希真答应,自顾自的开始提问:“第六十五页是什么诗?你背一下。”
“……”陆希真沉默了。
哪有人这样考学问?不同年代出版的书籍排版不同,页数自然也不一样。
“哈哈,答不上来了吧!”周卿云露出一口白牙嘻嘻,“就知道吹。”
“你随便翻一页我看看。”
“不行就不行,找那么多理由,翻给你看又能怎样?”周卿云随意翻了一页展示给他,“看清楚了吧。”
陆希真稍作思忖,接着用那惑人的声线吟诵:“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周卿云翻了翻,将书页挡在她面前,隔绝了陆希真的视线,不让他瞧见自己瞪大的眼睛。
周卿云还在做翻页的假动作,被陆希真抵住书页上段往下推,露出他与她的一双眼。
“我说对了。”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独属少年人的神采在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一闪而过,纵然只有一瞬,也曾点燃沉寂在病容之下的万千光华,让人挪不开眼。
陆希真见她发愣,微笑问道:“你可知这首小戎是什么意思?”
周卿云视线回到书页,前几排字她都不知道怎么念,更不要提知晓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看懂最后两句,不仅能看懂,她还经常用,于是胸有成竹答道:“我的语言都是在思念那如美玉般的君子,令我心烦意乱。”
她总结:“这首诗是表达对君子的思念之情。”
“前面?”陆希真没有放过她。
“前面,前面就那意思呗。”周卿云打着哈哈,“以诗传情懂不懂,重要的都是表达的情感,其他在意那么多干嘛。”
“轻型战车浅车厢,五条皮带扎辕上。马背有环胁有扣,引车带环白铜镶。虎皮褥子长车毂,花马驾车白蹄扬。”陆希真食指点着书页,继续道:“前面说的是秦师出征的画面,夸耀秦师如何强大,装备如何精良,阵容如何壮观,体现秦国尚武的风俗,妻子的丈夫也在队伍中。”
“这首诗写的是妻子对丈夫的仰慕与思念。”
周卿云抓住重点,“对啊,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意思,我说得也没错。”
“但你不知时代背景,不知人物关系,不知缘何思念。”陆希真眼眸幽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谁说没有了。”
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出自《春秋》)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出自《孟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张载《横渠四句》)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出自《诗经-秦风-小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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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