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

作品:《她的罪名

    追凶者 12


    马铭远刚在座位上捂热屁股,段宏飞就靠在办公室前门,拿着搪瓷杯喝铁观音,茶把他烫得面目狰狞。他猛吹两口,水凉,喝上一口,说:


    “行啊,马队长,忙活了一星期,还得靠你。”


    马铭远敲了两下桌子,站起身,说:“老段,别在那说风凉话,不就是局里让我当了支队长?功劳是大家的,没有你把「黑色桑塔纳」这消息源从群众那里摸出来,我也找不到人。”


    “市里来的,就是会说场面话。这次你打算一个人去?小汪还在实习。”


    马铭远心里啧了一声,他知道段宏飞也想去。老段就是看不惯他空降,一来就是支队长,碍着他眼了。也对,县里面一年到头案子就那么多,功劳也就只有那么多。自己来了,别人的就少了。而且人只要没事做就喜欢搞办公室政治,与人斗,其乐无穷么。


    段宏飞当警察当然也有点本事,他喜欢眯着眼睛看人,他那双眼睛,局里人戏称:显微镜似的。


    半年前,县里死了一对60来岁的老夫妇,双双呈尸家中,一个在床上,一个在躺椅上,都是被刀直接割喉毙命,身上还有一些挣扎受到的刀伤。


    大门是被暴力破坏的,家中的财物都丢失了。初步看像是入室抢劫杀人。段宏飞在现场转了两圈,说,不对。


    家里的财物虽然都丢失了,但整个现场并不乱,有个柜子甚至没被打开过,凶手为什么精准知道现金放在哪?而且二老都躺着,暴力破门,他俩能听不见?不起来看看?段宏飞判断:现场是伪装的,凶手一定是熟人。


    摸排了一圈,发现二老的侄子赵亮有重大作案嫌疑,赵亮以前有多次盗窃前科,坐过牢,出来后在这附近打零工,案发后赵亮人找不到了,到火车站看了监控,发现他案发第二天就买票去广州了。


    现场的血迹里也找到了第三个人的DNA,送到沈阳那边去验了四五天,发现是赵亮的DNA,估计是搏斗中受了伤。


    正当警察要发协调通知给广州那边的时候,段宏飞又说,不对。


    他提到现场赵亮的血迹遍布范围太广了,他是凶手,受害者则是两个躺着的老人家,凶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到处流血?


    段宏飞觉得两位老人的儿子赵奎很可疑,排查到他头上的时候他也没有不在场证明,最后警察一细查,发现赵亮去广州后身份证信息就中断了,他到达广州的第二天,赵奎正好从外地回来。


    段宏飞直接下了个判断,说赵亮也被赵奎杀了,赵奎用赵亮的身份证上的火车,他俩是堂兄弟,长得有相似处,赵奎利用这个嫁祸于人。在审讯室里,段宏飞当着赵奎的面把全过程推演了一遍,赵奎没顶住,招了,把自己埋赵亮的地方给指认了。


    马铭远听说这起案子的时候,刚到茶阳县三个月,段宏飞就靠这一次,侦查员升副支队。当时马铭远还去询问相关细节。


    “老段,你是怎么想到赵奎身上的?审讯的时候你也没证据吧,纯诈?”


    “这你就不懂了,为什么?因为你刚来。我在这个辖区十年,从户籍警做到今天,赵亮出狱后是我管教的,他喜欢小偷小摸,要他杀人?十个胆子都不敢。而赵奎,吸毒,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马铭远点了点头,但心里并不是很认同,靠经验破案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奏效,而且经验有时候也会阻碍真相,更何况带着预设去询问嫌疑人,已经是有罪推断了。段宏飞看他不服气的样子,心里也憋着火。市里面随便下来个人就当支队长,压在自己上头,自己还得叫“队长”,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好在两人性格都比较直接,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每天嘲讽对方两句,嘴上不积德,心里也就没有真的积怨气,两人目前一正一副,带队里几个新兵蛋子,加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小汪。


    “段哥,冯应辉这个人你熟悉么?”小汪根本不知道两个领导的那点嫌隙,一心想要破案。


    “马队,你没告诉小汪?”段宏飞故意把“没告诉”三个字强调了一下。马铭远咳嗽,装傻,段宏飞明白意思,这意思是叫自己闭嘴,别说,毕竟打人不是什么好的示范,小汪还是个新兵蛋子,不该知道师父的“前科”。那件事有损他马铭远正直高大的形象。


    看马铭远不说话,段宏飞判断他心虚,于是自己开始介绍情况:


    “冯应辉,男,本地人,31岁,家住下关区正树街道。他爸冯延祥是以前第二塑料厂的厂长,改制后到广州做建材生意,他妈尹玉秀以前也是塑料厂的,管后勤,下岗后就在家待着,家庭妇女。”


    “‘爱善汇’是个什么情况?”


    “冯延祥在广州做生意赚了点钱,前几年回县里的时候,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了个独栋,冯应辉在这栋楼里成立了个公司办事处,对外说是广州爱善汇的分部,他自己是总经理。”


    “段哥,爱善汇这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啊?”小汪问。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


    “传销。庞氏骗局。”马铭远说。


    这是一种起源于美国,发展于日本的经济犯罪活动,虚假的公司,虚构的产品,靠拉人头交入会费赚钱。前两年国家已经明确了传销的定义并且开始严厉打击,但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从城市向农村扩散,又从农村向城市包围,一层接着一层,就像池塘里的浮萍,怎么除也除不尽。


    段宏飞在旁边给小汪普及茶阳县打击传销的历史,马铭远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一直到刚刚,一个萦绕他多年的疑惑被解开了。


    4年前,长沙城西派出所接到群众线报,说树木岭有一处民宅涉嫌传销活动,将近20个被骗来的年轻人被囚禁在里面,不听话或者想逃跑的就不给饭吃,还会被管理人员殴打。


    马铭远当时是治安警,和队里的人接到线报就赶了过去,正好将在场所有人员一网打尽,但偏偏漏掉了“经理”。


    这是传销组织对小头目的称呼,“主管”负责被囚禁人员的生活起居,“老师”负责教学,对新加入的成员洗脑,“经理”则管理整个小组织,让他们骗更多人来,进行违法传销活动。


    当时警察围住了那栋居民楼,按道理不可能有人能逃出,找到了“老师”和“主管”,那为什么没有找到“经理”?


    马铭远现在明白了。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冯应辉伪装成了受害者混进了人群,为此他还故意把自己打伤。


    马铭远回忆起他身上的伤痕,左胳膊乌青一片,连着胸口的位置,肋骨骨裂。


    要做到那样的伤痕,得下多大的决心?这个人当机立断,在警察突破大门的几分钟里,就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事后还装作无辜懵懂,楚楚可怜,甚至让派出所给他垫了钱送他回家。


    “警察先生,我没钱,我妈妈要病死了,他们说来这里能赚钱。”马铭远想起了他的“台词”。


    妈的。马铭远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他骂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察觉,如果那一次抓住了他,齐倩的事情是不是不会发生?


    “砰。”马铭远抬头。段宏飞做了一个“我手滑了”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这杯盖掉地上了。马队,我也算熟悉冯应辉的情况,这一次你得带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