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校园恋爱跟闹着玩
作品:《极昼夜奔》 第六章·校园恋爱跟闹着玩似的,谁还当回事?
泼天的海水砸破玻璃窗,如发狂般哄灌而入,瞬间将窗边的桌椅吞噬。
呼啸的疾风登堂入室,黎湾来不及躲闪,毫无防备的被强劲冲击力席卷,随玻璃碎片一起扑摔出去。
下一秒,墙边的餐车哐啷向她劈头砸来。
眼看就要落下,一个黑影飞扑过来将她护住扑倒在地。
风声、海水、玻璃渣、餐食碎屑、铺天盖地,残破的玻璃碎片在漫天的水雾里如子弹般从身畔肆虐而过。
黎湾惊得双眼紧闭,身体本能的蜷缩进那人怀里躲难。
“快过来!”
纪淳的呼喊从某处传来,隔着风雨,飘摇而不清晰。
汹涌的海浪却再起波澜,刚落陷的船侧被接踵的跌宕急速推高,室内再次转向大挪移。
遗落在远处餐桌上的不锈钢餐具因反向倾倒,接连滑落地,哐啷作响,餐厅内刺耳喧鸣不断。
“别躲了,快跑!”
李周延视线在混乱里无法对焦,只得撕声催促纪淳赶紧疏散。
冰凉的海水浸透了黎湾的后背,她微颤着将头埋进李周延颈窝,双手拽紧他身前的衣服。
重心倾斜,地心引力毫不客气的拖拽着满屋的积水,裹挟着狼藉在风雨中翻滚跌宕,抛向高空。
天旋地转,李周延收紧双臂,将黎湾脑袋紧紧护在自己胸口,随满屋飘荡的狼藉,被动翻滚坠落。
“咚。”
直至一声闷响,世界好像有了短暂的消停。
隔着厚实的人肉墙,震颤冲击到黎湾紧贴的脸颊,她脑子发懵的的从他怀里抬起头。
不等回神,李周延趁海浪更替间隙,迅速将她捞起抗上肩,大步冲出了餐厅。
船舱走廊左右摇晃,起伏不断。
李周延跌撞踉跄的快速奔走,不时失衡撞上左右墙壁,视线还没从晕眩里恢复清明。
封闭的走廊隔绝了风雨,但飘摇还未止息。
他伸手抓住走廊扶手,极尽可能的稳住身躯,一手护住倒挂在他身上的黎湾,防止她从肩上掉下来。
两人浑身都湿透,像刚从海里捞上来似的,衣裤水迹在地毯上蜿蜒洒了一路。
黎湾耷拉着脑袋,在他背上左摇右甩的晃荡,浑身的血液逆流淤积在脑门。
“李周延”
她难受得提不上气,扬手拍他后背,却意外被尖锐物划到手心。
一颗细碎的玻璃渣陷在皮肉里,在灯光下莹莹反着光,鲜红的血迹沿着掌心纹路慢慢蔓延。
李周延湿透的毛衣外套上,到处粘着玻璃碎渣。
“放我下去。”她费力昂起脑袋。
“别乱动。”
李周延以为她在别扭,要跟自己避嫌,着急又无奈,“我先送你去医务室,你耳朵上全是血。”
他把肩上的人颠了颠,调整角度,搂紧她的双腿加快脚步。
黎湾被倒挂着人都麻了,刚祭入五脏府的食物本就在胃里翻江倒海,再被颠几下,立刻抽搐着有了排异反应。
“李周”
还来不及说完,一股暖流就从胃里倒灌,酸涩迅速灼烧食道喉咙。
黎湾急忙挣扎踢腿,从他双臂挣脱摔倒在地,捂住嘴,连滚带爬的推开旁边房门冲进去。
李周延跟着追进去,就见她瘫软的跪在地上,抱着马桶撕心裂肺的呕吐。
完了
再醒来时,已是晚上十点。
医务室的顶灯白花花的晃人眼,诊疗病床狭窄得连翻身都困难,黎湾正欲坐起身,发现自己胸口有两块红色的交叉绑带,将她紧紧封印在病床上。
她不适的动了下肩膀,唤了声,“祁影”
“祁影不在。”
李周延的声音冷不丁从头顶冒出来。
她费力的扭过脖子,想抬头确认,被李周延一手扶住脑袋,“别压着耳朵。”
