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的话音，像是一枚投入绝对零度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却让整个空间的“无”变得更加沉重，仿佛能压垮神魂。


    这便是终焉试炼的最后一关，【死境回廊】。


    没有穷凶极恶的太古凶兽，没有颠倒时空的法则陷阱，甚至没有能让你咬牙对抗的痛苦。


    这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荒原，以及……无数个陈玄。


    一个“陈玄”正跪在紫霄宫门前，一脸谄媚地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磕头，嘴里念念有词：“鸿老师，您就开开门吧，我给您老刷火箭，打call，上舰长！求您传我一点边角料功法就行！”


    另一个“陈玄”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万寿山五庄观的墙角，怀里揣着一枚人参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活脱脱一个小偷得手后的猥琐模样。


    又一个“陈玄”高坐于人枢岛主位，意气风发地颁布着“大道编辑令”，享受着万仙敬仰的目光，嘴角是压抑不住的虚荣与得意。


    还有一个“陈玄”被无数怨魂环绕，那些因“认证系统”而家破人亡的生灵指着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嘴里反复呢喃着：“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懦弱的、卑劣的、自大的、悔恨的……


    他穿越至今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侧面，都被这片死境放大，具象化，变成了独立的存在。


    它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一张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带着或嘲讽、或鄙夷、或怜悯的表情，异口同声地质问：


    “你到底是谁？”


    “你凭什么觉得你比圣人更高明？”


    “你偷来的力量，也配谈秩序？”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这个带来灾祸的扫把星！”


    “放弃吧，你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社畜，一个历史的窃贼！”


    成千上万个“自己”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能撕裂灵魂的魔音，疯狂钻入陈玄的识海。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个被无数人拉扯的布娃娃，即将分崩离析。


    “我……我是……”他想反驳，却发现每一个质问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我是谁？


    一个想摸鱼的社畜？


    一个搅动风云的野心家？


    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


    【警告！


    主体意识完整度下降至31%！


    系统连接……滋……不稳定……】


    【……检测到……人格……滋滋……认知……崩……】


    脑海中，小青清脆的提示音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信号极差的老式收音机，随时都会彻底失联。


    这比业火焚身、天雷轰顶更可怕。


    这是从根本上否定你的“存在意义”，让你自己杀死自己。


    就在陈玄的眼神逐渐涣散，即将彻底沉沦在这片自我否定的灰色地狱时，一道沉重如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那身影魁梧到仿佛能撑开这片死寂的天地，身高万丈，黑发如瀑般随意披散。


    他没有五官，面部一片混沌，唯有眉心处，一道竖直的裂痕宛如天成的斧劈印记，散发着开天辟地般的古老气息。


    盘古化身。


    它不再是之前那模糊的虚影，而是第一次以如此凝实、完整的姿态现世。


    面对那成千上万个喋喋不休的“陈玄之影”，盘古化身没有丝毫言语，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


    它只是默默地抬起右手，虚空一握。


    一柄由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的半截巨斧，出现在它手中。


    斧刃之上，没有锋芒，只有一种“斩断一切概念”的绝对意志。


    然后，它一步踏出。


    面对那个跪地乞求的“社畜陈玄”，它挥动了巨斧。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嚓”，仿佛什么东西被从根源上剪断了。


    那个充满奴性的身影，连同他所代表的“懦弱”与“祈求”，瞬间化为最纯粹的虚无，消散不见。


    陈玄混乱的识海中，猛然清明了一分。


    盘古化身毫不停留，走向那个偷吃人参果的“小贼陈玄”，又是一斧。


    代表“贪婪”与“卑劣”的影子，湮灭。


    再一斧，斩向那个意气风发的“岛主陈玄”。


    代表“虚荣”与“自大”的影子，崩解。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清道夫，行走在这片精神的废墟之上，机械而高效地挥动着手中的概念之斧。


    那些困扰陈玄的执念、恐惧、虚荣、悔恨，在他眼中不过是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这些足以让准圣都道心崩溃的心魔幻象，在盘古化身面前，甚至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什么叫降维打击？


    这就叫降维打击！


    你跟我讲情感，我跟你讲物理（规则）！


    随着最后一个代表“罪孽”与“悔恨”的影子在斧光下烟消云散，整个灰白色的世界轰然破碎。


    【力量具象化·人格剥离完成，主体意识回归主导权。】


    系统的提示音前所未有地清晰、稳定。


    陈玄猛然睁开双眼，眼神清澈如洗，再无一丝迷茫。


    他怔怔地望着身前那道为他扫平一切的伟岸背影，那沉默如山的姿态，仿佛在说：有我在，你只管向前。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原来……系统给他的，不只是外挂和道具。


