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惩罚

作品:《本城主纳个太子妃又何妨

    至于如何“惩罚”,端看眼前人是否如实以告。


    “说说看吧,为什么倒掉药?想起什么了?”


    辛师的语调冷淡,落在少年耳中,却如疾风过海,卷起最深最黑的记忆,如同浪潮一般瞬间淹没了他。


    她所指的,是不堪的碎片吗?那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刺骨的铁链,无边的绝望……可他的记忆零零散散,除了丑恶的疼痛,连他自己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该如何说?


    还是说……姜密无声瞥了一眼辛师,是那些更隐秘的、灼热的,那些混账的、大逆不道的梦境记忆?


    在那些旖旎的梦里,没有铁链,没有地下室。只有她散落的墨发,以及他自己,在她身下,在她眼中,彻底沉沦,万劫不复。


    如何能说……


    姜密根本无从开口,下意识摇头否认。可这一瞬的迟疑,却被辛师捕获。


    真讨厌啊,姜密什么时候也学会对自己说谎了?


    这模样,明明想起了什么,却竟连她也要隐瞒。


    姜密这一刻的迟疑,在辛师看来,却像是一种权衡后的否认,一种隐秘的背叛,足以点燃她的怒火。


    “呵……撒谎?”


    她抬起脚,踩在姜密肩上,用力,让他伏跪得更低,几乎完全伏于她足下,如同最驯服的犬。


    她可以捡回他,救活他,自然也可以丢弃他,毁掉他。把他带回城主府,已经让自己破例一次,若他决意做一只不听话的、噬主的犬,辛师绝不可能留这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姜密,你当我是谁?”


    “你这条命,我救得,也收得。”


    姜密抬起眼,眼神有些恍惚。


    他是谁?


    他只是一堆烂在黑暗里的泥,在那无尽头的夜里,唯有她曾伸出一只手,成为了他唯一的光,他的全部信仰。


    唯有辛师。


    她是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神祇,也是他所有罪恶幻想的源头。


    过往如刀,他不敢、不愿再拾取。姓名、身世、来处……皆可抛弃。


    他只知道,若无辛师,他早已溃烂,早已死去。


    一回,两回,他的命,早就是她的了。她不记得了,那便不要再提起。


    因为他狂妄自私,他大逆不道,不知何时起,竟想独占他的神明。


    他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野心。如同一头被驯服的、放弃了抵抗的小兽,用手掌托起她裸露的纤足。


    而后,侧过头,将一个滚烫却虔诚的吻,轻而缓地印在她冰凉的足踝上。


    辛师僵住。


    少年的动作极尽臣服,但抬起眼时,眼神却乖觉而危险。


    他看着她,笑了笑。


    “我是您捡回来的狗。”


    “是生是死,全凭大人一念之间。”


    “姜密别无所求……只求能永远留在您身边,哪怕只是……摇尾乞怜。”


    ———


    辛师后半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姜密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不吵不闹,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她要出府,大狗竟张开口,湿漉漉地叼住了她的官袍后摆,任她如何呵斥也不松口。


    以至于卯时起床时,辛师脸色黑如锅底。


    伺候梳洗的淡月察言观色,猜到几分,倒也未多嘴,只是娴熟地替辛师绾好发,穿戴好官袍。


    天还没亮,城主府外马车却已早候在一旁。


    辛勤的大通城主大人有个习惯——每日天擦亮,便准时坐镇明政堂。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直直感化得大通城一众僚属涕泪交加,纷纷将上值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夹紧尾巴恭迎城主。


    毕竟迟到的“关怀”,是辛城主亲自相赠的“劳逸结合”关怀大礼,足以让人脱层皮。


    不过今日,案前的城主大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户房主簿柳文渊捧着一叠黄册,躬着身子,硬着头皮第三次开口了,声音都带着颤:


    “大……大人,本月流民籍册都在这里了……新增了十七户流民,其中十一户都是从北狄逃来的,说是那边闹了蝗灾……大人您看,该……该如何安置?”


    辛师坐得端正,脑子里却一遍遍浮现着昨夜少年仰头看她的模样——那双眼睛自下而上攀着她,钩子似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张脸确实有点上头。


    她一向想要什么就去争,可奈何这小子身上有些麻烦,似乎不小,还藏着掖着,令她实在有些窝火。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远离纷争,她所欲也,姜密那小子,亦她所欲也。


    可哪一个是鱼,哪一个是熊掌?


    辛师心烦意乱。


    “……大人?”柳文渊的声音带着哭腔,都快给她跪下了。


    辛师猛然回过神,望向柳主簿汗津津的额头。


    “按旧例,先在城外义仓暂住,等核验原籍后再安排耕地,”辛师奇怪地瞥他一眼,“这点小事也需问我?”


    柳文渊:“……”


    他这下是百分百确定城主大人方才魂游天外去了,但他不敢点破,苦着脸,赶忙解释道:


    “大人明鉴!是下官没说清楚……实在是这几个月北狄蝗灾泛滥,逃过来的流民数量突增,城外义仓就剩五间空房了!”


    柳主簿的眉毛皱成忧国忧民的形状,“下官是怕安置不下,流民心生怨怼,闹将起来……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大人!”


    辛师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难得有走神时被抓包的心虚。


    北狄蝗灾么?


