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爱是最伟大的渎神》 天光未亮,林昭便离开了死寂的桕花村。
破晓的灰白涂抹在干裂的河床与倾颓的屋舍上,更添几分荒凉。村民经过昨夜震慑,看她的眼神混杂着畏惧与一丝极淡的、不敢靠近的希冀,却再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她需要情报,需要了解这个“闇世”更广阔的规则,而非困守一隅。目标明确:前往此域传闻中信息交汇的“集镇”。据村民模糊描述,需向东南而行,穿过一片名为“倦客林”的丘陵。
玄夷的身影在她踏出村口时,如同墨迹溶于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前方三丈之远。
他没有回头,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只是恰好同路。玄色衣袂在晨风中微动,周身萦绕着那份独有的、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的“寂静”领域。
林昭很清醒:这同行,绝非庇护,而是观察与评估。
她证明了一次“价值”,但这份价值能否持续,仍需验证。而她,也急需他带来的“寂静”作为在这疯狂世界生存的屏障。
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临时同盟。
初时,林昭刻意保持着距离。她跟在后方,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地形、植被、空气中微弱的气流变化,判断方向,印证村民口中的路径。她试图将玄夷仅仅视为一个移动的“静音源”,一个需要谨慎利用的合作对象。
脑内的低语在“寂静”领域边缘蠢蠢欲动,如同隔着毛玻璃的嗡鸣,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外界疯狂的存在。唯有踏入以玄夷为中心、约三丈的半径内,才能获得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彻底安宁。
行走半日,进入“倦客林”。林木不高,却枝杈扭曲,形态倦怠,仿佛承载了无数过客的疲惫与迷茫。林间雾气弥漫,遮蔽视线,脚下的路越来越难以辨认。
林昭停下脚步,取出罗盘,发现指针微微颤动,竟受到某种无形干扰。她蹙眉,依靠对星象、地表岩石风化程度的记忆,试图重新定位。
玄夷在前方停下,并未催促,银眸淡漠地扫过周遭异常的雾气,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银芒闪过,附近试图聚拢的、带着迷惑意味的薄弱气息瞬间溃散。他并未出声指点,更像是在清理路障,确保“观察”的进程不受低级干扰。
林昭察觉到了这细微的能量波动,心头一凛。他出手了,却并非为她,而是为了“前行”本身。这种绝对的、基于自身逻辑的行事风格,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彼此地位的悬殊。
她抿紧唇,不甘被全然看轻,更加专注地投入对路径的研判。终于,在穿过一片布满怪异苔藓的石阵后,她凭借一处岩层断面的走向,重新确定了方向。
“这边。”她声音平静,指向左前方一条被藤蔓半掩的小径。
玄夷未置一词,身影微动,已转向她所指的方向。
短暂的、无声的交锋。她凭借知识赢得了微小的主动权,尽管这或许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继续前行。林昭开始感到一种更深层的不适。
并非来自脑内的噪音,而是源于身体本身。离开桕花村后,精神持续紧绷,加之昨夜失血、心力耗损,疲惫如同潮水阵阵袭来。而玄夷身边的“寂静”,在提供庇护的同时,似乎也让她对外界危险的感知变得迟钝,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依赖性。
她尝试稍稍拉开距离,超过四丈,那脑内的低语便陡然清晰,如同冰冷的针尖刺探着她的理智壁垒,带来熟悉的眩晕与恶心。她不得不再次靠近,回到那令人贪恋的安宁之中。
这认知让她心底发寒。他的存在,从“可利用的工具”,正逐渐变成她维持清醒的“必需品”。这种生理上的依赖,远比理性的利用更危险。
黄昏降临,林间雾气更浓,光线迅速暗淡。
前方出现一条荒废已久的官道,道旁歪斜着一座破败的石亭,亭额上模糊刻着“送客亭”三字。据村民提及,此亭曾是古时送别之所,聚拢了无数离愁别绪。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石亭时,林昭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窥视感!
