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中央空调

作品:《极昼夜奔

    第十七章·中央空调说得那么脱俗给谁听?


    解散后,骆毅然听黎湾说来站后还没空去参观,主动提议带她逛逛。


    正值夏季,不落的太阳终日烘烤,消融的冰雪途径丘陵地区,在科考站的低洼处囤积成几处淡水湖泊。


    两人走到站内的莫愁湖前,难得寒风消弭,湖水平静无波,如一面天空之境,照出透人心脾的天光云影。


    骆毅然昨天经一群同事练手,已经掌握打卡照精髓,今天特别自信,举着手机兴致勃勃的给黎湾创作,正面侧面近景远景,甚至还有错位的创意照。


    黎湾从善如流,惦记着多给妈妈发几张照片看,自然配合度极高。


    李周延向上一任越冬队的师兄请教专业上的问题,对方大方提出要将自己整理的研究资料赠与他。


    路过广场时,师兄随手指广场上的中山石,问他有没有拍合影。


    那是中山站的地标,方正的石墩上伫立着一座未经打磨的巨石,用鲜红的汉字标记着“中山站”三个字,利落而傲然。


    “还没空,等有时间了”李周延话音未落,余光先瞄见个人影。


    骆毅然正叉开腿,半蹲举着手机,在中山石前认真帮人拍照。


    李周延瞧着他那拍照姿势,下意识留了心。


    再往前走两步,果然,另一个被石头挡住的身影就露了出来。


    那个背影穿着统一的橙色企鹅服,似乎并未觉察身后投来的目光,依然自顾自的在蹦跶,对着镜头高举双手比耶,看起来很是活泼。


    被旁边高耸的集装货箱衬托得小小一个,莫名像颗人形砂糖橘。


    那身高身形李周延实在想不出这站里还能有第二个。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等拿着资料再出来时,黎湾和骆毅然已不在原地。


    他回到宿舍,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填报接下来的作业计划申请。


    中山站内聚集了各个领域的研究人员,站内交通运输、人力和实验物资有限,外出研究考察作业需提前提交申请,以便协调安排。


    他这次的科考方向是做格罗夫山局部区域的地质数据信息系统建设。


    因为涉及地质构造划分和界定,所需的部分数据以目前卫星的一己之力还无法达到目标精度,所以仍需前往现场采集和标定。


    他也需要采集一些特征点来修正卫星遥感数据里可能存在的误差,让测定准确度更高。


    只是


    他盯着刚刚收到的内陆队消息,好看的长眉就不禁皱成一条线。


    之前因为他出事,那辆沉海的雪地车无法打捞,站内现有雪地车不足,无法支撑内陆队此行物资运输,各方正在协调方案,出发时间推迟待定。


    在南极,变故永远层出不穷。


    管你路途多遥远,时间多紧迫,任务多繁重。


    大部分作业需求都只能填写“待定”“视具体情况而定”,匆匆几笔写完,没着没落的。


    满脑子都是对被打乱安排后,可能诱发的一系列不稳定因素的担忧,加上是因自身的差错导致连锁后续。


    李周延越想越头疼,不顺的沉闷压得他心里极不舒坦。


    然而身体机能最懂如何保护你,在阴郁弥漫之前,及时向他脑海里投放了刚才升旗时众人的窃笑,提醒他适时转移下注意力。


    他想了想,拿起桌旁的手机,打开唱吧软件,点进关注列表里的那个唯一。


    头像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刺满纹身的花臂举着啤酒杯,示意敬酒,笑得一脸邪淫。身上黑色范思哲的金头LOGO衫被彪肉撑得面目扭曲。


    下面的账号名称充分诠释了头像人物的气质——AAA公畜去势阉割兽医老马。


    李周延视奸这个账号近六年,每次点进首页都有种裤裆漏风的诡异怵感。


    也不知道黎湾怎么想的,看起来斯斯文文一漂亮小姑娘,居然用的是这种风格的头像和名字,还用了六年这谁看了会稀罕关注啊?


    他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是喜欢这号粗犷型猛男?不能吧?!审美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想到这里,更觉这头像不顺眼了。


    他手指往下刷,作品依然还是那三首,连播放次数都没变化,最近那首作品的发布时间是两个月前他到单位报到的那天。


    他点开那首作品,一个大白嗓的女声就从扬声器里缓缓飘了出来。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


    音色是细细的清亮音,和它的主人外表倒是一致,只是歌唱得飘忽不定,尽管情绪十分饱满且真挚,甚至还能品出一丝悲伤,但很快就被副歌快跑到天边去的音调给淹没。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


    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李周延听了无数遍,仍觉着稀奇得很,见过音痴、五音不全、唱歌跑调的、跟不上调的,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能整首歌每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安静的房间给黎湾不着调的歌喉赋予了回音的空灵,李周延缓缓靠进身后的椅背,听着听着,心里竟慢慢生出一种满足。


    那是种陶醉又享受的惬意。


    他忽然也开始怀疑自己品味,可转念立马给自己找了个非常自洽的理由——这可能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让自己能欣赏黎湾的独特。


    某种程度上,不就正好说明他俩很配?


    嗯,就是很配。


    他莫名有点小骄傲,为自己包容万象的品味。自得的挑挑眉,举着手机随手翻看那账号的另外两首作品。


    余光瞄到发布时间,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便浮上脑海。


    这到底是凑巧,还是


    楼下几声货车的喇叭鸣笛,打断了他的思绪。


    近几日忙碌的卸货运货,站内吊车货车来来回回,碾过残雪泥泞,快把站内糟蹋成飞尘仆仆的工地。


    李周延端着水杯走到窗边,本想看看远处给眼球放松。


    谁料,第一眼就瞥见了朱红碧绿的建筑楼间空地,骆毅然正拿着手机给黎湾看,黎湾带着护目镜,人不自觉的就凑近了脑袋。


    从这个角度瞧,两人靠得很近,有说有笑,亲密得像是贴在了一块。


    拍个照还没完没了了?


