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巫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大好年华的女人在眼前死去，即使对方和当初那个狡猾的中原女人身上气质很像。


    如出一辙的矜持与娇贵，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假装其乐融融地打入敌人内部，其实从未在乎过谁。


    薛琼章的五脏六腑都在刺痛，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到了哪里，可眼皮上仿佛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撑不开。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有人笨拙地一遍遍重复：“夫人，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薛琼章想说，傻小子，是什么把你吓成复读机了。


    可她嘴唇蠕动，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了梦魇之中，身体沉重，身上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她压在原地无法动弹。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薛琼章脑子里都开始走马灯了。


    她似乎还听见了自己二儿子的声音，这个不省心也不靠谱的家伙，已经多久没有给她写信告知近况，如果原主还在的话，一定会心寒的。


    谢灵泽好像在说：“谁伤了我娘，我要他偿命。”


    “李昭月，你为什么要包庇那些人？难道不知道他们对我母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


    不是大兄弟，你这样嚷嚷个没完，能解决事情吗？


    吵得她耳膜都要破了，再说你质问人家昭月做什么？昭月又不是漠海人，怎么处置那些人……


    没一个靠谱的，肯定是原主的死鬼丈夫基因有问题。


    越想越生气，她耳边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磁性却聒噪的声音时，用尽全力骂了一句：“闭嘴，兔崽子！”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实际上连蚊子叫都比不上，可还是被一直注意她情况的裴言发现了，裴言激动地手指都在颤抖，想靠近，还是克制地停在了原地，提醒谢灵泽：“二郎君，夫人醒了。”


    薛琼章醒了，但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谢灵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拉住裴言的手，关切道：“小裴，你没二次受伤吧？”


    谢灵泽郁闷得挤开裴言，皱着眉望向躺在羊绒毯子中苍白而虚弱的母亲，身上的盔甲还没卸下来，半跪下拉住母亲的手，感受到温度已经从滚烫回归正常，这才舒展眉目，委屈地说：“母亲，您昏迷了三天，我都要担心死了。大哥那边还不知道您中毒了，小妹也找到了，但她说没有脸面见您。”


    薛琼章头疼，她撑起身子想起身，目光在旁边挂满各色碎宝石的帐子上停顿了一下，又看向不远处的窗户，依旧是没有窗户纸的，冷风从那里吹来，几缕阳光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像是不谙世事的精灵，跳跃着，飞舞着。


    这个房间很大，门是厚重的布满繁复花纹，看不出什么材质，整个房间的布置偏向她曾经看过的西幻漫画，但屋子里又有中原的屏风，有博山炉。


    几道疲惫又欣喜的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她，裴言垂眸，李昭月上前，马鞭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她用手柄狠狠怼开谢灵泽，缓缓道：“薛夫人，此事是我考虑欠妥，顾及里头人质们的性命，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厮杀，没想到还是折损了不少人。”


    薛琼章看着女孩自责的样子，她的皮肤黑了很多，呈现出小麦色，这里纬度高，又是高原环境，李昭月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呢？又遭遇了什么，看起来像是真切地融入了漠海族。


    她犹记起上一次通信时，李昭月还忐忑地提起自己想去看看漠海族内部情况，后来就杳无音信，想来是吃了很多的苦，才在这里站稳脚跟。


    “不是你的错。”薛琼章拍拍她的手，李昭月能想到要救她，给裴言突围的机会，而不是放弃她的这个异族人，干脆利落射杀所有人，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李昭月恨恨道：“是一种毒草，兰婆婆投靠了斡勒部，为他们制作迷药和毒草害人，她将毒草种满那片地方，斡勒部的人都吃了解药。”


    “那你身上没事吧？”薛琼章担忧地问。


    兰婆婆就是兰巫，裴言似乎想说什么，李昭月摆摆手，说了一些关心她身体的话，便道还有公事要处理，把人都带了出去。


    谢灵泽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颓然地靠着床柱，像是心气泄了。


    薛琼章不耐烦看他这儿女情长的样子，从前人对他满腔赤忱时不珍惜，左右摇摆，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如今被人剔除在外又难受了。


    就是贱得慌。


    “你也出去，裴言留下。”


    “母亲，这不合规矩。”谢灵泽看裴言的眼神带着杀气，裴言始终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人，听到薛琼章唤了他，眼睛里才有了星星点点的碎光。


    “我说，你出去。”薛琼章躺在那里本来就没力气动弹，病中的情绪会被无限放大，她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谢灵泽被吓得连忙说：“母亲，我这就滚蛋，您别动气，气大伤身。”


    “滚！”


    人都离开后，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薛琼章没有记错自己昏迷前，裴言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那会儿她神志不清，现在毒素解了，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裴言似乎有对她超出雇主之外的情感。


    她希望最好是亲情，不想打破现阶段的平静。


    只是当她直接挑明了问时，裴言沉默了。


    薛琼章：“小裴，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你在侯府长大，对我有些孺慕之情也是正常的。若是将来你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会拦着。你只要记住，不管去哪里，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裴言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望向她的眸子里破碎与自卑混杂，他的脚步在后退，可他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随后他的手指落在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红色宝石上，又颓然的放下。


    “我……”


    “我不想离开夫人，永远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