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翌日,萧玠重新摆好书摊,说三人要回家过年,临别无礼可赠,这两日若有字写,都不要钱。街坊们一拥而上,一面关切他的病症,一面臊臊答答地请他写字,大多都是春联,喜气洋洋的吉祥话,盼望来岁,盼望新春,盼望下一个丰收美满的好年景。
萧玠执意不收钱,大伙便送些年货。你家送春卷,我家送馄饨,还有条头糕、赤豆糕、枣花酥、粽子糖,阿鹃几个姐妹一块给旭章织了小帽,暖和又服帖。
萧玠穿一件半新的大红斗篷立在雪里,衬得脸色都有些红润。清清正等他最后一篇《三字经》,笑道:“哎,怪不得黄梅阿姊说,阮郎一站,就跟年画似的。要是能铰回去贴窗上就好了。”
阿鹃搓着手陪她等,笑道:“你铰阮郎回去,那不得当菩萨供着?还是跟我去南街,画张太子像贴门吧!”
萧玠边写字,边同她们闲谈,“吴州信奉什么太子吗?”
阿鹃抿嘴笑道:“什么太子?当朝太子!我家已经贴好了,阮郎,要不给你捎一张来?旭章到底小,请来太子镇宅,什么小鬼都冲撞不了她。”
萧玠一愣,“这是什么说法?”
阿鹃道:“还不是太子杀了那起子作奸犯科的厉害!天爷哟,半个柳州,真有魄力!书里那些捧尚方剑的都不敢这么杀,要我说,比包青天的虎头铡还利索呢。之前我爹天天念,太子是个病秧子,六哥的江山交他手里大无望了,去年杀完柳州,他就变脸了,就成了龙生龙凤生凤——”
清清抢道:“六哥生了个孙大圣!”
两个女孩笑闹一会,看萧玠,问:“阮郎手冻僵了么?怎么停了?”
萧玠笑道:“有些麻,不妨事。”又问:“太子这样杀人,你们不恨他、怕他么?”
阿鹃响亮道:“他杀的好!要我说柳州那起子黑心王八,全切碎下酒也不解恨。卖人家好好的闺女,黑膏黑作坊,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有个出服的叔叔,沾上黑疙瘩,败尽家财不说,把老婆孩子都卖进那丧天良的神楼鬼楼里去了。若没有太子整治,他们又要害死多少好儿好女?这样青天仗义的好殿下,咱们做什么怕他?”
清清道:“我表姐就是从潮州给拐了,差一天就要送进京了。要不是六哥他们爷两个,不知道得作践成什么样子。依我瞧,那些状告太子的都是没心肝的,说不定就是他们搜罗姑娘要祸害呢!”
冬风里,两个姑娘讲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化成书中戏里的侠女,也将那些恶人罪人狠狠惩治一番。再看萧玠时,清清呀一声:“阮郎,剩下的我不要了,你快别写了,累得手都抖了。”
萧玠握住手腕,笑了笑:“有点冷,不妨事。”
阿鹃笑道:“听说咱们镇上除了认字儿的学堂,供孩子们读书的学塾明年也要开了。等阮郎过完年回来,不如去当个先生,总比冷天门口写字好。”
清清眼睛一亮,“真的?”又想起什么,叹口气:“可咱们也不算孩子。”
阿鹃笑道:“虽说是给孩子开,但听孙阿婆讲,任谁都能跟着听,安安分分别作动静就行。”
萧玠也笑道:“这是好事,女孩做学问未必比男人差,咱们朝中的崔刺史,和一群男人同台科考,就是榜上的头名。越是女孩儿,越要识字。”
正说笑着,萧玠便见有三三五五的队伍往这边来。领头的是个圆脸圆肚的中年男人,穿件锦面棉袍,围着皮毛领子,笑呵呵地对两个姑娘:“也来写《三字经》?”
萧玠冲他拱拱手,“大冷天,里正怎么来了?”
里正笑道:“镇上的戒膏衙门要开了,缺块匾额。这不,我一下子就想起阮郎,特来求字儿。不白写啊,你开价,我出钱。”
萧玠道:“既是公差,岂有收钱的道理。”
“就因为是公差。我要是让你白写这个字,上头查下来,不摘我脑袋也得摘帽子。”里正绞尽脑汁,“写个啥呢?”
清清问:“要么就写回头是岸?”又忙道:“我浑说的。”
里正哈哈笑道:“就写回头是岸!浑说就说得这么好,跟你爹说,必须叫你去念书。咱们镇上啥都不缺,就缺一个女状元!”
说笑声里,萧玠把两张小桌拼起来,边铺纸边问:“咱们镇上膏客多么?”
提起这些人,里正一脸嫌恶,“多么?咱们吴州挨着运河,那些阿芙蓉的糕点药丸全跟着船漂下来了,卖老婆孩子的,打亲爹亲娘的,哪有个人样?”