    胸前的对讲机电流声滋啦响起时,黎湾正举着胳膊,在头顶比心。


    李周延的声音冷不丁从对讲机那头传来,不知是不是通讯设备的原因,语气听起来机械又冷漠。


    她抽出对讲机,摁住按钮回复,“很急吗?”


    站内还有几个地方没打卡,她看了眼旁边的骆毅然,商量着回复,“要是不急的话,等我”


    对方即刻打断,“很急,需要马上解决。”阻断了商量的余地。


    等到黎湾站在李周延宿舍的窗边,瞧着桌上那盆向日葵时,人就陷入了沉思。


    “你说很急的事,就是这个?”她再次向他确认。


    “对。”


    李周延答得非常笃定,“这个是老张交接给我的工作,他的课题需要对南极种植的植物进行生长研究和观察。这盆向日葵,他培育了117天,成活率很低,耗费了极大的心血,现在就剩这一株,绝对不能出问题。所以”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黎湾,语气郑重的询问,“你会养花吗?”


    黎湾脑子里消化着他的话,怎么想都觉着不太对劲,“老张不是做气象观测的吗?”


    “植物生长跟气候挂钩。”


    “那他明天就要走了,还怎么观测?”


    “课题延续,远程观测。”


    李周延答得言简意赅,避免露馅,干脆总结陈词,“总之,这花现在交接到我们手上,是作为研究观察的样品,我们必须得把它照料到最佳状态,这样才不会影响观测结果。”


    他下意识强调了“样品”两个字。


    搞科研的,样品代表着一切的开始,重要程度不用多说。


    黎湾也不了解老张的课题方向,加上李周延的慎重,思考的重点果然就被引导向如何让花存活下去。


    她思索着办法的可行性,脑子里立刻列出了几条备选方案:“咱们这趟考察队里有做极地生态研究的教授,要不请教一下他?他一定知道如何将花培育到最佳状态。”


    “太专业的培育技术会破坏花的自然生长,这影响观测数据。”


    李周延摇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不专业的培育技术可能会把花养死。”黎湾提醒重点,“这里是南极,又不是杭州。”


    “所以才请你来帮忙,这花已经过了幼苗期,现在生长状态稳定,只要稍微悉心呵护,保证正常生长就好。”


    他见黎湾思路已被带进自己的预设里,适时抛出最终目的,“我们这里一帮老爷们儿都没有养花经验,你帮帮我。”


    黎湾小心翼翼拿着水杯,将从餐厅后厨要来的淘米水倒进花盆时,脑子里依旧有些怀疑。


    总觉着李周延说的话不对劲,但又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动机骗她。


    左不过是养养花,他让她隔几天有空就来查看一下生长情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另外一件事,好像还没着落。


    “对了,我的围巾是不是在你这里?”


    她记得前天救起他时,着急给他御寒,之后忙得晕头转向,忘记拿回来。


    “我还没洗,围巾上都是结晶。”


    李周延走去衣柜前,蹲下从里面翻出一条围巾,回头递给她,“先凑合着用吧,我就只带了这一条。”


    黎湾看着他手里的围巾,是那天在甲板上给她戴的那条。


    细腻的灰色羊绒在散射的光下,透着毛茸茸的柔软。


    可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却是无数个漂亮洋妞围在脖子上的模样。


    “不用,我用我自己的就行。”她摇头拒绝。


    “不戴围巾你受得住?外面风那么大,不嫌灌脖子?”


    李周延没给她推拒的机会,把围巾直接塞进她怀里,“拿着吧,等我把你那条洗了再还你。”


    “李周延,这不合适。”


    黎湾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把话说明。


    她翻出他围巾上的定制LOGO,“这有你的名字,我要戴着被人看见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怎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上?


    李周延面上未变,眼底的情绪却悄然敛向正色,他缓缓站起身来,意有所指的问:“误会什么?就这么怕和我扯上关系?”


    高她一大截的身高,此时如一堵不断上升的墙,莫名给人压迫。


    他双手插兜,目光直盯着黎湾的脸。


    见她不吭声,不自觉就往前逼近一步。


    黎湾身体被本能驱使,立刻诚实的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目光。


    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显得有种不合时宜的可悲。


    李周延眼底情绪晦暗难明,半晌,他忽的低下头,像是认输一般,任由无回应的沉默将他心底暗涌的希望吞噬。


    在黯然的轻叹里后退一步,回到了原位。


    “放心戴吧,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姑娘戴过,误会也误会不到你头上。”


    黎湾闻言扭脸,李周延已经换回了那副万事不上心的淡然。


    那种让她难言的错综情绪瞬间袭上心头,心里的抵触就再也无法克制。


    “你不用告诉我你跟其他姑娘怎么样,我没有打算成为其中之一,对你那档子事情也不感兴趣。”


    她不明白李周延为什么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就算不在意这段前缘,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有闲情逸致愿意听他细数两人分手之后,他遍地开花的风流史?完了还要若无其事的继续做好同事?


    一而再,再而三,他把她当什么了?中国体面好前任吗?他把她当前任了吗?!


    谁家情侣分了手还要维持售后,聆听前任和继任们的亲密小习惯?有毛病吧!


    她冷脸将围巾搭在桌旁的椅背,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临到门边,不解气的又补了句:“还有,我不觉得你这样有风度,中央空调说得那么脱俗给谁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