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疫起惊变噬秘辛

作品:《霁日昭昭

    翌日清晨,沈霁和早早起身。


    她先去查看了几个重伤病患的情况,仔细记录下他们的脉象和症状变化,这才端着煎好的汤药,轻叩“薛公子”的房门。


    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她推门而入,见晏昭正试图撑坐起来,忙放下药碗上前搀扶。


    “有劳姑娘了。”晏昭靠坐在床头,面色依然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着她。


    沈霁和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取过纸笔写道:“公子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疼痛?”


    “好多了,多亏姑娘悉心照料。”晏昭温声答道,目光却不离她执笔的纤白手指,“只是不知……还要叨扰姑娘多久?”


    沈霁和笔下顿了顿,继续写道:“公子伤势不轻,至少需静养半月。医者本分,何来叨扰。”


    她放下纸笔,开始为他换药。动作依旧轻柔熟练,指尖偶尔触到他温热的肌肤,便会不着痕迹地稍稍避开。


    晏昭注视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问道:“姑娘每日都来医馆吗?”


    沈霁和点头,手上动作未停。


    “那……姑娘的家人不担心吗?”他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锁着她的神情。


    沈霁和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恢复如常。她取过纸笔,只简单写道:“家父知晓。”


    晏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已从这几日的观察中看出,这沈姑娘虽是沈家小姐,却在医馆忙碌,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显然是不得宠的庶女。而她那不能言语的缺陷,在这深宅大院里,怕是更添了几分艰难。


    “是在下唐突了。”他语气歉然,眼中却带着真诚的关切,“只是觉得姑娘这般仁心仁术,实在令人敬佩。”


    沈霁和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澄澈,不似作伪,便浅浅一笑,示意无妨。


    换好药,她端过药碗,正要如昨日那般喂他服药,晏昭却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就好,不敢再劳烦姑娘。”


    他接过药碗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指尖,沈霁和微微一颤,迅速收回手,面上虽依旧平静,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淡粉。


    晏昭仿佛未曾察觉,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沈霁和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昨日他还嫌药苦,今日怎的这般干脆?


    晏昭放下药碗,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唇角微扬:“良药苦口,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昨日……是在下失态了。”


    沈霁和轻轻摇头,递过一颗蜜渍梅子。


    晏昭怔了怔,接过梅子放入口中,甜意瞬间驱散了苦涩。他望着她沉静的眉眼,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


    “姑娘今日还要去义诊吗?”他咽下梅子,轻声问道。


    沈霁和在纸上写道:“水患未退,灾民众多,医馆人手不足。”


    “姑娘心系苍生,实乃百姓之福。”晏昭真诚赞道,旋即又蹙起眉头,“只是……灾后易生疫病,姑娘千万小心。”


    他这话并非全然出于客套。昨日他虽重伤未愈,却也注意到城中灾民聚集之处,已有不少人出现发热、呕吐之症。这绝非好兆头。


    沈霁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提笔写道:“公子所言极是。近日确有多人出现相似症状,我已禀明父亲和张大夫,加强防范。”


    正说着,门外传来阿福的声音:“二姑娘,前厅来了好多急症病人!”


    沈霁和立即起身,对晏昭微微颔首,便匆匆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晏昭眼中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疫病……若真爆发,这清河城怕是要大乱。而他那二哥,怕是正盼着这样的混乱吧?


    沈霁和回到前厅忙碌,数名高热、呕吐的病患陆陆续续被送来。


    “是疫症!” 张大夫面色凝重,下令隔离,上报官府。


    是夜,济安堂后院,晏昭靠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渐渐圆满的月亮,手中摩挲着贴身玉佩,眼神冰冷。


    二哥贪墨赈灾银,引发民怨,如今更对他这七皇子赶尽杀绝!清河水患后的疫情,恐怕也非天灾!


    接下来的几日,清河城内的疫情骤然加重。


    济安堂人满为患,沈霁和几乎不眠不休,日夜守在医馆。她根据《疫病论》,不断调整药方,试图控制住这凶险的疫情。


    这日傍晚,她得空回府取些换洗衣物和更多医书。刚踏入沈府大门,便觉气氛诡异。下人们个个神色惶惶,见她回来,都远远避开,似是生怕沾染上什么。


    “站住!”


    沈霁和脚步一顿,回头见沈月锦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廊下,用绢帕紧掩口鼻,眼中满是嫌恶。


    “你还知道回来?”沈月锦尖声道,“整日在那些疫病患者中间打转,是想把病气带回府里吗?”


