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容述


    回容述家的路上, 徐平倚着窗子，满脑子都是如何离开这里的事。


    他害怕自己的脑子停下来，就会想起自己的亲人, 以及自己家里那只胖墩墩的柯基黄油。


    有个问题他一直不敢想, 现在却漫上心头。


    离家这么久，黄油会不会都把他忘了？


    徐平在永夜昏沉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他忙得昏天黑地，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游戏。


    而现在这个厉鬼很好地将这点人性中的温存挖掘了出来。


    试问谁能忍住不在这么一个世界找到自己最惦念的人, 看看他们的脸。


    然而有些人，你光是看看他们的脸便会心软下来。


    回到容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才正悬到头顶。


    徐平早已恢复了那副冷然的表情。


    他能在永夜昏沉中活下来，靠的绝不仅仅是离谱的武力值。


    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既然这个世界有年少的自己, 而且也在依照某些规律运行。


    那是不是意味着, 其实也存在年少的容述？


    雕花的复古铁门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面部识别锁。


    徐平的身份已经被录入到了小银中, 所以他的脸自然也可以通过面部识别锁的识别。


    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响起, 眼前的大门往里自动缓缓打开。


    第二次进容述家，徐平也有些轻车熟路了。


    穿过前院，才一进房间，徐平就看到小银手中拖着个托盘, 其中放着热毛巾和一杯清淡的果茶。


    “欢迎回家，主人。”


    小银头顶的面板放映着一张笑脸，声音虽然被设计成了明显的机械音, 却莫名显得笨拙可爱。


    “小银, ”徐平没有去拿托盘上的东西, “我能看看作息表和家庭成员表吗？”


    按照常规机器人设定，家居机器人就像最贴心的管家，家庭中的所有情况都会被录入家居机器人的系统中。


    家居机器人对这些信息完全保密, 不是谁都能随便问出来的。


    但作为拥有最高权限的徐平，自然是可以查阅这些内容的。


    果然，只见小机器人头顶的绿色小灯闪了闪。


    “当然可以。”


    接着，小机器人面向墙壁，一束光束从它的胸口打出，在墙壁上映出了一张表格。


    从每日每人的起床时间，到每天准备的所有餐点，表格上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徐平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个家中有三个人。


    一个自然是作为儿子的容述，剩下的是他的父母。


    但他的父母在近三个月都没有任何活动的痕迹，连进出门都没有。


    这只能从侧面表示一件事，那就是容述的父母已经有三个月没回过家了。


    而容述的生活痕迹却很频繁，每天都有。


    早上八点起床，中午吃了什么，中午午休时间……


    更重要的是容述每天的服药时间，他一天服药次数竟高达十几次，简直是把药当饭吃。


    看着看着，徐平的眉毛却慢慢皱了起来。


    因为这三个月中的每一天……都没有容述出入大门的记录。


    容述从来没有从这个家里出去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徐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也就是说，现在的小容述其实就在楼上。


    容述家的别墅有三层，每一层的房间都数量不菲。


    徐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尤其是现在还在别人家，一直动作很小。


    所以楼上某个房间中的容述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家里进了人。


    徐平将视线挪回墙壁的投影上。


    现在的他怎么看都像是……非法入侵民宅的那种法外狂徒。


    还不是和小容述见面的好时机。


    忽然，徐平心念一动。


    “小银，”他刻意压低声音，“我可以看看历史指令吗？”


    小银只是一顿，显示屏上的笑容复又出现。


    “当然可以。”


    投影上的表格收起，换成了一条条带着确切时间的行列表。


    最新的一条是“赋予首都市平锦区公民徐平最高权限”，操作人是容述。


    虽然现在容述已经和曾经的自己长得不太一样了，但作为极其智能的最新款机器人，小银可以自动推算出主人的骨相，免去了反复录入人脸的麻烦。


    所以就算是长大后的容述过来录入权限，小银一样可以将其识别。


    在那条消息前还有零零碎碎的几条消息，比如将早晨的起床时间调后了一个小时，中午的午饭不要加入香菜之类的。


    都是些生活中的琐事，操作人全部是容述。


    看着上面的一条条生活信息，徐平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


    似乎从一些从未设想过的地方得知了容述的生活呢。


    这个表格中的容述不爱吃香菜，喜欢睡懒觉，爱吃甜的，不喜欢吃药。


    和在徐平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徐平往上翻了一页。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标红的指令。


    “禁止家庭成员容述修改服药指令。”


    操作人的名字很陌生，叫容文星。


    徐平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应该就是容述的父亲。


    而那条红色指令下面还紧接了另两条红色指令。


    “禁止家庭成员容述以任何方式离开家庭范围。”


    “禁止家庭成员容述做出任何有损自身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自杀。”


    操作人依旧是容文星。


    徐平的眉毛倏然皱了起来。


    当代家居机器人已经成了极其普遍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但他从来没在自己家的家居机器人上看到过红色指令。


    虽然没见过，但徐平却在偶然中听说过这种指令代表什么。


    那根本不是以家庭成员的身份发出的指令，而是以设计者。


    那是编进了机器人原初程序的指令，可以说是刻进了机器人的“骨髓中”。


    也就是说，容述的父亲容文星就是这个机器人的设计者。


    这也代表着作为普通的家庭成员，容述根本无法自行修改这两条指令。


    他是被圈禁在家中的。


    徐平又让小银调出了之前收起的作息表，果不其然发现了“家庭教师”“线上投影授课”的字眼。


    以当代社会的科技水平，只要钱到位，理论上来讲确实可以做到一辈子都不出门。


    但……被迫被剥夺的自由，和主动选择的是大不相同的。


    想起自己之前还在心里打趣过容述是“高塔上的长发公主”。


    再看着面前从来没出现过“离开家门”字眼的，属于容述的作息表。


    徐平安静站立，只有心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长发公主能等到她的王子，但容述，作为一个在世界上几乎没人记得的人，孤零零度过了自己本应无忧无虑的童年。


    “主人。”


    安静之中猛地被叫出名字，徐平瞳孔一颤，后知后觉是小银的声音。


    低头看去，只见小银的显示屏上显出了可怜巴巴的哭哭表情，圆滚滚的身体笨拙地扭动着。


    “主人不要不开心，小银会永远陪着主人。”


    徐平站立了半晌。


    再开口时，声音中的艰涩他自己都没想到。


    “你都看出来……我在难过了？”


    徐平的视线重新放回了作息表上。


    他心中又酸又涩，五味杂陈。


    现在的徐平只想快些见到小容述，告诉他以后这世界上会有很多人记得他，他值得任何人的喜欢。


    但徐平不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个怎样的身份站在小容述面前。


    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呢？


    以容述的作息，四周无人的寂静氛围，以及容文星强烈到恶心的控制欲。


    这个家中出现除了这三个人的任何一个活人，都是很奇怪的事。


    这事实在不好办，就算是徐平也只是站在原地半天，头中没有丝毫头绪。


    直到小银都歪着头不解地看他，似乎在询问此人类是否已挂机的时候。


    徐平忽然转身往楼上走去。


    ——不管了。


    他现在就要看到他。


    根据刚刚的信息，徐平觉得容述的父亲多半是个吃国家饭的科研技术先驱。


    家居机器人涉及的信息太过隐私庞大，系统一直都是交由官方保管，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操作权限。


    而容文星也不出所料，是个纯纯的理科生。


    其表现就是，容述家里的每个房间甚至都被标了门牌号。


    而从刚刚的作息表中，徐平很轻松就读到了容述的房间。


    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徐平的脚步很轻，停在了走廊最深处的某扇门前。


    这就是容述的房间。


    现在的容述应该就在自己的房间中，和自己仅有一墙之隔。


    连徐平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心跳得究竟有多快。


    站在门前良久，徐平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虽然是奇怪的非法入侵，但终究是要讲礼貌的。


    就是不知道小容述会不会被吓到。


    在徐平的设想中，容述可能会机警地询问是谁，也可能会直接假装没人在房间里。


    然而传出来的声音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温和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门中传来。


    “请进，门没锁。”


    徐平一怔，手下意识搭在了门把手上，却怎么也转不下去。


    容述的生活中理应是不存在任何陌生人的。


    也就是说，有人来敲他的门这件事，本身就是十分诡异的。


    而他却好像完全不惊讶，甚至邀请自己进去？


    可能是直觉，徐平心中的警铃悄悄打响了。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事已至此，他无法后退。


    徐平手上微一用力，门发出咔哒一声。


    ——真的没有锁。


    门被人猛地向里打开。


    徐平的手来不及从把手上拿下，被带得往前一步。


    一股巨力却从肩膀处传来，砸得人生疼，他整个人又向后摔去，后背整个贴在墙上。


    徐平被这瞬息间的变化摔得一时回不过神，微微仰起头，瞳孔骤缩，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动弹不得。


    一柄尖锐的刀子抵在徐平喉结上，容述穿了一身丝绸睡衣，洁白的一截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他一头银发在脑后绑成一股辫子，长睫下的淡色瞳孔空旷寂然，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说：徐平……被录入到……容述的家庭成员里了（微笑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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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幻梦


    刀刃锋利, 徐平几乎快感觉到锐利的刀尖带着冷芒，就停在自己脖颈上。


    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传来，容述那张有些稚嫩病态的脸离得极近, 他明明在看徐平, 眼中却仿佛什么都没有。