    她眉头微皱。


    原本按理来说,北狄流民死活关她大景边城屁事?两国过去恨不得把对方脑浆子都打出来。


    可五年前的京元之乱让双方都伤了元气,这几年都在修生养息,这才勉强维持了几年表面和平。


    近一年,北狄谈和意愿倒是越发明显。


    半月前北狄遣使团入京,第一个经过的就是她大通城。彼时她设宴款待北狄骨都侯,看得分明,北狄所携之礼堪称诚意十足:


    有最上等的汗血宝马十匹,有北狄稀有的玄狐氅百来件,有传言能延年益寿的西域蜜蜡二百颗……


    这些都不足为道。


    重要的是,骨都侯当庭献上了两册文书——战俘名册与释放文书。


    北狄表示,愿意无条件归还历年掳走的所有大景战俘。


    其中不乏当朝将士、官员的旧员部下、亲属友人。


    两册文书一出,直接在大景朝野掀起了巨浪。


    辛师心底对狼子野心的北狄是半个字不信,但那待释放名单里,有不少她过命的兄弟,且若能暂缓兵戈,她自然乐见其成。


    没有一个将领热爱战争,哪怕她深谙其道。


    景帝与北狄来使相谈甚欢,立下盟约,停战十年,开放边市,互通有无。


    而这两国边市,首属大通城。


    只是,她前脚方遣银朱“护送”使团离开,大景相关文书细则还没到她手里,北狄流民后脚就蜂拥而至。


    果然是一件棘手之事,难怪柳文渊这老油条也感到犯难。


    若是冒然放他们进城,且不说所耗费庞大,倘若混进一两个北狄细作,更是隐患无穷;


    但若是不放,此刻城外空余义仓已不足,若因此起纷端,流民闹事,被有心人抹黑为“大景排斥北狄民众”,便是在两国建交的节骨眼上捅刀子,后果更不堪设想。


    而眼下,北狄蝗灾不可能在短期内解决,流民只会越来越多。辛师略一沉吟,果决下令:“流民之事不可再拖。”


    “柳主簿,你这就去州府报备,就说咱们城邑流民日增,旧义仓容量不足,申请扩建。”


    见柳主簿要躬身应下,辛师又补充道:


    “扩建的地界就选义仓西侧那片荒田,之前我看过备案,是无主之地,不用费功夫协调田产。”


    “至于木料、砖瓦,让你手下的人列个明细,优先用去年修缮城墙剩下的旧料,不够的再从本地商户采买,账目要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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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清,报给我过目。”


    “州府那边若敢刁难,你及时回禀,我去跟他们讲道理。”


    柳文渊心头大石落地,眉头都舒展不少,愈发对案后这位年轻的城主心服口服,赶忙领命去办了。


    ……


    等辛师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日头已偏西。她站起身,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通报:


    “城主大人,长史大人求见!”


    辛师霍然转头,眼睛微微放光。


    银朱回来了!


    三日前,北狄骨都侯一行人返程,途径大通城,辛师便命银朱“代为相送”至北狄境内。


    一来银朱身居长史之职,明面上也彰显了大景交好诚意;


    二来银朱武功仅此于她,此行与其说是相送,不如说是“监视”。


    毕竟辛师跟北狄打了十几年交道,太清楚他们出尔反尔、贼喊捉贼的德性。


    “传。”辛师忍住直接冲出去的冲动,若无其事地收回脚,坐回主位,端起城主的架子。


    官场不同军营,哪怕她和银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该演的戏还得演。


    稍息,一抹高挑劲瘦的玄色身影推门而入。女子周身无配饰,唯腰间一柄短刀,长发一丝不苟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看向案前之人,忽地漾开几分暖意。


    “城主。”


    门一关,辛师瞬间破功。她的手在案几上一撑,利落地翻身跃过,直接扑向来人。


    银朱单手稳稳接住投怀送抱的城主大人,垂眸带着几分无奈,“阿辛,你是城主了,注意仪态。”


    “我仪态好得很!那些老家伙哪个见我不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辛师搂着她的脖子,感觉一天的劳累都飞走了,“而且门都关了啊!”


    “大人,窗没关。”银朱淡定提醒。


    辛师挂在银朱身上,一扭头,正好与窗外还没来得及退远的小厮看了个对眼。


    小厮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我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光芒,甚至还朝辛师挤出一个“您放心我懂”的眼神,手忙脚乱地从外面把窗户给合上了。


    辛师:“……”


    银朱眼底闪过极淡的笑意,破天荒打趣道:


    “城主大人,看来明日您风流韵事的名册上,又要多添一笔了。”


    “传呗,”辛师笑眯眯地捏捏银朱没什么肉的脸颊,“能跟我们家阿朱绑在一起传故事,我求之不得。”


    论脸皮厚度,银朱自知甘拜下风。她轻咳一声,将辛师放下来,神色一正:


    “说正事。阿辛,北狄使团有问题。”


    辛师闻言,笑意收敛。


    银朱眉头微蹙,斟酌道:


    “我护送他们到北狄境内的琅银城,暗中观察了一日。他们并未继续前行,反而就地驻扎下来,似乎在等什么。”


    “琅银非我大景地界,我以长史身份不便久留,期间他们暂无异动,我便先行回来复命。”


    琅银城并非北狄国都。使团议和归来,不第一时间回都城复命,反而滞留边境小城?


    辛师心念几转,但眼下人已不在大景,只能以静制动,“先静观其变吧。”


    银朱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明政堂。夕阳余晖中,辛师一眼就看见了安静侯在马车旁的熟悉白衣身影,她脚步一顿。


    银朱捕捉到她这一瞬的迟疑,抬眼望去,心下了然。


    却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辛师脑海——


    北狄使团滞留琅银城,与姜密被刺,二者时间算下来,几乎完全吻合!


    她心底掀起惊涛,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向马车走去,目光似无意扫过姜密,观察他见到银朱时的每一丝反应。


    姜密视线迎上来,扫了一眼一旁的银朱,又落回辛师身上。不知是不是想起昨晚的逾矩,他的脸色有点红,眼神漂移,开口的声线却依旧清冽干净:


    “大人,晚膳已备好,可要回府?”


    他表现完美,似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