    沈霁和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回应。


    沈月锦最恨她这副模样,上前几步,却不敢靠得太近,冷笑道:“别以为父亲夸你几句,你就真成了神医!我告诉你,若是府中有一个人因你染病,我定要你好看!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还真把自己当沈家小姐了?”


    “月锦!住口!”沈云珩厉声喝止,快步走来。他先担忧地看了沈霁和一眼,才转向妹妹,“休得胡言!霁和是为救治百姓!”


    “哥!你怎么又帮她说话?”沈月锦气得跺脚,“她整天在外面接触疫病患者,万一……”


    “没有万一。”沈云珩打断她,语气坚定,“霁和深知防疫之道,绝不会将病气带回府中。反倒是你,整日无所事事,不如去帮母亲打理家务!”


    沈月锦被兄长训斥,又见周围下人窃窃私语,顿觉颜面尽失,狠狠瞪了沈霁和一眼,扭身跑了。


    沈云珩这才转向沈霁和,柔声道:“霁和,辛苦你了。城中的疫情……很严重吗?”


    沈霁和取出随身小册和炭笔,写道:“尚可控,但需严防扩散。”


    沈云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中涌起一阵怜惜与复杂。他知晓母亲对西苑的忌惮,也隐约知道沈霁和身世成谜,此刻见她如此奔波劳碌,忍不住道:“你也别太劳累,注意休息。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沈霁和轻轻点头,表示谢意。


    “我送你回西苑吧。”沈云珩温声道。


    她摇摇头,指指自己小院方向,示意自己回去即可。


    沈云珩知她性子独立,也不强求,只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眼中情绪难明。


    西苑内,叶如澜早已等候多时。见女儿回来,她急忙迎上前,见她无恙才松口气,却仍是忧虑:“霁和,你没事吧?娘听说疫情严重,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


    沈霁和心中一暖,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道:“女儿无事,母亲宽心。”


    叶如澜这才稍稍安心,却仍蹙着眉:“你这整日在医馆里,娘实在放心不下。要不……你听娘的话,回府避避?”


    沈霁和坚决摇头,写道:“疫病横行,医者责无旁贷。女儿不能临阵脱逃。”


    叶如澜深知女儿秉性,只得叹息:“那你要万事小心,千万保重自己。”说着,她取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这里面是一些换洗衣物和你爱吃的点心,还有……”


    她犹豫片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还有你外祖父留下的那本手札,和……一样东西。”


    沈霁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外祖父的手札母亲向来珍视,从不轻易示人,今日为何……


    叶如澜将包袱塞入女儿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指节发白:“霁和,你记住!这里面的东西,关乎你外祖父家的旧事,非常重要!你定要收好,绝不可让第二人看见!”


    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决绝,“若娘……若娘有什么不测,你或许能凭它……找到一条生路……”


    沈霁和心中巨震,反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郑重点头。


    “还有……”叶如澜泪水滑落,“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已彻底黑透,浓云遮月,风雨欲来。


    沈霁和抱着沉重的包袱回到济安堂后院自己暂居的小屋。她点亮油灯,打开包袱,里面除了衣物点心,果然有一本边缘破损、纸页泛黄的手札,以及一块折叠整齐、颜色暗旧的绢布。


    她展开绢布,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一首看似寻常、实则隐含机锋的药诀短诗,旁边还有几个零散的、看似无关的字符标记。


    她自幼聪慧,涉猎广泛,隐约觉得这并非普通药方,更像是一段需要破译的密语。母亲曾说外祖父是神医……那母亲的恐惧……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似是瓦片松脱。


    沈霁和警觉地吹熄油灯,贴近窗边细听,却只闻风声呜咽。她心中不安愈发浓重,将手札与绢布贴身藏好。


    而另一厢房内,晏昭也已与暗卫取得联系,接到密报:贪墨案与当年叶家灭门案恐有关联,关键线索指向“还魂丹”。而叶洵之女叶如澜,化名隐匿在清河沈家,正是柳姨娘!二皇子的人,已在清除所有知情者!


    晏昭眸色一凛,必须立刻提醒沈霁和!


    然而,不等他行动,沈府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惊呼,随即是混乱的哭喊与人声!


    “二姑娘,不好了!西苑走水了!柳姨娘她……她出事了!”阿福连滚带爬地跑来报信,声音带着哭腔。


    沈霁和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房门,向着沈府西苑疯跑而去。


    夜空中,西苑方向隐约有火光映红了天际,夹杂着嘈杂的人声,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暗涌的秘辛,终化为吞噬一切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