    徐平脑中百转千回，疯狂思考自己如何在这种状况下脱身。


    没想到先说话的却是容述。


    “你是谁。”


    他开口，薄唇颜色极淡，眼皮懒懒一抬。


    “算了, 这不重要。”


    刀尖忽然从徐平皮肤上离开。


    容述过分纤瘦的手腕轻巧地一转，伸手拉过徐平，把刀子放在他手中。


    带着徐平的手，他将那把刀子抵到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脖颈间, 声音平淡毫无感情。


    “杀了我。”


    徐平瞳孔微微缩起。


    他曾设想过一万种容述曾经的样子。


    但他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


    用什么词才能形容出现在的容述呢？


    破败、美丽、毫无生机。


    容述的手攥在徐平手腕上, 他一直知道容述因病体温一直不高, 但直到现在徐平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他才真切明白了容述的体温究竟有多么寒凉。


    他只是将徐平带到了自己的动脉上，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那条家居机器人中的指令，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徐平站直身体，没有说话, 只是用力挣开了容述的手。


    容述眼珠迟滞地一转，终于看进了徐平。


    在他的视线中，徐平将刀子扔在地上, 又一脚踢出去好远。


    其实徐平不仅在游戏中, 在现实世界打架也是一把好手。


    刚刚暂时被压制只是猝不及防, 他知道里面的是谁，况且对方还有刀。


    就算容述没有主动放弃，一心要杀徐平, 徐平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看着滑向远方的刀，容述的眸光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我不是来杀你的。”


    徐平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容述。


    “首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徐平。”


    徐平语调毫无起伏，慢慢道。


    “我是来救你的。”


    容述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徐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徐平，点点头：“好。”


    没有去捡那把锋利的小刀，容述转过身走回了屋内。


    他没有关门，徐平看着大开的房门目光闪烁，最后还是跟着容述走了进去。


    如果不是经过刚才的推理，再加上长相确实符合，徐平甚至不敢确认面前的人就是容述。


    比如说现在的容述，是绝对不会发出刚刚那句略带嘲讽和不信任的声调的。


    太过锋芒毕露了。


    徐平走进容述的房间，房间里暖融融的，色调是冷色系的抹茶绿。


    被褥、桌椅、书架……甚至还有一架极显眼的钢琴，一切都被打理得干净整齐。


    和游戏中容述的房间风格截然不同，很有可能是机器人帮忙整理的。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见到容述直接坐回了书架中间的沙发上，徐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


    容述抬头，双眼静静看着他：“哦，你是坏人么？”


    “……”徐平深吸口气，“当然不是。”


    “好。”容述重新低下头。


    就好像他手中的书远远比眼前这个人令他感兴趣。


    房间中一时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徐平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有些沉默。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曾经的容述，但在某些角度来讲，又不能完全算是容述。


    毕竟他只是厉鬼幻化出的世界的一部分，复刻了曾经的容述。


    无人说话，房间中一时一片寂静。


    徐平本来就是个社恐，面前的人虽然说不上陌生，但也绝不是熟人。


    见到容述之前的那些豪言壮志在真人面前烟消云散，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他只是干巴巴：“你……想出去吗？”


    “想啊，”没想到容述那边看着书，竟然回复得也很迅速，“你能在现代最高端科技，包括但不限于高温感光红外射线中随意穿梭吗？”


    说着容述抬头冲他一笑：“而且被抓回来后知道下次父亲回家都不能移动，将被捆绑在无菌仓中持续几个月。”


    容述丝质睡衣下的身板瘦削脆弱，病容苍白，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看得徐平的心狠狠一抽。


    他不可自制地想起现在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容述，他现在的现实生活是怎样的，他的父亲还是管束如此严格吗？


    他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对人宽容温和的模样的。


    虽然面前容述提出的都是问句，但他似乎并没有希望从徐平这里得到答案，说完话后便看回了自己手中的书本。


    徐平看着他的发旋，微微轻颤的长睫，唇角微抿。


    “你知道我是谁吗？”


    容述又翻过一页书，听到这个问题连头都没抬：“你是徐平，非法入侵民宅嫌疑犯。”


    “……”徐平哽了一下，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不。”


    他按照之前心中既定的话语说道：“其实我见过未来的你。”


    徐平看着对面人的反应，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小容述嘲讽自己的模样。


    没想到容述只是又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接道：“哦，来自未来的人，所以未来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或许是太过长久的孤独让容述对于聊天话题都不挑剔了，竟然真的顺着徐平的话头往下说，现在倒一时有些把徐平问住了。


    “未来的你……”


    随着话头，徐平脑中下意识浮现出曾经的许多场景。


    第一次在店中遇到的发光的他，大厦顶层脆弱到虚幻的他，水库中央险些烟消云散的他，还有病容满面却坚持自己站立的他。


    “你是个……很坚强的人，”随着第一个形容词的出口，后面的话语仿佛大坝决堤，“精致，美丽，脆弱，聪明，独一无二。”


    随着徐平一串夸赞的话语脱口而出，容述终于抬起头，似乎没反应过来，瞳子里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那就似乎在说，“倒也不必为了搭话这么夸我”。


    徐平却看进他眸中，话语一发不可收拾：“你温柔宽和，能成为许多人的主心骨，会获得最高的荣誉，拯救无数人的性命。”


    “你值得被爱，你是我……一开始就喜欢的人。”


    面前容述的瞳孔微微缩起，似乎被对面这人荒唐的发言震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容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喜欢我？”


    没想到徐平上下看了他一遍，竟然摇摇头。


    “不，你确实是容述，但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容述。”


    “我喜欢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容述。”


    看着小容述的眉头微微皱起，徐平继续道：“就算你们长得一模一样，连生活轨迹都一样，但他就是他。”


    “就算你和他哪里都一样，你也不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徐平的逻辑太过脱俗，小容述的眉头皱了半天，才慢慢道。


    “按照你的意思来说……我未来也会遇到另一个你？”


    徐平沉默半晌，最后道：“是的。”


    现在的容述还没有和徐平相遇，徐平还在隔了好几个区的地方念书。


    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平口中描述的“未来”冲击到了，小容述双手捧书，竟然有些微微出神。


    其实以他的脑子，第一时间就能看出太多徐平出现在这里的不寻常了。


    首先，一个活人能进自己家门而不触发警报，这本身就是不合理到荒唐的事情。


    一个怪人，进了自己家，不为财不为命，反而坐在这里说一堆听不懂的废话。


    关键是，他所描述的自己，似乎真的很好。


    所以徐平的话，就算是假的……小容述也想要相信。


    小容述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问的一句话就是。


    “……你会离开这里吗？”


    离开？


    徐平对于现在这个厉鬼确实毫无头绪。


    其实在刚刚的接触中，徐平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试问一个只有记忆的普通人，被扔到了这么大一个世界中，没有丝毫力量的他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其实很早前徐平就有了一个猜想。


    徐平曾经参加内测时，众多玩家一起收押过一个五星厉鬼，那也是内测期间唯一的一个五星厉鬼。


    当初的五星厉鬼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所以收押它的玩家们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幻梦”。


    作为孤狼玩家，徐平没有参与那次行动，只是听人说过，那厉鬼能通过接触过人的其他鬼窃取人来的记忆，用来完善自己的世界。


    只是当初那个厉鬼创造的世界都是所有人梦想中的完美生活，即“桃花源”，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而破局方法徐平也听人说过，这厉鬼就像当局者迷的盒子，根本没办法从内收押，只能让别人从外面解决。


    这个厉鬼从外面收押起来十分简单，但很容易误入它的幻梦之中。


    虽然现在这个厉鬼的某些特点似乎已经进行了改进，徐平也是现在才觉得这厉鬼的既视感太强。


    但如果收押方式没有变化的话，他可能真的只能等待外援了。


    就在徐平思考之际。


    他耳边忽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似乎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叮咚一声。


    徐平一愣，下意识问道：“你听到了吗？”


    小容述眉梢蹙起：“听到什么？”


    徐平面容严肃，若有所思。


    见他不回，小容述又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会，然而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什么声音都没有。”


    房间里还是如同过去十几年一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徐平似乎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地摇摇头：“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刚才你问我什么？哦对，我当然是会离开这里的。”


    那叮咚一声，小容述可能不清楚，但徐平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游戏面板收到消息时的提示音。


    第73章 对话


    偌大的房间中, 徐平看着小银敲门进入房间内，面前的容述熟练地吞服着小银托盘中的药物。


    那上面摆了一盘药片，被规整地分成几堆, 除此之外还有一碗中药。


    看着容述面不改色地直接将那碗闻着就难以言喻的中药喝下, 徐平眉梢蹙了蹙，忽然想起其实这孩子其实是怕苦的。


    “小银。”


    收起托盘，正准备离开的小银停了下来：“主人，有什么吩咐。”


    “拿一瓶糖果来, ”徐平一脸平静，“要橙子味的。”


    这条指令合乎规范，小银头顶的指示灯很快变为绿色：“好的主人。”


    小容述看着徐平的侧脸，目光闪了闪, 但并没有说什么。


    容述的父亲容文星是标准的华国亚裔, 继承古老刻板思想的他坚信, 喝完药立刻喝水或吃糖就会减少药效。


    所以如果“想要吃糖”这条指令刚刚出自容述之口, 小银的回答当然就会是否定的，因为容述刚吃完药不能吃糖。


    很快，一瓶晶莹剔透的橙黄色硬糖被放到了徐平手上。


    容述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连水果糖的包装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估计添加剂都放的少了些。


