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刚刚还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冰冷。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许辰没吭声。


    他慢步走到三轮车旁，从纸盒里随手拿出一个铃铛。


    银色的铃铛在他指间转动，反射着车间顶棚昏黄的灯光。


    他食指轻轻一拨。


    叮铃铃——


    清脆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车间里扩散开，格外响亮。


    他看着手里的铃铛，又扫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工人，心里没什么波澜。


    问题出在哪，他一清二楚。


    这不是质量问题，是人心里的问题。在这个年代，“国营”两个字就是金字招牌，就是质量保证。他这个“许氏造”，在那些老板眼里，跟路边摊上打出来的玩意儿没区别。


    市场不认，东西再好，就是一堆废铁。


    “辰哥，要不……再降降价？”王铁柱抬起头，满脸都是不甘心。


    “没用。”许辰摇摇头，“这不是钱的事。就算白送，人家也怕砸了自己招牌。”


    他把铃铛放回盒子里，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瞬间成型。


    既然别人不信，那就打到他们信为止。


    “铁柱，你过来。”


    许辰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交代了几句。


    王铁柱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最后那点理智彻底崩了，直接吼了出来。


    “什么？辰哥，你没疯吧！免费送？坏了不光给换，还一个赔十块钱？咱们厂子刚开张，哪经得起这么败家！这不是往水里扔钱，这是拿钱往火里烧啊！”


    他嗓门太大，整个车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表情看着许辰。


    许辰看着他，语气平静。


    “是扔钱，但不是扔水里。是扔到京州城里，每一个自行车修理铺老板的心里去。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许辰敢开这个口，就说明我做的东西，根本用不坏。”


    他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


    “去吧，就从昨天把你轰出来那家店开始。告诉他，我许辰说的，一个铃铛，一个月之内，只要不是他拿锤子砸的，出了任何毛病，我赔他十块钱！”


    王铁柱看着许辰那张平静的脸，心里也跟着燃起一股邪火。


    “好！我听辰哥的！赔钱就赔钱，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第二天，王铁柱又骑着那辆三轮车出发了。


    他第一站就奔着昨天那家把他轰出来的“飞驰自行车修理铺”。


    铺子老板姓刘，四十来岁，满手黑油，一看见王铁柱，眉毛就立了起来，张嘴就要骂。


    王铁柱二话不说，直接从车上搬下一个纸箱子，“砰”一声砸在他的柜台上。


    “刘老板，昨天是我没说清。今天我不是来卖东西的。”王铁柱学着许辰的口气，不卑不亢，“这五十个铃铛，免费放你这儿。你给客人修车，顺手给他们装上，别收钱，就当是你老刘送的人情。”


    刘老板愣住了，一脸的警惕。


    “你小子又想玩什么花样？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只有一个条件。”王铁柱深吸一口气，把许辰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砸了出来，“从装上那天算，一个月！只要这个铃铛出了任何毛病，不管是不响了，还是掉漆生锈了，你把客人带到我厂里去！我当着你的面，赔他十块钱！再免费给他换个新的！”


    刘老板彻底懵了。


    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一个铃铛市面上才卖一块五，坏了赔十块？这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他狐疑地从箱子里拿起一个铃铛，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做工是真不赖，比他从国营厂进的货看着都亮堂。


    “你……你说的真的假的？”


    “我许氏五金厂，就在城东红星公社，我叫王铁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信，咱俩现在就写个字据！”王铁柱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刘老板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他觉得眼前这小子就是个傻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行！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东西放这儿，我帮你试试！真要是坏了，你小子可别赖账！”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


    当王铁柱把“坏了赔十”这个条件砸出去时，几乎没有一个修理铺老板能拒绝。


    他们看王铁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脑子有病的败家子，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纷纷把货收下。


    短短三天，第一批生产的五千个铃铛，全都被王铁柱用这种“免费试用”的霸道方式，铺进了京州城上百家自行车修理铺。


    厂里的工人们看着空荡荡的仓库，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板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五千个啊……这要是坏个一百个，咱们这个月工资都得赔进去。”


    许辰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只让生产线继续开动，生产着第二批，第三批。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个星期后，飞驰修理铺的刘老板，正给一辆二八大杠换链条。


    车主是个小伙子，看见车把上那个亮闪闪的新铃铛，好奇地用手指拨了一下。


    叮铃铃——


    声音又脆又响，传出去老远。


    “嘿，刘师傅，你这铃铛可以啊，比我原来那个永久牌的还响！多少钱，给我来一个！”


    刘老板擦了擦手上的油，嘿嘿一笑。


    “白送的，一个体户厂子搞活动。你要是喜欢，拆下来拿走。”


    “别啊，挺好的。对了，我哥们儿前两天也说车铃铛坏了，我让他也来你这换一个。”


    这样的一幕，在京州城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许氏造的铃铛，质量好的邪门。风吹雨淋，一个星期下来连个锈点都没有。声音清脆，结构扎实，怎么用都不坏。


    一传十，十传百。


    “哎，听说了吗？飞驰修理铺那有一种新铃铛，质量顶呱呱，还不要钱。”


    “真的假的？我也去看看！”


    口碑，就这么野蛮地扩散开来。


    半个月后，王铁柱正在厂里指挥人卸货，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疯了似的响起来。


    他拿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带着点讨好的味道。


    “喂？是……是许氏五金厂的王铁柱兄弟吗？我是飞驰修理铺的老刘啊！”


    王铁柱心里一咯噔。


    “刘老板？怎么了？是不是铃铛出问题了？你把人带来，我马上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