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在创世极致多重的轰鸣声里，我隐约听到了熟悉的钟声。


    慕燑伸指掐算，眉头一皱。


    “鸢姀神女，我们迟了，快走。”


    我不解他为何对尚未完成的世界袖手，他笑着说：“神女并不知这创世的奇妙，如今已是第七日，这世界神完气足，无需插手。


    “只是，”他微微一顿，“小仙身上有特权，可以在创世时不理外物。”


    他继而推开这个新世界的屏障，“但鸢姀神女不同……”


    我们眨眼间回到无尽星域，与此同时，八方应钟的声音早已震透九霄，不知敲了多久。


    心下一沉，与慕燑星官走这一遭「灭世」路，竟用了七日。


    既是溯澪又是谢烬洄的天帝，已等了这么久！


    他该不会心灰意冷，将怎么毁灭自己，保全我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吧。


    现在他召集群仙到紫极殿，是不是代表他计划周全，要安排任务，顺便托孤了！


    慕燑星官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


    “鸢姀神女，天帝在找你。”


    八方应钟，钟声绵长不息，我听着便觉牵肠挂肚，无比思乡。


    可我心里急着，嘴上却说：“他在召集群仙，我只是群仙之一。”


    说着，我朝无尽星域的大门飞奔而去。


    我余光里看见慕燑星官俯身兜起一大把星灵，袖了起来。


    听他含糊地说：“可能，也叫我们吧。”


    没想到这无尽星域进来容易，出去难。


    慕燑星官手持星辉如意，莲柄指向紫极宫，我这才随同他一起降落在紫极殿外。


    群贤毕集，早都入了殿，就连值守的仙官兵将，仙娥小仙，全都没了踪迹，估计全在里面。


    即便这样，八方应钟还在响，再响下去，那下界的小小土地，都得应召爬上来。


    我站在紫极殿外隔着玉门泛起犹豫，决定先在仙家集体仙力的掩映下，躲一小会儿听听情况。


    群仙脚步声杂沓，溯澪的嗓音灵动独特，穿透殿里擦肩挨踵的层层仙身，穿过玉门，进入我的耳朵。


    他把一切都说了。


    消灭散落在下界七欲的法子有两个。


    第一个便是，以他自身为熔炉，将七欲和情根，连带他自己，一同焚化，永绝后患。


    溯澪当日唤我过去，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他已对我坦白，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把我给烧了。


    那时我会害怕他，会脊背发寒，说明我没看错他，溯澪那时只是溯澪。


    好在，其实也不好，谢烬洄的记忆很快就和他融合，他舍得自毁，但舍不得爱人。


    七欲趁溯澪动摇，从而以七分裂，化成十四个光球。


    一半进入溯澪体内，另一半逃窜到了下界，成了野蛮生长，难以剥离的附骨之疽。


    溯澪错过了最行之有效的机会，但他却对我说：“鸢姀，我不后悔，但我遗憾……”


    我没问他遗憾什么，就从拾德水榭逃走了。


    直到此刻，我又扒着紫极殿大门，听他吐露实情。


    溯澪要抽丝剥茧，将七欲的容身之地一一查出，再选拔出新的神兽。


    待到同时拔出七欲之毒时，将神兽替换到空缺之位镇守，以维护下界平衡。


    如何找全七欲到所在，是第一个难点。


    但溯澪已是天帝，立刻攻破这一难关


    天下分野殿的行走们纷至沓来。


    分野殿为天帝敞开，之前圣晟天帝绑定天下苍生的所有地点，正是七欲藏身的线索，如今全都秘录在分野殿中。


    “天下分野殿，随时恭候天帝大驾！”行走们说。


    我心里悬着的第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我本身就是石头化的，哪怕前身是溯澪的情根，我也重得很。


    溯澪提到第二个关口，那便是怎么将七欲从占据的各种灵物之上，剥离出来。


    他说这件事，他想到一个办法，需要鸢姀神女协助一下。


    行啊，我指定协助，指定帮，这不我都堵到你家大门口了。


    这就是我帮你的一部分决心。


    至于第三个，要想把七欲从天地间抹除，竟都逃不开溯澪以身为祭，带着七欲一起消散的结局。


    仙界刚默默失去一位天帝，如今新的这位也要为苍生献身。


    洒脱的群仙悲伤摇头，苦吟着不可不可。


    我不知溯澪做了什么，只听到仙家们一齐前屈，慌忙又痛心地喊着：“使不得，使不得……”


    心里发紧，紧得千般疼惜万般委屈齐涌心头。


    溯澪一字一句，声如泣血。


    他说他自己有私心，他不愿焚烧情根，可不化情根又恐七欲和他死灰复燃，带给这世间无穷无尽的反复动乱。


    溯澪恳求群仙。


    “本君此生唯有一愿，望众仙家集思广益，替本君想个万全之法，保下鸢姀，护她平安。”


    钟响第几声？


    我胸口跟着一震，像有人拿我的肋骨敲钟，一根根疼！


    下一声，慕燑的指尖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低声道：“鸢姀神女，小仙先一步进殿。”


    又一声未落，我抬脚跨过门槛，腾身而起。


    心里说：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燃吧。


    慕燑不愧是星官，他散成星灵，借着我趟出的天空路线，伴随在我身侧成了星河。


    我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让我顺道帮他遮掩下迟到的事实，神不知鬼不觉跟着我直接溜到他殿前星官的位置。


    溯澪目光闪烁，半惊半喜。


    群仙回头望我，愁眉紧锁。


    “鸢姀神女！”