    徐平从糖果盒中取出一粒剥开，递给了容述。


    容述垂眼看着自己掌心中那粒小小的糖果，默了片刻后送进了自己嘴里。


    酸酸甜甜, 是他最爱吃的橙子味。


    感受着浓醇的果香炸开在舌尖, 容述掀起眼皮, 视线直直落在徐平身上，似乎在思考什么，被发现了也不躲不避。


    这个人……怎么会有小银的权限呢？


    怪不得他可以进到这栋房子里。


    是父亲给他权限的么？


    直到糖化得小了一圈, 容述不甚清晰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徐平没有立刻回他。


    其实自从那声提示音响起，徐平就已经意识到了在外面的容述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


    毕竟这个厉鬼虽然构建出来的世界极其精妙庞大，但它本身对于外界其实是没有攻击性的。


    只有被拉进来之后，才有可能会遇到凶险。


    而容述之前已经因为不慎被拉进来过一次了，知道了厉鬼拉人方式的他绝不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所以其实说白了，徐平在等。


    世界的崩塌需要时间，游戏里的规则会慢慢渗透到这个世界中。


    忽然，又是叮咚一声。


    熟悉的蓝色面板忽然弹出，徐平看着下意识看向其上出现的消息。


    【容述：再稍微忍耐一下。】


    【容述：我小的时候……没有吓到你吧。】


    徐平想要回复，然而他发出的消息转了半天，最后显示发送失败。


    他又试图打开自己的背包和厉鬼图鉴，然而游戏面板似乎成了个可看不可用的摆设，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游戏面板能弹出终究是好事。


    其实现在的徐平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无论是灵异力量还是保命道具一个都没有，哪怕最普通的车祸都能将其杀死。


    但不知道是时间未到，还是徐平一直没有触发，这个世界目前为止竟然是全然无害的。


    这么想着，徐平很快调节好自己的心情，随手关闭了游戏面板。


    然而他一抬头就看到容述正看着游戏面板消失的方向，双眼带着探究，似乎在思考这是什么。


    见徐平看了过来，容述抬头，眨了眨眼：“这是我父亲的新发明？”


    “……”


    这孩子不会把自己当成他父亲的眼线了吧。


    徐平一时无语，他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什么。


    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是。”


    见徐平不愿意多说，容述也没再问，反而指着他的脖子道：“你那里没关系吧？”


    徐平微微一怔，下意识摸向自己颈间。


    似乎有些微微的不平，但没有针脚和断口那么严重。


    见徐平的反应，容述很贴心地指了一下某个方向：“那边有镜子。”


    徐平起身走到镜子前面，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又苍白了几个色度，已经不是之前健康的颜色了。


    而且他的颈间出现了一条红痕，就像是曾经被人用绳子勒过一样。


    这一切都是在刚刚和小容述的交谈中变化的，容述应该将他身上的变化尽收眼底，所以才会显露出探究的表情。


    其实现在的容述内心也是一头雾水。


    刚刚在他面前，徐平的体温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连呼吸频率都到了一个正常人无法达到的地步。


    简直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徐平身上的变化确实难以解释，以他的眼界居然看不出这是如何办到的，而且徐平居然也是一副对自己身体变化毫无知觉的样子。


    如果不是确定现代技术绝对不能在未来几年达成跨时间穿越，容述真的要以为徐平是穿越者了。


    这个世界被入侵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感受着身体中极寒的温度，心口的震动越来越微弱。


    倏然间，一柄白伞出现在镜中徐平的手中。


    伞面洁白，伞身轻巧，其上的一点血色尽显诡异。


    正是徐平的鬼皮伞。


    随着属于游戏中的一切渐渐回到身体里，徐平忽然心生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如果这个世界曾经维系着某种平衡，那现在这个平衡是否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


    世界崩塌，而他还未完全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会怎样？


    容述看着徐平的背影，那人似乎在思考什么，整个人脸色沉静，点漆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手中那把纸伞出现得蹊跷，是瞬间传送？还是全息投影？


    而且这就是纸伞吗，应该是博物馆古董级别的老物件吧，真的会有人用它？


    不过那伞尖上的锥子看起来倒是很凶……


    “容述。”


    忽然被叫到名字，小容述眉梢一挑：“嗯？”


    徐平定定从镜子中与他对视，问出了那个一开始就问过的问题。


    “你想要出去吗？”


    小容述嘴角的弧度消失，却又很快扬起。


    不知为什么，徐平这次问话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容述隐隐有一种……他真的能做到的感觉。


    这次容述没有再打趣他。


    他语中气染上认真：“想。”——


    作者有话说：最近……因为yi情被撵回家了，忽然回家感觉码字哪哪都别扭，可能要习惯一段时间TT


    第74章 雪城


    如果徐平真是容文星派来的, 那么容述这个回答将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这个年龄的容述选择了信任。


    徐平微侧过身，将视线投向容述。


    他看得容述不明所以，正莫名其妙的时候, 忽然觉得一股阴冷从脚下传来。


    容述双眼微微睁大, 往下看去。


    只见大理石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结满了一层冰霜，还丝丝缕缕冒着寒气。


    “这是……”


    然而就在话音落下之时。


    容述眼前微微一花。


    下一刻，周围的景色复又凝结成完整的画面。


    只不过全然陌生。


    飘然落地的银杏叶，夹道两侧的树木, 湛蓝剔透的天空。


    “小心。”


    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徐平将容述拽到身侧，一辆速度极快的自动驾驶轿车从面前一掠而过。


    徐平的手一触即离，恢复了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正如他自己说过的。


    容述是容述, 他是他。


    小容述垂下眼睫。


    忽然……有些期待和这个世界的徐平相遇了。


    “咳。”


    容述抬眼, 徐平见他已经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问道：“你想去哪？”


    听到这个问题，小容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见过许多地方的景色，有最巍峨的峡谷，最壮丽的峭壁, 最静谧的极寒之地……


    但他从没有将这一切亲眼看过。


    现在徐平忽然问他想要去哪里，他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出个什么答案。


    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徐平道：“没关系。”


    “你可以选择很多想去的地方。”


    他是什么意思？容述有些微微发懵, 现代的技术就算再快, 应该也不能做到这点吧。


    见容述出神不回答, 徐平继续问道：“你想看看候鸟迁徙吗？”


    接着，不待容述回答，眼前的景物陡然扭曲。


    下一刻, 两人面前的场景一变。


    还未待双眼目光聚焦，海浪拍打着礁岸的声音便传进了容述的耳朵。


    属于大海的，咸涩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深蓝色的海岸线与染着绚丽深红的天空相接，正是一天黄昏时。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两人惊扰了这些精灵般轻盈的生命，原本落在浅处海滩中的鸟儿展翅而飞，层层叠叠，向着不知名的、海的另一头而去。


    “带我一起去吧。”


    身侧的容述忽然轻轻说道。


    徐平微微一怔，下意识去寻他的侧脸，却只见到惊心动魄的深红落在雪一样剔透的眸子中，和他面上浅淡温暖的微笑。


    他注视着那些逐渐缩小成一点的鸟儿，脸上竟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联想到容述曾经的遭遇，徐平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时间还有很长，你还想看什么？”


    虽然不知道徐平这本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容述是聪明人，他能察觉到徐平的善意，所以也不愿意追根揭底让他难办。


    而且见识过了徐平这瞬息千里的能力，容述也不再纠结，将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一说出。


    一开始是宏伟的名胜景点，或是鲜少有人探索的危险地貌。


    后来就变成了在街头冰激凌店吃冰激凌，在首都游乐场中坐一次旋转木马……


    直到已近深夜，容述笑得眉眼舒展，和准备关门的猫咖老板挥手告别。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他体验了曾经十几年都未有过的精彩人生。


    容述手中牵着气球，胸口别了一个滑稽的小丑胸针，玩得满身猫毛。


    徐平在他身侧静静走着，虽然他也没在现实生活中去过如此多的地方，但却一直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只是因为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而且他无比清楚这个世界的下场。


    小容述就在身侧，连头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书写愉悦的信号。


    徐平的脚步却忽然一顿。


    接着他伸手拉住容述，猛地把他往身后一拽。


    什么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砸在面前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响声沉闷却夹杂着某些清脆的骨裂，血腥之气瞬间争先恐后往两人周身每一寸空气侵占过去。


    红的白的在不远处的地上旋转扭曲，蒸腾着丝丝热气，混杂在不成人样的肢体间。


    “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接着就是无数嘈杂的窃窃私语。


    “有，有人跳楼了！”


    “我的天这是谁啊，这楼得有二十多层高。”


    “你看那边那两个人，是不是吓傻了？”


    “废话，换了你差点被砸到你不傻？”


    “运气真好啊，再走快一点就……”


    周围的人群渐渐聚集，围着那句血肉迷糊的尸体成了一个真空的圈。


    谈论徐平两人的不在少数，却无一人上前问询。


    徐平侧头，果不其然看到容述双眼直直盯着面前，一张脸白得吓人。


    “容述？”徐平低声问道，“容述，你感觉怎么样。”


    似乎才勉强听到有人说话，容述僵硬地转头，眼中迷茫却似有雾气，毫无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


    “我……”