不是来自玄夷,也不是来自林中野兽。那感觉缥缈而执拗,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眷恋与……怨怼。
她猛地转头,看向石亭深处。
雾气缭绕中,仿佛有数道半透明的、穿着不同时代衣冠的虚影倚栏而立,目光空洞地“望”着官道方向。它们没有具体的恶意,只是不断地重复着“目送”的动作,周身散发着能让活人灵魂也感到滞重疲惫的消极能量。
“客煞……”林昭低语。并非主动害人的恶灵,而是过往旅人强烈离愁别绪沉淀所化的精怪,会无形中放大过路者的疲惫与心灰意冷,使其“倦”于此地,最终精神萎靡,乃至永远“停留”。
玄夷显然也感知到了,但他银眸中毫无波澜。这类并无直接攻击性、只是自然汇聚的情绪精怪,在他眼中,或许与路旁石块无异,只要不主动挡路,便不值得耗费神力清理。
林昭却心念电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不依赖玄夷神力,纯粹凭借自身民俗学识独立应对此世异常的机会!
“我能处理。”她看向玄夷,语气带着试探与证明的意味。
玄夷脚步未停,甚至未曾看向石亭,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仿佛在说:随你。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窥视感而产生的不适。她快步走到官道中央,面向石亭,朗声开口,声音清越,试图打破那沉郁的“送别”氛围:
“长亭古道,芳草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她吟诵的是此世不应存在的、她原世界关于送别的诗句,但其蕴含的离别意象是共通的。
亭中虚影似乎微微波动。
她继续,语气转为坚定豁达:“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离愁虽苦,亦是前行之始。徘徊于此,空耗岁月,徒留执念,何益之有?”
说话间,她从随身布囊中取出几枚干燥的艾草与柏叶——这是她沿途收集,用于驱散阴湿晦气的常见药材。她蹲下身,迅速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微弱的火光跳动,艾草与柏叶燃烧产生的清苦烟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醒神净化的气息,缓缓飘向石亭。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当散,前路需行!”她最后断喝一声,将燃烧的草药在身前划过一个半弧。
烟气弥漫处,那些半透明的虚影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水面倒影,轻轻晃动起来。它们空洞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迷茫,然后,在那清苦烟气的包裹下,一道道虚影逐渐淡化、消散,最终彻底融入暮色与雾气之中。
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与沉重的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了。
成功了。仅凭知识、言语与寻常之物。
林昭松了口气,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她直起身,下意识地想看向玄夷,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或许存在的……认可?
然而,当她回头时,却发现玄夷的身影已在数十丈外,几乎要消失在浓雾里。他根本没有驻足观看,仿佛对她的“处理”毫无兴趣。
一股莫名的失落与气闷涌上心头。她证明了自己,却似乎并未赢得任何关注。
她立刻迈步追赶。必须回到那“寂静”领域之内!
可就在她疾步前行,距离玄夷背影约莫四五丈远时——
“嗡——!!!”
脑内的噪音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颅骨,伴随着无数扭曲的嘶吼与尖笑!
“呃啊!”她猝不及防,痛呼出声,眼前瞬间被混乱的色彩与线条占据,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怎么回事?难道是独立净化“客煞”时,精神防御出现了短暂空隙,被“裂隙”趁虚而入?
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这一次,似乎比以往都要严重……
预想中摔落在坚硬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那股熟悉的、带着冷檀气息的“寂静”之力再次笼罩下来,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迅速抚平了狂暴的精神风暴。
林昭剧烈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地抬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银眸。
他不知何时已折返,就站在她面前。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但扶住她手臂的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固。
“三丈。”他开口,声音平直,陈述着一个她刚刚用身体验证的、残酷的事实,“此为汝当下极限。”
林昭的脸色煞白,不仅仅是精神受创,更是因为这句话揭示的真相。她自以为的独立和证明,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次不自量力的冒险,再次印证了她对他的绝对依赖。
她想挣脱他的手,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却发现身体因后怕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发力。
玄夷松开了手,银眸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评估后的了然?
“此地不宜久留。”他转身,继续前行,步伐依旧,“跟紧。”
林昭望着他冷漠的背影,用力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那令人贪恋的“寂静”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在他三丈之内。
她需要这寂静,痛恨这需要,却又不得不依赖。
这场始于利用的关系,主动权,从未在她手中。
夜色彻底吞没了古道,两人的身影前一后,维持着那微妙而危险的三丈之距,消失在浓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