四个小时前,黎湾一脸惨白的被李周延抱进医务室,她胃痉挛吐得昏天黑地,胃酸灼伤了食道,祁影还在给她处理耳朵上被割伤的伤口,她就虚脱得晕了过去。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勒太紧了。”
黎湾喉咙火烧火燎的疼,声带明显被肿胀影响,哑得变了声。
李周延绕到床边,俯身伸手去帮她解扣在床另一侧的两个锁扣。
骤然靠近的身体让李周延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带着某种熟悉的意味,迅速侵略黎湾的感官。
她身体僵硬的下意识挪动,避免和他肢体接触。
这种微妙的避嫌,没能逃过李周延的眼睛。
他利索的解开锁扣,直起身,佯作不知的转头拿旁边桌上的黑色保温杯,给她倒水。
黎湾胳膊肘撑着床,慢吞吞的要坐起来。
船身却在此起彼伏的波浪中再次更迭下坠。
突袭的失重感拽得黎湾重心不稳,她慌忙扑抓向床边的扶手。李周延端着水杯回头,就见她“咚”的一声,闷头砸向床边。
“没事儿吧?”他赶紧过去将她扶稳坐直。
黎湾痛得倒吸凉气,钻心的刺感从耳廓蔓延开,她伸手去摸。
“别碰。”李周延抓住她手腕阻止,“手脏,小心感染。”
他捧着她脑袋,凑近检查耳侧的伤口。
涂满红色药水的小巧耳廓早已肿胀得变了形,跟白皙的脖颈对比鲜明,未愈合的创口被挤压得渗出了血。
见她鼻子眉毛皱成一团,李周延笨拙的用手给她扇风,觉得不够,又用嘴吹凉风,试图疏散灼热的痛感。
心理学上说,熟人之间最近的安全距离应该保持在46-76厘米之间,越过就会构成对别人边界感的侵犯。
偏偏她耳朵都疼成这样了,鼻子却一点没被影响。
李周延身上的气息精准拉响了黎湾的警报——他离她太近了。
近得让她很难不胡思乱想。
气息像一座记忆的灯塔,指引向回忆的坐标。
黎湾太阳穴突突的跳,李周延近在眼前的胸膛让她再次陷入了避无可避的焦灼。
她抗拒的别头躲开,不耐的推他一把,“李周延,你离我远点。”
这话是陈述句,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流动,叮铃当啷,李周延背身站在药柜前不知道在捣腾什么。
气压像被凝固了一般,低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黎湾耳朵的疼痛缓过来后,才后觉刚才不留情面的话有些伤人。
她看着李周延沉默的背影,“你还好吗?”
她试图打圆场,主动关心起下午餐厅的那场突发意外,她记得那会儿他外套上都是玻璃碴子。
李周延拿着镊子的手顿了顿,停下了手上的活动。
他以为她问的是刚刚那句提醒他别越界的话,转过头来,幽怨的瞥了她一眼。
结果黎湾抬手指门外,“我看你那衣服上都是玻璃碎片,没受伤吧?”
李周延本来还能克制的怨气,一下又蹭蹭的往上蹿了两层。
黎湾没觉察出他暗涌的情绪,依旧在自己的角度表达关心,“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点半,也不早了。”
这话一出,彻底将李周延的怨气激怒至顶峰。像是忍无可忍,他撒气的把镊子往器材盘里一丢,哐啷一声。
“黎湾你能不能别那么霸道?!”