    然而他才勉强发出一个音节就陡然转过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


    和首都完全不同的、低矮的建筑风格，尖尖的房顶，飘落的雪花。


    容述伸出手，聚精会神看着落在自己掌心中的雪花。


    徐平选择的时机很好。


    他在进入游戏前就曾经过这方面的书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是最适合看极光的季节。


    而这也是最适合看极光的地点，雪城。


    这一路来，除了那次差点被砸到的经历，徐平他们先后经历了车祸、地层下陷，以及无数难以细说的事故。


    而且这些意外的发生频率越来越高，就仿佛死神萦绕在两人身侧阴魂不散。


    容述也许察觉了不对，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


    也许他能猜到这和徐平有关，但他刻意没有去问。


    可是徐平却无比清楚，这是因为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崩塌了。


    世界不紊，自然会寻找罪魁祸首，而这个世界中最不正常的当然就是徐平了。


    所以这个世界就会想方设法杀死徐平。


    徐平带着小容述来到雪城时，已经是凌晨深夜了。


    他曾经独自在现实世界的这里看过一次极光，而今天的极光和那次别无二致。


    徐平看到小容述的眼里星星点点，慢慢亮了起来。


    其实今天一天他和小容述都鲜有交流。


    容述对于新奇世界求知若渴，而他不善言辞，干脆做起了人体转运仪。


    两人看着同一片天空上的极光，想的却是不同的人。


    徐平想起之前在医院，小容述说出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我有点晕血……”


    这个世界是仿照现实世界一比一建造的，虽然里面的人类都不能称为广义上的人，但却十分严谨地依照现实世界的规则运行。


    也就是说……其实容述居然晕血？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对于血液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了，是治好了么？


    忽然，有什么抓住了徐平的手臂。


    徐平被这一下扯回现实，有些奇怪地看着身旁的容述。


    容述双眼微微睁大，一只手扯住了徐平，却直直看着天际。


    “徐平，你看那是什么。”


    徐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彼时不止容述，其他的游客也发现了天空中的异变，周围的惊呼此起彼伏。


    天地色变，乌云压顶，极光顷刻间消失不见。


    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好像倒立的龙卷风，风眼处是深渊般的漆黑。


    肉眼可见的建筑碎片席卷而上，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席卷进去，还在往徐平的方向慢慢移动。


    诡异的天灾。


    不抹除徐平，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和正常世界偏离，褪下正常的面纱，直到徐平消失，或世界自己毁灭。


    周围的人开始四散奔逃，手肘处传来些许力量，是小容述在轻轻拽他。


    徐平却依旧坐在原地静静看着那瑰丽恐怖的一幕，声音平静：“你害怕么？”


    小容述动作一顿。


    徐平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他音尾微微扬起，声音轻快：“没什么可怕的。”


    徐平知道他没有说谎，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中的容述。


    他眸子漆黑，其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双手托举般抬起。


    接着，遥远的海岸，海水竟打着卷平地而起，仿佛上帝的毯子被人掀了起来，寸寸而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天幕。


    “我日……我一定是在做梦。”


    无数人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有人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现实。


    小容述也将这幕尽收眼底，他双眼微微睁大，浅色眼底也有诧异之色。


    他只是知道徐平能做到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但他没想到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容述悄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徐平，好像做这种事对他来说非常轻松。


    水幕如同屏障，之前恐怖无比的天灾就这么被整个挡在了外面。


    就在其他人都开始猜测这是否是上层特技，其实只是观光的新项目时。


    徐平眉梢一动。


    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容述立刻发现了这点细小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却没想到徐平竟忽然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容述依旧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激动。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之后会来把你送回去。”


    小容述下意识轻轻嗯了一声，徐平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徐平之所以这么急切。


    是因为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熟悉的。


    手贴上水幕的感觉。


    第75章 平行世界


    之所以让小容述在原地等他, 主要是徐平有把握在这么短的距离里瞬间回到小容述身边。


    换句话说，他有自信保证小容述的安全。


    徐平面上不显，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自己心中的急切。


    几乎是瞬间, 徐平就出现在了海边。


    海岸上已经没了层层叠叠的浪花, 只有一张通天的水幕，其下是仍显露出深色湿润的沙粒。


    徐平出现在海岸上的瞬间便看到了感觉到的方向，视线尽头那熟悉的人也恰好抬眼看向他。


    容述脱下了那件白大褂，最外层的衣服被那件熟悉的风衣代替, 他下巴陷在围巾间，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手轻轻按在水幕上，世界仿佛在他周围静止。


    视线对上的瞬间, 容述浅浅笑了笑。


    他没有说话, 但徐平就仿佛能凭空知道他心中所想。


    徐平猜, 现在容述一定在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接着, 远处的村镇中惊呼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视线中，那通天的水幕竟往大海深处推进了一寸，而且还没有停止。


    随着徐平向容述走去，水幕寸寸后移, 最后竟将那黑色漩涡拦腰截断，甚至有要破除那东西的趋势。


    这世界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折腾出诡异的天灾，而天灾在灵异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当徐平站在容述面前时, 水幕已经彻底将乌云截散, 身侧皆是晴空星辰, 极光在头顶宏美壮丽。


    容述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徐平沉默良久，才憋出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容述差点笑出声来, 五指收拢虚掩在唇畔，眼尾都染上潋滟的浅红。


    他带着些打趣的意味：“你就说这个？”


    徐平似乎也被他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虚心地轻咳两声，面无表情：“你不该进来的。”


    虽然不可否认再次见到容述徐平非常高兴，但短暂地高兴过后徐平立刻就想到，这个厉鬼是不能在世界内部收押的。


    容述这一进来，意味着外面的攻略组成员承受的责任会陡然增加。


    容述却不回，只是将双手揣在口袋中，仔细端详了一圈周围的景色。


    他浅色眼中映着绚丽的天空：“那便不出去了，和你住在这里也是蛮好的。”


    听见这话，徐平心中一悸。


    按照常理，徐平这个时候多半会回“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安稳生活一辈子吧，厉鬼早晚会让你死于各种意外事故”。


    但面前的是容述，徐平莫名就说不出这话，而且真的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这种假设下的生活。


    如果真的能在这个世界和容述生活……


    “不逗你了。”


    徐平陡然回神，只见容述已经垂下眼，拿出了什么东西。


    “其实我没有进这个世界，这只是一个投影，”那是一根纤细的长线，容述将其插在海岸上，“我是来收押这个世界的。”


    看着那根鱼线一样的东西，徐平显出几分探究的表情：“这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和用麻绳收押厉鬼肯定不太一样。


    那长线插在地上的瞬间陡然立起，越伸越长，竟没有尽头一样往上延伸，向着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果然，容述解释道：“我并不想破坏这个世界，但这个厉鬼又必须要收押。”


    “所以我设计出了这个东西。”


    容述说得轻描淡写，所以徐平不知道世界内外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外面那十几个日日夜夜里，不知道世界内情况的容述连睡觉都少，耗尽心血研制出了这个容器。


    容述并非善人，这厉鬼也没有徐平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随着深入的探索，容述发现想要知道这厉鬼的本体所在就必须进到世界中，而一旦进入了世界中就无法关押这个厉鬼。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意味着这个厉鬼其实是无解的。


    而且这个厉鬼的世界，其实就建在B区，以一种人们根本看不到的形态，和B区整个重合了。


    B区暂且不提，容述意识到徐平是很难通过常规方式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寻找另一种方式。


    但容述将这背后的一切都隐在微笑的面具下，轻飘飘揭过了这个话题：“明线的爬升需要时间，你还有什么没做的事情吗？”


    听到这话徐平一怔，他还真的有还要去做的事。


    “有的。”


    容述颔首，并没有多问：“我在这里等你？”


    徐平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容述，小时候的你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但他忽然想到，之前偶然间收到容述消息，他问自己有没有被小时候的自己吓到。


    所以……容述应该是知道自己和小时候的他在一起的吧。


    他是故意没有去提？


    忽然想到了什么，徐平不经意道：“你不和我一起去？”


    容述眉梢动了一下，徐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表情。


    “别急着拒绝，”他抢先一步开口，“小时候的你可是很崇拜现在的自己。”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你就不想和他说点什么？”


    容述的眉头慢慢收紧，但没说什么。


    最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松口了。


    “都依你。”


    容述知道徐平看出了自己的别扭，徐平想做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和过去和解，他想做的只是让过去不再成为自己心中的暗疤。


    既然如此，去见一见曾经的自己……似乎也不无不可。


    话音落地，徐平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白伞点地。


    “徐平？”


    有些稚嫩的，带着些许警惕的声音传来。


    见真的是徐平，小容述眼睛亮了一下。


    然而在看到徐平身后沉默着的那个人的一瞬间，他表情一僵。


    这是……


    “容我介绍一下，”徐平将有意无意躲在自己身后的容述拉了出来，“这是容述。”


    心底的猜想被念了出来，小容述双眼微微睁大。


    他暗自打量着容述，容述脸上罕见的没有任何表情，长久的沉默着。


    容述其实一眼就看出，这是高中时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遭受着非人的圈禁，但说到底并没有真实见过世界上其他人类的丑恶。


    就像高塔上的公主，悲伤却单纯。


    真不知道徐平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容述有些出神地想，他的目光中竟然似乎有些向往和……崇拜？


    徐平一直有意无意用眼神提醒容述，似乎就在说别在这孩子面前失态。


    小容述一直对徐平的话半信半疑，以至于他从未想过真能看到长大后的自己。


    而且那个长大后的自己还走到了他面前。


    “你是在等徐平么？”