    它给的，是这整个洪荒世界最硬的后台，最粗的大腿。


    “原来……”陈玄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我一直不是一个人在扛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神殿空间剧烈震动，四维幻境彻底瓦解。


    他重新回到了那片星空之下，烛龙依旧盘踞在时间长河的中央，那双日月般的巨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能破四维幻境，确非常人。”


    烛龙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像是赞许，又像是……更深的警惕。


    “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那股亘古不变的冰冷再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恐怖！


    “真正的祖巫，无需试炼。”


    轰隆——！


    烛龙那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龙躯，猛然从时间长河中立起！


    他不再是考官，而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初代主宰！


    时间倒流，空间折叠，因果逆转，生死同现！


    四种终极法则的力量不再是作为考验的幻境，而是化为实质，在他身上交织缠绕！


    下一刻，烛龙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人化作一条横贯天地的终焉黑龙！


    龙口一张，喷吐出的不是龙息，不是神光，而是足以将圣人道场都吹回混沌的……洪荒初开时的毁灭风暴！


    “警告！检测到本源级法则攻击！这不是考核……这是要灭杀！陈玄，快跑！”远在人枢岛的小青，通过那微弱的联系感知到这一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而，面对这足以清场一切的灭世一击，陈玄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做出了一个让小青宕机的操作。


    “系统，解除所有防御模块！”


    他主动敞开了所有防护，然后将心神沉入丹田，对着那枚盘古斧碎片，发出了穿越以来最疯狂的指令：


    “出来吧，我所有的……底牌！”


    嗡——！


    他体内所有的盘古气息，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尽数释放！


    他身后的盘古化身发出一声响彻神魂的怒吼，身形迎风暴涨，手中的半截虚幻巨斧瞬间凝实，化为一柄闪烁着混沌光泽、仿佛能劈开万古的完整巨斧！


    面对那席卷而来的毁灭风暴，盘古化身双手持斧，不闪不避，正面迎了上去！


    “我的化身会替我挨揍，这很合理吧？”陈玄抹了把脸，低声笑道。


    轰！！！！


    斧与龙，开辟与毁灭，在这座神殿深处，上演了最原始的碰撞！


    整个神殿空间被撕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混沌裂口，狂暴的能量乱流甚至倒灌进了外界的时间长河，让下游的未来景象都产生了剧烈的扭曲。


    一击之下，盘古化身被硬生生轰退万丈，庞大的身躯变得近乎透明，手中的巨斧也重新化为虚影，显然是遭到了重创。


    但……他终究是挡住了！


    烛龙的毁灭风暴，被硬生生地逼退了！


    陈玄被余波震得气血翻涌，一口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滑落。


    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抬头看着高空中那条身躯微震的终焉黑龙，咧嘴笑道：


    “老铁，看到了吗？你说我破坏秩序？”


    “可你看——我连你的规矩，都能接得住。”


    高天之上，烛龙悬于虚空，巨大的龙瞳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凝视着那几乎溃散却依旧挺立的盘古化身，又看向那个摇摇欲坠、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蝼蚁，沉默了良久。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仿佛跨越了亿万年的追忆与感叹。


    “昔年盘古开天，非为统治，而是为了让万物——有选择的机会。”


    话音落，他那横贯天地的龙躯开始收拢，光芒散去，重新化为了那个身披古老兽皮、面容冷峻的男子形态。


    他抬起手，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着日月轮转、时空生灭的赤金龙血。


    屈指一弹，那滴血化作一道玄奥的印记，瞬间没入陈玄的眉心。


    “祖巫传承印记，交予‘变局之人’。”烛龙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未通过试炼……因为你，已超越试炼。”


    就在印记融入的刹那，远在亿万里之外的人枢岛上，被青芽抱在怀里的《社畜自救指南》小木牌，突然绽放出一阵温润的土黄色光华。


    一道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古老意志被惊动，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这一斧……有点像当年的味道。”


    与此同时，极北冰原，那座神秘的问天坛上，在象征天、地两才的基座之上，第三层结构于风雪中悄然凝聚升起。


    它不再是坛，也不再是台，其形如一册——正在被无形之手书写的天书。


    神殿内，随着烛龙收手，整个空间开始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陈玄面前，一道通往外界的光门缓缓洞开。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踏出。


    脚下，不再是神殿冰冷的青铜地面，而是……一片温润的、生机勃勃的青草地。


    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当年镇元子家后院的草皮上。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需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