他竭力克制不悦,语气里的心寒依旧显得难以调和,“我也受伤了,得等三个小时再换药。”
他把她的关心误解成赶他走的客套话。
从下午送她到医务室,他就一直没能坐下来歇口气。
餐厅那一劫,队里又成功倒了四个,尤文俊和骆毅然两个小孩在宿舍吐得下不来床,差点把自己呛窒息。
纪淳被餐厅打碎的玻璃割伤了手,祁影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只得仓促的处理下伤口,吃几颗消炎药就跑上跑下的帮忙照顾病号。
忙活一晚上,不放心黎湾,又回来守着她。
结果这人醒来没讲两句话就要和他划清界限,让他滚远点,催着赶着撵他走。
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跟个舔狗似的上赶着倒贴,还讨不到半点好。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失态,但仍旧难抵憋屈。
她果然还和过去一样,没什么良心。
黎湾被他这突来的脾气唬得摸不着头脑。
过去李周延偶尔也会有少爷脾气,但都是对外。对她,从来就是言合意顺,连说话音量都没大过。
她习惯了他的温和,对眼下这一面,陌生得有点无措。
见他一脸憋屈,黎湾试探着歪头瞧过去,这才发现李周延右侧耳后到脖子上有大片的棕褐色药水痕迹,应该是涂了几层。
刚刚他站在床的另一侧,那正好是黎湾的视线盲区。
“对不起我才看到!”
她惊觉自己的粗心,愧疚感瞬间充斥满心,语气也跟着着急,“祁影给你处理了吗?没感染吧?”
“死不了。”他语气干巴巴的,脸色倒缓和了点。
“那你是要在这里休息?”
黎湾视线小心翼翼的扫了一圈室内,可除了身下这张诊疗床,再无第二。
她自知理亏,也自觉该识趣,果断掀开被子下床,“我给你腾位置。”
透明的玻璃瓶固定在床侧的输液架上,药水在瓶内满当的晃荡,导液管另一侧连接着黎湾的手背。
李周延见她摘下输液架上的药瓶,眉心又逐渐皱拢。
“你这儿还有两瓶药,最起码得输到后半夜,你拿回宿舍哪儿有地方挂?”
黎湾闻言抬头看了眼药量。这话倒是提醒她了,宿舍没输液架,药瓶挂哪里?
李周延默声看着她傻愣在原地,半晌,到底是不忍,主动递台阶,“就这么着吧,你睡床,我睡沙发,晚点我给你换,让祁影睡个完整觉。”
“这不方便。”她拒绝得非常果断。
“怎么不方便?哪种不方便?”
他眼里的淡然霎时转了向, 如炬般直勾勾的盯紧黎湾双眸,仿佛要击穿她心底最晦涩的心知肚明。
“就”
黎湾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方便,可对上他的视线,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就冒出了过去的一些画面,将她的话全堵在了嘴边。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
“算了,”她错开他的视线,“我回去睡。”不由分说的转身往外走。
“至于么?”
墙上时钟片刻不停,秒针丝滑绕过一圈,回到原点。
黎湾脚像被钉在地面,挪不动步。
她迫切想从这场诡异的独处里挣脱,明明是对大家都好,她不明白李周延为什么非要像个不死心的猎人,对她围追堵截。
那三个字说得不轻不重,却足以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
至于吗?
不安让人生出警惕,她心神复杂的回头望他, 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周延却收回了目光,“黎湾,你没必要一直躲着我。”
低眉间隐去了那丝不甘的妥协和无奈,面上只剩不愿再纠葛的冷清。
“不就是谈了个恋爱,分了个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校园恋爱跟闹着玩似的,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还当回事儿?你要是不想让人议论,那就当没在一起过,我跟纪淳打个招呼,没人会知道。”
他背过身去捡起器械盘里的镊子,对着镜子给自己脖子上药,语气极其平静,好像只是顺口提了句不关己的小事。
“咱俩也算无冤无仇,以后做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难不成你还打算躲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