    容述向着他伸出手，脸上恢复了熟悉的得体微笑。


    “我们送你回家。”


    ……


    徐平并不知道容述现在在现实生活中住在哪，自然也不知道再次见到熟悉的建筑，其中的摆设，以及小银的时候，容述心中是怎样的感觉。


    他只知道容述看到这熟悉而陌生的一切，眼瞳中似有些许追忆和沧桑，却很快又隐进了眸底。


    容述一向如此，在调整好状态后，演出来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去。


    曾经也许确实不堪回首，但真切站在了这里，容述才觉得真的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感觉了。


    没有悲伤，没有隐隐作痛，甚至没有之前的恨意。


    他心中所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只是在这时又多出了些想和小容述说的话。


    徐平看着楼梯的方向，容述说是要和小容述说些什么，直接婉拒了他的上楼申请，兀自去说悄悄话了。


    十几分钟后容述再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了他一个，小容述没有和他一起。


    小容述只是没见过人性的单纯，但并不愚蠢，他早已猜到了徐平他们多半是要离开了。


    这一走便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徐平带着容述回到了海岸边，容述抬头，似乎在观测自己的道具有无正常运行。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徐平心中的疑问，他忽然道：“这个世界不会崩坏。”


    徐平眉梢一动，容述接着道：“只是没了厉鬼的强制干扰，它会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就像一个平行时空……”


    也许徐平他们的行为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又或许这个世界依旧会走向它原本的方向。


    但谁知道呢。


    容述拉了拉那根银线，似乎感觉到那头传来的结实的感觉，另一手唤出玩家面板，又取出了一样东西。


    徐平眼底划过一瞬的惊讶，那竟是一个水晶球。


    而且是个空的水晶球，空有一个玻璃罩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个厉鬼的本体，其实不能称之为鬼，”容述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也许你把它当作投影仪会更好理解。”


    随着容述的话语，徐平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世界在褪色。


    景色以地平线为基准向上逐渐消失，反而容述手中的水晶球里染上了颜色。


    这个世界在消失，替换它的另有一番场景。


    安静的街道，各司其职的玩家……


    “这是光明市B区。”


    徐平一怔，容述依旧注视着手中的小小球体，却在对他说话。


    “这个世界和光明市B区从一开始就是重叠的。”


    是不过从来没人发觉罢了，毕竟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失踪几个人实在太常见了。


    第76章 身世


    从厉鬼制造的世界出来后, 徐平并没有出现在那个熟悉的站点前，反而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容述就在身侧，除此之外周围还有竺潸然, 和一个陌生的、穿着蓝色制服的人。


    周围的环境他很陌生, 但人很熟悉，所以徐平只是显露出了一瞬间的迷茫，并没有多做什么。


    容述从来都能将其他人的情绪照顾得很好，不用徐平开口问先回道：“这里是光明市B区二号玩家收容点。”


    “这位是收容点的新负责人丁和。”


    那个蓝色制服的人行了个礼, 丁和面庞有些青涩，目光中带着些好奇和敬佩：“平神好。”


    二号玩家收容点的负责人……是接替马境的人么。


    马境生前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当然，他死时的画面同样刻骨铭心。


    思及玩家收容所负责人可能会面临的未来, 徐平垂眼不冷不热点了点头：“嗯。”


    容述继续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 二号玩家收容区进行了重建改造, 更换了负责人, 我们就在这里暂时居住，顺便研究这个厉鬼……”


    “等等，”徐平忽然道，“你们这里过去了多久？”


    一直没说话的竺潸然在这时回道：“半个月, 准确来说是十八天。”


    徐平下意识看向她。


    在永夜昏沉里呆了这么久，经常和厉鬼接触的玩家们多少也带了些“职业病”在身上。


    在来到新环境的瞬间，徐平就迅速将周围观察了一遍, 自然也看到了竺潸然。


    奇怪的是竺潸然站得离大家都很远, 看到自己的瞬间似乎怔了一下, 但脸上并没有更多的喜悦，反而似乎在出神，又仿佛在追忆什么。


    这种表情很奇怪, 但徐平并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好随便发言。


    容述没有看她，只是轻声接着道：“看来被我猜中了，世界内外的流速是不同的。”


    徐平收回目光，微微颔首表示对容述话语的认可。


    这么想来，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和容述分离了十几个小时，对于容述来说却是十几天。


    但见面的时候，他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徐平悄悄观察着容述，他仍旧温和地微笑着，似乎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这些日子里，绣花鞋又一次出现在了光明市，”容述似乎对此毫无察觉，继续说道，“但和上次不同，这次的绣花鞋数量不多，强度也不大，只是扩散的方式有些奇怪。”


    徐平淡淡应了一声，就听到自己的玩家面板一响。


    是容述发来了一份最近的调查报告，整理人是李成。


    将其点开，徐平大致扫视着其中的信息。


    容述在一旁解释道：“它的扩散形式很像……流感，在人和人之间传播，寄生宿主后杀死宿主，并形成新的个体。”


    “索性它的死亡规律并没有改变，这个死亡规律不算好触发，告知玩家后倒也控制住了。”


    如果不是光明市的绣花鞋还能控制，恐怕人员已经大减。


    毕竟徐平被困在在厉鬼的世界根本无法使用位置置换仪，就算将其随身携带，没有提前按下也根本无法启动它。


    “最近发生的大概就这些，接下来……”


    徐平微微一怔，见容述推了下眼镜，将目光投向他：“你想做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


    徐平眉梢蹙起，他本以为容述会直接讲述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根本没想到容述会问自己。


    而且还有一些事容述并没有说明白。


    比如……自己带回来的，那些没有编号的玩家去了哪里，以及竺潸然为什么是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


    徐平不相信容述会将这种事忘了，所以心中隐隐猜测，这两者可能有什么莫名的联系，所以在竺潸然面前不方便说。


    如此想着，徐平道：“先回一趟A区，我要接着调查绣花鞋的情况。”


    “嗯，”容述应道，忽然侧过身看向竺潸然，“回A区，要一起么？”


    突然被他提及，屋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了竺潸然身上。


    她微微一怔，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不必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似乎猜到了这个回复，容述嗯了一声，转而对丁和道：“这里就拜托你了，辛苦。”


    丁和忙行了个礼：“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徐平静静看着他，和榜上玩家比起来，这种小地区的负责人更加有责任感，也更正向。


    想起B区总负责人孟淳的那副样子……面前的人真的可以说是单纯到可爱了。


    容述冲丁和微微一笑，轻轻道了声再见。


    徐平将视线移开，手中白伞点地。


    两人在丁和惊奇的目光中消失在原地。


    徐平和容述离开了，丁和看向了竺潸然。


    “竺店长，”竺潸然在攻略组中以连锁店闻名，丁和如此叫道，“接下来您……”


    竺潸然似乎才回过神，房间中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人，她惯常的淡漠：“我会离开，丁负责人不必拘谨。”


    说罢她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直接转身出门了。


    竺潸然态度如此，丁和倒也没觉得被冒犯到，只是挠了挠头。


    其实在光明市还安全的时候，玩家论坛里经常有无聊的人士灌水聊天，其中不乏比较自己区域负责人的怪脾气的。


    结果他们比来比去，最后发现，竟然根本争不出这玩意的胜负。


    玩家论坛说的没错，这些榜上玩家的脾气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怪……


    ……


    光明市A区街道上。


    自从绣花鞋再次出现，多数玩家再次被聚集到了玩家收容区，因此街道上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场景转换的瞬间，徐平道：“那些没有编号的玩家去哪了？”


    容述被他问得眨眨眼，声音似乎有些无奈：“还真是毫不休息。”


    徐平：“嗯？”


    “没什么，”容述看回前方，“既然你把他们带回来，对他们的作用应该也有些猜测吧？”


    “他们本就是那厉鬼虚构出来的一部分，只不过在厉鬼泄露后随着厉鬼意外出现在了现世中。”


    毕竟永夜昏沉也是游戏世界，他们可能不能出现在现世，但可以出现在游戏世界。


    电车就是媒介，将“看不见的他们”转换成了“看得见的人”。


    “在世界被收复后，他们自己也消失了。”


    徐平眉头微蹙：“消失了？”


    容述平静道：“我觉得用这个词比较准确，因为他们究竟是回到了那个世界还是消失了我无从得知。”


    “为了定位到你的位置，我只能利用他们和那厉鬼的关系。”


    徐平面色复杂，看向容述：“所以竺潸然那个样子是因为……”


    如果没记错的话，竺潸然和那个叫安筝的小姑娘似乎关系不错。


    “嗯，”容述声音温和，“还记得竺潸然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么？”


    那个场景对于徐平来讲并不算久远，他稍微回忆便记了起来：“她似乎……有些走神？”


    这么想起来，竺潸然第一次见到安筝的时候似乎就不太一样。


    “因为竺潸然曾经有个妹妹，”容述慢慢顺着街道往前走去，徐平目光一动，跟在他身后，“她其实是陪她妹妹一起进到的这个游戏里的。”


    竺潸然在现实世界也是商业大户，她的父亲和容述的父亲还有些交情，只不过两人从没见过。


    作为家中长女，竺潸然从小背负的压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上至父母，下至其他商圈人士，无人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整个前半生都悬在钢丝上，只要踏错一步，迎接的将会是从各个地方席卷而来的灼人目光和话语。