他又叹口气:“要说太子这打膏戒膏,真是功德无量。柳州端掉的信传出来,咱们镇就放了两天的鞭炮——哦对,阮郎,这不还得麻烦你另写个字儿,我出钱,就写‘如日如月’,乡亲们商量好了,单做块好匾,看看能不能献到东宫里去。”
萧玠问:“给太子?”
里正以为他疑心,解释道:“从前太子参政效仿过古人,广开言路,专门叫东宫官吏向民间纳状,咱们送个匾也能交过去吧。”
阿鹃笑道:“有六哥,又有咱们这位殿下,真是咱们老百姓的福气。”
里正叹道:“只是太子身子骨不好,小小年纪又遭了这么多罪。他要是有个万一,六哥之后,咱们的天又要黑了——阮郎,别愣了,快写快写。晓得你不吃荤腥,写完我请客,咱们到芙蓉楼吃素席去,你家的和孩子都带上。”
里正和两个女孩的声犹在耳边,但像隔了层纸,不那么真切了。萧玠两只耳朵只响着里正之前的话音:
如日如月。
你的恩泽如日月一般广袤,愿你的福寿,也像日月一般永恒。
萧玠的笑容有些僵,抬起手,还是颤抖。他深吸口气落笔,两个姑娘也凑头上前,见日光照耀处,走出一个灿灿生辉的“回头”。
***
当夜吃完饭,旭章嘴上沾着饭黏子,拉着萧玠袍袖,小声问他是不是要搬家。郑绥已经在收拾箱笼,闻言道:“咱们家去过年,太阳不是想阿翁阿婆了么?”
旭章小小地哇一声,又嘟囔:“但我还没待够,那个楼里的小花糖糕,我还没有吃到。”
郑绥笑道:“就知道吃,明天给你买着。”
旭章开心地欢呼一下,赶紧说:“要买三个,爹和阿耶都要吃的。”
郑绥笑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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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旭章问:“今年过年,还要吃饺子吗?给阿耶包圆子吗?”
“囡囡。”萧玠蹲下来给她擦嘴,温声道,“今年阿耶不和你们一块过年了。”
小姑娘一扁嘴,就要哭:“为什么呀?”
萧玠道:“因为阿耶也有自己的爹,阿耶的爹已经两年不见阿耶了。阿耶得陪陪他。”
旭章道:“那可以把阿耶的爹接过来,太阳也想他。”
萧玠看她一会,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叹道:“乖囡。”
等旭章睡下,郑绥已经把衣裳和碗碟收拾妥当,洗过手走到床前。帐子放了一半,萧玠正坐在床边,轻轻拍打女儿。
郑绥问:“太阳这边怎么办?”
萧玠道:“小孩子忘性大的,别和她讲,过两年就不记得了。”
郑绥道:“她记得。”
萧玠抬头看他,郑绥却没像往常一样接住他这目光,自己走回桌边,擦拭萧玠支书摊的竹具。蜡烛在侧,将他影子照得高大,像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萧玠看他整理纸张,拿起一幅画像。画中人手持宝剑宝塔,身披仙帔,魁梧威严,是阿鹃给他买来贴门的太子像。郑绥看了好一会,又把书具摊开,找出浆糊,真出门去贴了。
门没有关严,叫风冲得一响一响,还有炮竹声跑过几条街挤进门缝来,因为太远,听在耳里竟悠悠袅袅的。萧玠晓得那是什么,是戒膏衙门正式落地的欢庆声。似乎还有笑声,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萧玠转过头,见衣袖又被旭章抓着。这丫头睡觉叫他搂惯了,总要从他身上捉些什么。
等他将旭章的小手轻轻摘开,郑绥已经轻手轻脚地回来。冬夜太冷,他这么一副铜筋铁肋,竟也冻得眼鼻通红。两人静静看了片刻,竟是郑绥先转过头,背部稍微矮下去,继续整理萧玠的书具。
萧玠看了他一会,叫:“绥郎。”
郑绥动作一停。
萧玠道:“我有一个活下去的办法。”
一息寂静。
在郑绥逐渐急促的呼吸里,他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说了四个字:“蛊毒长生。”
郑绥浑身一震,“时时刻刻,千刀万剐?”
萧玠颔首。
郑绥没说话,一只手摸索着桌子,让身体不至于跌落,缓缓坐到凳上。
让萧玠死,还是让萧玠生不如死。
这是他们必须做出的决定。
萧玠叹口气,从床前站起,走到郑绥面前缓缓蹲下。他握住郑绥手指,继而是整个手掌,慢慢、轻轻地,一个一个捏着郑绥指节。
“早前没跟你说,是没打算用。陛下都没动过这念头,我怕疼,他觉得我受不住。有了柳州和上巳节的事,我本来也没什么心力了。我杀孽太重,我觉得,这是我罪有应得。”
萧玠顿一顿,道:“但这一年见了这么多人,他们让我知道,我做了孽,但我没有做错。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握紧那双手,抬头凝视郑绥,用那样明亮热切的眼神。
萧玠道:“我不想死。绥郎,我求你,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