    这时，八方应钟总算停止苦吟，余音穿过紫极殿，奔向宝座，随即消散。


    我悬在半空，手持星河，声线平静得冷彻。


    “何必那么麻烦！”我说。


    我振身前行，越过横亘在我和溯澪直接的群仙头顶，目光锁住天帝宝座之上的意中人，边飞边说。


    “想什么劳什子的法子！”


    溯澪眉宇之间隐隐浮现忧郁，忧郁个屁。


    你看不出我此刻要向你倾诉的是蓬勃的欢喜吗？


    “最初的方式就很好！”我说。


    我已飞过天帝座前的白玉台阶，慕燑星官闪身下落，立在阶边抬头致谢。


    浮在半空中的我，深深吐了口气，向下伸出手，简直目无尊卑，简直豁出一切。


    溯澪扬起他同时承载温柔和苦涩的笑脸，显得不可置信。


    我以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颌，他是那么顺从，以至于我的身体立即认可了他，被他吸引。


    将他的脸拉进我，我凌空飘动，俯下头颅。


    “谢烬洄，你听好了。


    本神女绝不愿追随你而去，只会与你同生……共死。”


    溯澪那冰凉冷寂的内芯瞬间瓦解，他在笑，他的心如擂鼓。


    他的唇瓣嚅动。


    紫极殿内传来一声声唏嘘，喟叹。


    不好意思啊，各位仙友，你们天帝是我的了！


    我不等柔顺的他恢复严肃神态，或是跟我说不行，不可，不要，他一定有办法。


    不，我不需要。


    我再将他下巴勾起，直接吻了上去。


    谁知，一吻惊醒梦中天帝，他双臂张开，将我从半空摘下，搂在怀里，送我以宝座之上的惊涛骇浪。


    好一招众目睽睽。


    众仙家齐刷刷抬袖遮眼，指缝却留得比心眼还宽。


    我只觉周身星灵点点，顿时明白慕燑星官揣一兜子星灵是干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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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先见之明啊。


    背后，星幕为遮，群仙眼中看不见的旖旎风光，我在演绎。


    ……


    事已至此，仙界之内如弯弓，已引满了箭。


    如何发，怎样发，以及发过之后的未来，都需要包括一心赴死的我和谢烬洄，以及众仙家，好好思索一下了。


    天下分野殿的行走，立即去整理秘录细节，豢养神兽的仙家也着手于选拔。


    有的提前担心溯澪没了以后仙界咋办，却碍于时机不对，暂时不便开口。


    仙家们纷纷离去，他们何时走光，我和……


    还是叫他谢烬洄吧。


    我们知道，也不知道。


    咱俩可是「久别重逢」，有多久不重要，重要是在心理上，差一点儿就分道扬镳，生死相隔了。


    仙友走完，亲吻还没完，其他本事不说，单这一项，我和谢烬洄难分伯仲。


    这一次，总不能像没心没肺的从前，在莫须尘渊那样一吻数月。


    现下，西云铺锦，如火烧天马马厩，万马奔腾的霞光印在我们身上，烧得我热血沸腾。


    谢烬洄拉起我的手，拽我走，他红光满面，一派娇羞。


    “鸢姀，回房，这儿不方便！”


    我觉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是兴奋，是迫不及待，是想在临死之前……


    谢烬洄将房门一关，还弄了个密不透风的隔音结界。


    我环顾寝殿四周，发现寝殿居然有床……


    废话嘛，不是，寝殿没床哪里有床。


    我紧张，眼睛转啊，心里飘，慌慌地飘。


    谢烬洄更慌，眼神还哆哆嗦嗦，瞟到我就乐，靠近我又躲。


    能想象吗，谢烬洄的熟悉神态，加上溯澪清冷动人的面孔，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要不我干脆利落一点儿，把他捉住抱住，直接收拾了？


    接下来谢烬洄的话，让我觉得自己的所有想法简直都是犯罪。


    帝君和神女的区别就是，他是真神性真悲悯。


    我是真花痴假正经……


    “鸢姀，”他站我面前，向我鞠躬谢罪。


    “我想得到你的原谅，还有，我要向你坦白！”


    我拉过他的一只手，握在手心，像一只馋狼诱惑小白兔。


    “谢烬洄，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原谅你。就是……”


    我好像还有点儿理智，皱了皱眉。


    “那日在拾德水榭，为何对我那么冷淡，我还以为溯澪是溯澪，你是你！”


    谢烬洄引我坐下，让我把胳膊搭在桌子上。


    他懊悔地叹了口气。


    “鸢姀，还不是因为，我那日是真的想刀了你，我到现在都原谅不了自己。”


    我招呼他另一只手过来，和他握在一起。


    “我理解的，溯澪帝君的意识多强悍啊，你作为谢烬洄才活了多久，一时之间由他掌控很正常嘛。


    再说，刀了就刀了呗，我当时只是有一点点怕，要知道是跟你一起被溯澪刀，我早就和今日一样，冲上去陪你了。”


    谢烬洄使劲儿捏了捏我的手，笑着插嘴。


    “傻鸢姀。”


    我也使劲儿捏他，“不过，多亏那时「谢烬洄」醒了，还认得我，给了我们弄清真相，多玩几天的机会。


    对了，谢烬洄，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稳定了没，不认识我的溯澪还会不会冒出来？”


    谢烬洄抽出一只手，爱抚我的脸颊。


    “我起初也担心这个问题，那是因为我的记忆还没有整合清楚。”他笑了笑说：“放心吧，鸢姀，我是谢烬洄。


    至于溯澪嘛，我和你差不多，都是他舍下的。


    只是，舍的方式不同。”


    我怔怔看着他，什么叫做，他也是溯澪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