    那些人仿佛能将她生吞活剥。


    而她的妹妹，则是生命中唯一将她看作普通女孩的人。


    虽然因为是次女，竺潸然的妹妹一直享受着最安稳美好的人生，天真得像个公主。


    竺潸然自然羡慕到嫉妒，但妹妹那么单纯美好，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又只能将妹妹呵护。


    “后来……”容述的声调温和，毫无波动，“她的妹妹死于灰人组织之手。”


    “失去妹妹的竺潸然在那场景中爆发出了恐怖的潜力，她隐忍不发，抢在所有人之前收押了那个四星厉鬼，然后利用能力将当场的灰人组织玩家挫骨扬灰。”


    “你应该见识过她的骨灰吧，”容述微笑，“那竹节是很强大的东西，但需要不断补充骨灰。竺潸然所拥有的骨灰足够她用很久。”


    因为竹节面世的不久后她就为它补充了十几个人的骨灰，全部属于她的仇人。


    怪不得她会那么仇视灰人组织的人，徐平目光微动：“所以她对安筝好是因为……”


    “她的妹妹我没有见过，所以并不知道和那小姑娘长得是否相似，”容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年龄相仿。”


    一切都说得通了。


    妹妹的去世对于竺潸然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以至于在见到安筝的瞬间，那些回忆就根本控制不住漫上心头。


    但安筝是收押这个厉鬼至关重要的一环，竺潸然明白徐平将她带回来的用意，也明白安筝甚至都说不上是人。


    尤其在徐平失踪后，面对容述的研究，她根本无法开口阻止。


    因为她说到底还是理性的，那些感情，她能将其压制得很好。


    所以在最后，竺潸然表现出来的就是深埋于心底的些许怅然和失落，但她知道这些是荒唐的，说出来对现在的场面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所以她选择沉默。


    将一切想通，徐平只是垂下眼帘。


    这种事他确实根本帮不了竺潸然，而且凭竺潸然的傲骨和坚强，她也不会需要别人来帮。


    “还有什么问题吗。”


    容述的声音出现在斜后方，徐平一顿，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眉眼笑得温柔：“小徐同学？”


    徐平沉默一瞬：“没有了。”


    “所以接下来？”容述问道。


    这是容述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徐平有些奇怪，但还是好好思考了一下。


    “我想调查一下五十曲，”他认真道，“至少搞清楚五十的意义。”


    一声轻叹传来。


    徐平一怔，抬眼看去，才发现容述脸上竟有淡淡的无奈。


    “小徐，”他陡然逼近一步，淡雅清香丝丝缕缕将徐平裹挟，声音几乎说得上蛊惑，“你有没有想过……除了通关游戏之外的事？”——


    作者有话说：某些人表面上人模狗样，其实快被逼疯了（说的就是你某述）


    码字的感觉还是不太对，不过好一点了（抹泪）大家用电子产品一定要注意眼睛，我感觉看电脑看久了眼睛都要和某述一样了。


    第77章 E区


    ……通关游戏之外的事？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一瞬间徐平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为什么，容述微垂的长睫，淡红的眼尾, 连带如画眉眼明明和之前别无二致, 徐平却莫名觉得面前的人有哪里变了。


    他莫名有些心悸，下意识移开视线：“怎么忽然离这么近……”


    “小徐同学。”


    容述倏然打断他的话语，眉梢眼角笑意淡去，语气凭空添上认真：“我在追你。”


    阳光投进他琥珀色眼底, 那人连发丝都在发光，瞳中的金光几乎能把人灼伤。


    徐平一怔，后知后觉地睁大双眼，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有耳廓处慢慢晕染上颜色。


    “你……”


    容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知道这可能有些突然, 但……”


    他忽然倾身俯到他耳侧, 微痒鼻息如羽毛轻抚耳侧。


    “抱歉, 我忍不住了。”


    他消失，徐平可以直接将位置置换，全然失去了平常的冷静理智。


    徐平消失，容述的恐惧并不比徐平当初的心情差多少。


    担惊受怕不能全然将他的情绪概括, 容述的精神被扯成一条即将绷断的细线，他知道进入世界的方法，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进去找他。


    ——“那便不出去了, 和你住在这里也是蛮好的。”


    才见面时容述说过的这句话绝非随口一说, 而是那些日子以来他深埋于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偏偏不能。


    于情于理, 无论是徐平还是永夜昏沉其他玩家都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就算只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这也绝不算是一个理智的做法。


    容述只能极力忍耐, 对外自持有礼，没人知道他内心滋长的粘稠污秽几乎要满溢而出。


    他垂眼，声音只响在两人耳畔：“你不在的日子，我几乎快要发疯。”


    容述的话语细雪般轻飘飘落下，一语带过了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


    忽地，他又倏然轻笑，声音带上些自嘲的意味：“又或许我本就是个疯子，毕竟你也见过……”


    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容述。”


    容述的话语停止，他几乎有些固执地垂着眼，只有微微颤抖的长睫透露出心中那隐藏极深的情绪。


    “容述，你抬头。”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一时一片寂静。


    许久后，容述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徐平。


    徐平曜石般漆黑眼瞳陡然撞入眼帘，他生涩搭上容述肩颈，有些强硬地倾身上去。


    冰凉一触即离，他耳根通红，勇敢了一瞬间便逃似的想要拉开距离。


    腰间却忽然被温热攥住，其上传递来的力量温柔却不容拒绝。


    容述眼底染上深色，修长如玉的手一只扣住窄腰，另一手抚过他的眉梢，他的眼角……最后落在唇畔，似乎珍而重之，认真端详最珍贵之物。


    最后，他掌心轻覆掩住徐平眉眼，温热气息在唇瓣上停留片刻，只是厮磨一瞬便立刻离开。


    容述看起来温驯谦和，将下巴搭在徐平颈间，呼吸灼热。


    “够了。”


    他音尾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莫名有些危险。


    “再进行下去……我怕会做出些让你害怕的事。”


    ……


    直到回到勉强修缮好的光明大厦，听着坐在对面的李成的话语，徐平都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么不真实。


    现在他和容述算是……确认关系了？


    我不会还没从厉鬼的幻梦中出来吧？


    “对于二号玩家五十曲名字中的含义，您有什么猜测么？”


    温热的触感自手上传来，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徐平下意识向来源看去，只见身侧的容述目视前方，只有手在桌子下做着小动作，似乎在提醒他。


    对于徐平的走神李成似乎有所察觉，但他只是面露些许疑惑，倒也没说什么。


    两对目光落在身上，徐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头绪。


    李成便将视线挪开了：“那这个先暂且不提。”


    “教授，下面我简述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李成站起身，刷的一下打开了全息地图，指着上面某处。


    “B区二号玩家收容区受到三星厉鬼侵袭一次，被A区负责人徐平重创后由B区负责人孟淳收押，关入小白楼431室。具体坐标已标注。”


    按照汇报要求，二星及以下厉鬼李成是不会进行汇报的，其他的信息则会如实汇报成册交给容述。


    他又指向另一处，地图最上方的详细地址坐标立刻再次改变。


    “E区光明市中学出现一对绣花鞋，无人员伤亡，我到达时没有找到绣花鞋踪影。”


    “E区一号玩家收容区受到四星厉鬼侵袭一次，E区负责人请假，由C区负责人夏朝收押。具体坐标已标注。”


    “等等。”


    徐平一怔，这才发现是容述打断了汇报。


    “这个E区负责人是？”


    李成似乎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毫不犹豫答道：“E区由八号玩家卢凡和十号玩家高越负责，当天卢凡请假，便由高越协助夏朝完成收押。”


    自从徐平再次回到A区就发现，现在的榜上玩家似乎都在用几号表示，比如他就被称为一号玩家，据说是为了称呼方便。


    “他啊。”容述语气平淡。


    徐平觉得奇怪：“你知道这个人？”


    按照容述的脾气，榜上玩家的名字都记不清，恐怕整个攻略组都未必认识几个人。


    他居然会记得这么一个人物？


    徐平顿时起了好奇心。


    容述目光温柔，笑道：“因为这个人我在李成这里听说过无数次了。”


    说着他视线转回到李成身上，眼底柔和瞬间匿迹：“他经常不作为，对吧李成？”


    “是的，”李成答道，“抱歉教授，榜上玩家太过特殊，我想等您亲自处理。”


    在座的各位都明白，作为一名负责人，他身上牵扯的是无数玩家的生命。


    如若不然，当初容述邀请徐平做A区负责人的时候徐平也不用犹豫那么久了。


    而现在这个叫卢凡的人这种做法，显然与草菅人命无异。


    本来徐平对此只有一个概念，但自从上次碰到二号收容区的那次厉鬼入侵，一个厉鬼带来的后果赤裸裸展露在他眼前，那是灾难性的打击。


    而且那个消失在光明市中学的绣花鞋，李成并不方便从A区脱身，等他安排好一切再匆匆赶去自然会来不及，但如果那个卢凡能立刻抵达，恐怕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榜上玩家性格迥异，自然不能一言概括为好人。


    莫名的，徐平想起了那个投敌后恨上攻略组和容述的吴明，而他做出这些行为的原因只是被挤下了玩家榜单。


    看来不见见这个人是不行了。


    徐平抬眼看向容述，却见容述也正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些征询的意味。


    见徐平目光投来，容述眉梢轻巧地一挑，对李成道：“光明市中学的绣花鞋我们会亲自确认一下。”


    “并且，顺便拜访一下当地的负责人。”——


    作者有话说：期末周了，最近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这本书寒假估计可以更完，爱你们(/ω＼)


    第78章 坐标


    徐平和容述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E区负责人, 而是直接前往了光明市中学。


    说是中学，其实也是游戏设计者设立的公立建筑之一，只不过因为进入游戏的都是成年人, 游戏中的生存压力较大, 所以学校一直在闲置当中。


    这也是此次绣花鞋事件没有出现伤亡的原因，如果不是那些以小银为原型的垃圾清理机器人遍布这城市的每个角落，这里的绣花鞋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


    据李成所说，绣花鞋出现在一号宿舍楼三层, 是这所学校中的某个垃圾清理机器人进行常规化清理时拍摄到的。


    由于容述在设计时给机器人增加了灵异探测系统，就像红外扫描一样，机器人在扫描到异常后迅速保留录像并上传给了光明市总部。


    光明市中学虽然闲置却并没有对外开放，某些无家可归的人也只是偶尔偷偷溜进来, 但在机器人启动后就会迅速离开。


    就算宿舍楼长期无人居住, 但在无数机器人的打扫下依旧整洁如新。


    冒着蓝光的游戏面板浮在徐平斜前方, 他抬起头, 仔细对比着面板上的图片和眼前的场景。


    “就是这里了，”片刻，他道，“绣花鞋最后就是在这里被拍到的。”


    徐平的视线定在316室的一隅, 这所学校给每个宿舍安排了四个床位，绣花鞋出现的最后一个位置就是这间宿舍的一号床床板上。


    “……”容述却没有立刻回复，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徐平觉得奇怪：“容述？”


    容述仿佛才回过神, 抬了抬眼：“嗯？”


    他随即又展开一抹带着歉意的笑容：“抱歉, 我刚刚在想别的事。”


    虽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 但两人在这方面都经验空白，所以这些时间相处下来竟然和确认关系前没有任何两样。


    容述不像是会在这种时候分心的人，徐平眉梢微蹙：“在想什么？”


    “在想……”容述声音轻浅, 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五十。”


    徐平一怔。


    容述这话说得看似没头没尾，但徐平却一下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而且容述的行事风格在某些地方和徐平非常相像，比如说从来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就将庞杂的思想说出。


    “你有猜测了？”徐平有些惊讶，“说来听听。”


    容述视线一移，定在了徐平面前的玩家面板上。


    徐平下意识跟着他看了过去。


    “其实这个猜测也是在你刚刚打开游戏面板时想到的。”


    容述倾身过去操作面板，轻车熟路点开了电子地图。


    他离得极近，专属于容述的味道争先恐后涌向身侧，徐平有些别扭地偏开头：“和游戏面板有关？”


    容述却一掀眼皮，镜片后的目光似乎蕴藏笑意：“小徐，不用这么害羞。”


    “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


    徐平被这话猝然击中，耳廓不禁慢慢染上红色。


    “……我知道。”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他把头转了回去，而且还故意离容述近了几分。


    容述眼底笑意更深了，用鼻尖蹭了蹭徐平脸侧。


    感受着身侧陡然僵硬的身躯，容述好整以暇拉回正题：“你看，现在我们所处的E区坐标。”


    徐平的声音停滞了片刻才传来：“23°15，怎么了？等等……”


    忽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别扭了，徐平伸手在电子地图上划动。


    永夜昏沉内的经纬度标识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它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比如现实世界，经线纬线差一条，之间的距离可能就差了很长。


    但在永夜昏沉里，这种距离的差距是很小的，至少和现实世界比起来很小。


    徐平在很久之前就从容述那得知了游戏内也有坐标的这一点，但从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过。


    现在容述一提，他立刻有了头绪，瞬间就想到了。


    五十……可不可以是5°10呢？


    而这个坐标点……


    似乎找到了什么，徐平指尖一顿：“……在光明市外。”


    “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容述思索着，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堆在眼前的事说不上少，但在“五十”这个定义之前，无论是眼前奇怪消失的绣花鞋还是不作为的负责人，似乎都得靠边站。


    片刻，容述道：“事分轻重缓急，以防万一，这栋建筑还得探查一遍。”


    徐平点头，两人来这里的目的一是调查绣花鞋是否还在这里，免得误伤无辜，更重要的就是探查新绣花鞋的源头。


    而现在有了更重要的猜测，这边自然就可以暂且放放。


    右手出现白伞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感觉向四面八方迅速传递。


    整个中学仅在几秒内就被灵异覆盖，技能范围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过了一会，徐平对容述摇了摇头。


    看来一无所获。


    “意料之中，”容述微微颔首，“至于卢凡那边，我会让李成通知。”


    榜上玩家所差的几分本就不多，现在人手短缺，其他区的负责人也有非前十的玩家。


    比如D区的协理负责人就是榜单第十一名。


    所以卢凡这种恶劣行径，众目睽睽之下容述不会赶尽杀绝，但也绝不能让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了。


    “我会让第十二名顶替上来，”容述边发消息边道，“如果有人不配合，还要小徐麻烦陪我再跑一趟了。”


    这么生分啊。徐平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容述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了徐平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好笑，唇角微抿弯了一双眼睛。


    徐平倒被他笑得不自在了，有些生硬伸出右手：“走吧。”


    和之前不同，这次容述从善如流牵住了他的手：“当然。”


    “牵手，是交往的重要环节。”


    其实在真正接触到榜单上那帮玩家后，徐平才真切感觉到了容述对于那些玩家的意义。


    再怎么说真正站在容述身边的也只有李成一个，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听从容述话的，无非是害怕其他的榜单玩家。


    害怕如果自己对容述动手，会引来其他榜单玩家群起攻之。


    他们都知道容述重要，却又不想他落在某一个人的手上。


    容述也巧妙地运用了这点，才能在一帮拥有非人力量的人之间周旋且立于不败之地。


    但好在，现在容述身边有了徐平。


    眼前微微一花，两个人的定位瞬间出现在了极远之外的地方。


    谁对容述有半点异心，徐平会用绝对的武力镇压他们。


    第79章 大厦


    5°10这个坐标说不上近, 但也不是特别远。


    它唯一比较难办的一点就在于，因为这个方向长期有一个厉鬼停留，所以攻略组的成员并未冒险往这边探索过。


    因此这个位置是完全未知的, 就算在精密的电子地图中也是一片空白。


    “这厉鬼暂定星级为四星, ”容述平静道，“因其不便移动的特性，我们没有派遣人员进行收押。”


    一所巨大而诡异的游乐场坐落在两人面前，其中没有半分人影, 却有欢快的游乐设施声不断传来。


    从外面能隐约看到其中的过山车，如果留心就能发现，过山车的轨道上时而有黑影经过，竟像是一直有游客在乘坐似的。


    四星厉鬼和五星厉鬼有着天壤之别, 但也会改变周围的环境, 况且这游戏中高星厉鬼的特点就是不好找到本体。


    徐平并不想和这东西有过多纠缠, 毕竟它并不是当下的目标。


    就算收押起来可能要颇费些功夫, 绕过它也十分简单。


    徐平明白容述的意思，微一点头，白伞点地。


    眼前微微一花，徐平却如遭雷击, 双眼微微睁大，眉尖陡然蹙了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容述都显出几分迷茫, 一时没作声。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真有意思。”


    容述笑得开怀, 徐平欲言又止许久，最后憋出一句：“……光明大厦？”


    银白色建筑庄严肃穆，顶端的巨大钟表如巨人的眼俯视着其下的一切。


    庞大的楼梯矗立在茫茫荒野间, 就像将光明市A区的光明大厦整个搬过来了一样。


    “如果不是A区的光明大厦早已被损坏，”徐平震惊稍退，“我真的会以为是大厦被整个搬了过来。”


    本来这一趟也仅仅是猜测，但现在看到了这么异常的建筑，多半又是被容述猜中了。


    只是为什么代表绣花鞋的地方，五十曲灵异的起源地，会是一栋和光明大厦一样的建筑？


    “这大厦的内部构造……也会和光明大厦一模一样么？”


    听到容述的问题，徐平也无法回答。


    这种事只有进去看过才知道。


    但其实徐平也知道，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容述从不会提出无意义的疑问，正如这个大厦是否和光明大厦结构一致，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建在一层大厅的1号道具底座。


    眼前这个大厦的建成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东西是某个厉鬼的副产物，也就是绣花鞋，而五十曲收押了绣花鞋，所以眼前的大厦仅仅是绣花鞋制造出的一种类光明大厦的仿造品。


    第二就比较麻烦了，这个大厦也有可能是齐永在设计游戏时就建好的。


    永夜昏沉这款游戏，说到底是真正的生死游戏，外面的救援一直没到，在能保证自我基本生命需求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希望探索地图这个任务的进展过快。


    探索地图意味着攻略组玩家的危险系数大幅度提升，毕竟大多数人都只是拥有几个灵异道具的普通玩家，如果他们遇到高星厉鬼，团灭的概率大大高于收押厉鬼。


    就算是不怎么在意他人想法的容述也明白，于情于理都不应将探索地图排在首要位置。


    所以在遇到像刚刚的游乐场那种对玩家威胁较低的厉鬼时，李成下达的命令大多是保守的，也就是暂时不去招惹。


    毕竟它对外界玩家威胁小不意味着它就很好收押，与此相反，这种一直盘踞在某处不动的往往比某些移动的厉鬼更加危险。


    容述知道李成的想法，在徐平来之前他对这些都了解不多，所以也默认了这种做法。


    但其实他知道，这种原地不动的厉鬼对于整个游戏来讲意义极低。


    齐永是个激进分子，奉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以他设计的东西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很少有无用的。


    如果说移动的厉鬼是为了找玩家麻烦，以便于筛选出更强的玩家，那么这些固定位置的厉鬼一定也应该有它自己的用处。


    比如说……守护什么东西。


    试问如果不是徐平在容述身边，以容述或者其他玩家的本事，有几个能直接跨过那所游乐园的？


    而这种不动的厉鬼数量并不多，在容述印象中只收到过两个汇报。


    容述打开电子地图，直接筛选了固定厉鬼的位置。


    他将刚刚的思路告诉了徐平，同为聪明人，他和徐平并不需要多费口舌，只点拨几句就可。


    看着面前地图上的标点，徐平沉吟道：“似乎和光明市距离一致。”


    “如果我没猜错，以光明市为圆心，以这个距离画圆，还能找到很多个这样固定不动的厉鬼。”


    容述眼底晦暗不明：“这些厉鬼都属于四星，级别不低，却很难引起重视。”


    而这种布局的背后，其实关于那两个选项的正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其实有很多光明大厦，很多备用的新手村，容述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能让齐永这么设计布局一种厉鬼。


    如果这个大厦真的是齐永这个游戏设计者设计的，那么意味着其中很有可能具有另一个契合1号道具的底座。


    光明大厦可能有许多个，底座也可能有许多个，但1号道具只有一个。


    而现在，1号道具并不在攻略组手上。


    这就意味着……这所大厦附近很有可能可以创造出第二个新手村。


    有完整的1号道具的大厦范围内，徐平将会变成一个普通人，无法使用任何灵异力量。


    就算他可以使用，想要找的人也无法被他杀死。


    而作为拥有了1号道具的人，另一方则有主动关闭的权限。


    意味着对面可以动用早已提前准备好的灵异道具，而徐平可以被作为普通人杀死。


    这也是容述迟迟停在这里，没有再往前进一步的原因。


    如果只说道具，容述并不怕和对面互拼，毕竟游戏面板中的背包容量没有上限，他所拥有的道具数量和种类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他只是直觉上有些不安。


    绣花鞋显现出了如此奇怪的形式特征，就算是人为控制，容述也从未见过行动规律可以变化的厉鬼。


    即便是到了玩家身上，厉鬼的特征也是有迹可循的。


    就像徐平，他的技能特征就十分明显，现在攻略组内部的高层玩家几乎都能辨别出徐平的技能。


    但绣花鞋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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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浓雾


    在之前的调查中, 他和徐平误入了D区地下水库，那很可能是绣花鞋的制造厂。


    但厉鬼究竟是否可以制造，那些红色的原料是哪里来的, 制造后又是如何操控的。


    当然, 容述没有忘记五十曲是收押过五星厉鬼的人，他本身也拥有自己的技能，这些也有可能只是他的技能。


    而且面前的建筑里究竟是否有人都说不定。


    毕竟这里虽然和五十曲息息相关，但他也不一定会在这里。


    大厦中可能充满埋伏, 也可能空无一人。


    贸然进入的话……会不会有失妥当？


    但如果不去，又无法夺回1号道具。


    容述思索半晌，打开游戏面板点击了什么。


    随着他的操作，徐平的面板接连不断响了起来。


    【您的好友 容述向您赠送了道具1703号。】


    【您的好友 容述向您赠送了道具……】


    一条条消息如同纷散而至的雪花, 几乎将徐平掩埋。


    “……容述。”他眉头微蹙。


    在推理有关厉鬼的利害关系时, 徐平的思维转得并不比容述慢多少。


    他自然明白容述的考量, 也知道其中隐藏着的种种危险的可能。


    容述现在是把自己当成普通生活玩家来看待了, 可这些道具是他研究这些时日以来的全部心血，况且他自己就是最脆弱的普通人。


    徐平还想要说什么，容述的态度却很坚定：“这个游戏不能失去你……我也不能。”


    他批量转完最后一批道具，抬起眼, 声音温柔却不容抗拒：“我会给自己留下一些的，所以不要推辞，好么？”


    容述都这么说了, 徐平只得沉默片刻, 默不作声收下了那些道具。


    一一查收的时候, 徐平发现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地下水库容述消耗了一些道具，其实他分给自己的东西并不算多。


    而且那些东西里也不全是保命的，徐平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对全新的位置置换仪。


    其他攻略组成员都是用技能保护自己, 而容述难以出去收押厉鬼，自然无从获取技能。


    他能做到最大化的就是利用别人保护自己，以及携带尽可能多的道具。


    而上次地下水库，其实两个人对于绣花鞋的死亡规律早有猜想。


    容述本可以不去触发那些厉鬼的，也就不用消耗那么多自己的道具了。


    他是为了剥皮做伞，为了让徐平醒过来。


    徐平垂眼，唇角微微抿起，复杂的情绪顿时在心中推翻，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流淌肆意。


    “……小徐。”


    熟悉的干燥温暖搭上手腕，徐平抬眼，便猝然撞进那人浅色眼瞳编织的温柔目光中。


    容述拉起徐平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其下传来的微弱却规律的心跳瞬间自掌心处传来。


    “你看，我还活着。”


    他轻笑一声：“因为你救了我，所以现在我才能活着。”


    “你不必愧疚，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就算有一天……”容述话头一顿，眼睫颤了颤，片刻后接道，“就算有一天我不幸……”


    “好了容述。”


    徐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不用再说了，我们现在就进去？”


    容述笑了一下，摇摇头，终究没再提起那个被打断的话题。


    “容我再告知李成一下。”


    确实，进去之后会遇到什么还未可知，和攻略组方面知会一句总是没错的。


    容述低头在游戏面板上操作了一会，随后收起面板抬头道：“可以了。”


    徐平颔首，微侧过身面向这栋和光明大厦一模一样的建筑。


    每次看到这个建筑的外表，他都会想起当初在大厦顶层容述的话，以及纸蝴蝶一样跌落的他。


    徐平曾觉得厉鬼世界的小容述和现在的容述判若两人，但在那一刻，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容述和拿刀尖抵住自己喉咙的容述微妙地重合了。


    “杀了我。”


    小容述的话语还在耳畔。


    徐平其实很想问问，那个时候容述究竟只是在执行自己的计划，还是真的在寻死。


    在跳下去的时候，容述是希望自己会救他，还是不希望？


    抑或是……答案从来都无所谓。


    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从小时候的心理状态下走出来了？


    徐平心中思绪万千，他垂眼将其尽数敛去，再抬眼时，眸子中已是漆黑漠然。


    “走吧。”


    “嗯。”


    容述看出徐平刚刚似乎在想什么，但他再清楚不过，两个人虽然心系彼此却是独立的个体，徐平不想说的容述绝不会刨根问底。


    刚刚所讨论的一切就像没发生过，容述和徐平就像随意路过的普通人，正如面前的大厦好像只是普通的大厦，他们没有动用任何技能或者道具，就那么平平常常地走了进去。


    站在大厦脚下，距离这么近仰视这座建筑，徐平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还在A区。


    “有什么异样吗？”


    容述声音依旧温和，徐平却能听出其中带着的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是为了徐平才这样的。


    徐平开口，声线就不由得软了下来：“没有。”


    确实没有任何异样，灵异依旧在体内流动，已经隐藏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步的雨水在顷刻间覆盖了面前的建筑。


    只是这所大厦中的一切徐平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看不到的地方都没有。


    听闻这话，容述的眉尖却微微蹙了起来。


    “里面没有人么？”


    熟悉的冷意在脚底弥漫，容述看向徐平侧脸，知道他已经动用了能力。


    徐平没有立刻回答，他头微微一偏，似乎在透过厚厚的墙壁看着什么。


    但片刻后他依旧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


    容述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还来不及说话，眼前就微微一花，徐平已经动用了技能。


    但待周围的场景重新清晰，容述脸色微微一沉。


    周围的场景丝毫没变，脚下的地面依旧是徐平动用技能前的。


    唯一变化的就是面前的景色，浓浓的白雾将大厦包围，目之所及的只有大厦这一栋建筑。


    徐平已经动用了技能却没有离开，证明周围已经产生了某些变化。


    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中了埋伏。


    其实早在徐平说出那句没有异常的时候，容述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徐平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瞬间就想要离开。


    但两人的反应速度虽快，却终究慢了一步。


    之前用技能探知的时候，徐平眼中的大厦内部，和A区的光明大厦的布局简直一模一样。


    但要知道，光明大厦是经过过容述改造的。


    它和其他游戏内可能的其他大厦最不同的就是，光明大厦没有一层。


    改造大厦底层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人力物力都要够格，还要有一定的建筑学基础。


    攻略组在A区的时日足够长，又汇聚了大量资源，有容述这个几乎百科全书的人坐镇，能做到这点当然没有问题。


    但这么一个完全在野外，在五十曲登榜之前几乎是无人区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改造后的、和光明大厦一模一样的内部结构？


    很显然，徐平看到的画面并不是真实的，而是某些人想给他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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