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薛芷儿对谢四娘的挑衅总是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扎入挑选作坊场地，地址已经定好在西市周边的义宁坊，靠近坊墙，便于运输材料。


    但怎么规划出让女工们整齐有序工作，生活，是个问题。


    水源方面可以先找师傅打井，薛芷儿要考虑的是，女工们午休时间不够外出，这个时代的交通基本靠脚走，来回都把时间耗光了，那么女工们就必须在作坊吃饭，要解决上百人的伙食，厨房以及排水都要处理好。


    对于薛芷儿来说，与人打交道从未如此艰难。


    这天她寻到了一位青年丧夫的寡妇，对方有一手麻利的手工活，纺的麻布在邻里中口碑不错，还经常拿去店铺散卖，维持生计。


    这样不用培训就能上手的人，就是姨母所说的刚需人才了。


    薛芷儿当然不能招一个女工就上门三顾茅庐，她只需要在前几个表明她对于招人的态度，自然有源源不断的工人前来应聘。


    毕竟比起市面上那些个作坊，棉花作坊的活计相对轻松，而且收入也不错，月入一贯钱，省吃俭用能覆盖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嚼用。


    而这位柳寡妇，一个月各种杂活不停歇下来，去掉成本也就不到一贯，姨母的作坊包两餐的，又有稳定的工作场所，不用大冬天出去挨饿受冻，柳寡妇听闻来意很是心动，但她还是拒绝了。


    柳寡妇道：“我是个不吉利的人，别给贵人的场子招来晦气。”


    邻居早就发现巷子过道上的马车，马车是特意选了个小巧的，但上面的雕花以及琉璃窗户，都证明了来人非富即贵。


    贵人不应该降临在鱼尾巷的翟秀才家中吗？


    为何去了这柳寡妇家，柳寡妇不仅克夫，还克公公婆婆，只剩下以一双儿女命硬，不过儿子也是个药罐子，否则他们家也不会住在鱼尾巷的最里头，里面堆满了垃圾和一些废弃的杂物。


    柳寡妇的家甚至都不是砖瓦房，而是用棚子倚靠着邻居的墙壁架起来的一个小小的牛棚一样的地方，四处漏风。


    破旧的木头钉起来勉强可以抵御霜雪，一旦雪下得大了些，就会压塌屋顶，这样苦的生活，从前柳寡妇的丈夫还在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的，柳寡妇的丈夫生前可是个学院的教书夫子，多体面的人家，还与那翟秀才家做了亲家呢！


    邻居王大婶叽里咕噜地和守在外头的丫鬟小厮说着邻里间的八卦，间或问上一句：“哎呀，早就听说承安侯府的名头，知晓他们家的铺子从来都童叟无欺，即便是有了什么误会也不会对平头百姓撒气，我家那口子也在贵铺买了那悦然盏呢，可好用了！”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开新的铺子了，这回又是要做什么买卖啊？”


    丫鬟按照主人的吩咐道：“我们家姑娘如今是棉花作坊的管事，负责招工，女工的工钱每月一贯，工钱不算高，但福利很多，譬如……”


    王大婶听着丫环讲的那些什么福利，每年春秋两季，每人发放一匹粗棉布，折算成钱是200文。


    端午中秋时每人发一斤米，若干粽子和胡饼。


    每月发放一卷粗线，一枚针，发放香胰子。


    若有5岁以上的子女，允许在作坊的闲置厢房玩耍，并且提供伙食，有专人看管。


    若遇急事报备后可以早走1时辰，附近的住宿可以优先租给女工，夏日有冷饮，冬日有柴薪，这对长安城这些柴火都要购买，倒夜香都得花钱的百姓们来说，各种的福利已经把人说得眼花缭乱。


    王寡妇不可思议地说：“这得花多少钱啊！人人都有吗？”


    丫鬟一脸自豪：“自然，且干得好的，都有奖励。”


    王寡妇往双手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兴奋而谄媚道：“大妹子，你觉得我合适吗？我在家中浆洗做饭还有各种杂活累活，都在行，巷子里谁见了不说一声干活的好手啊！”


    丫鬟蹙眉，对她随意吐口水的行为感到不适，小步子挪开，可王寡妇又贴了上来，没等她继续拒绝，不远处走来一个用蓝色布条裹着头发，身穿细麻布外罩着短褐，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腰间还系着麻绳的妇人。


    妇人长着一双吊梢眼，下三白，看人的时候自带几分刻薄。


    “哟，柳寡妇今儿个是又见不得人了？衣裳也不去河边洗了，莫不是发达了，请了丫鬟？”


    王大婶见到之前的八卦中心人物出现，赶紧看热闹不嫌大地朝柳寡妇家敞开的门板吆喝：“柳家的，你前亲家来了，正关心你呢！”


    柳寡妇在薛芷儿面前还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一听外头那女人的声音，立刻进入战斗模式，出门叉腰骂道：“什么前亲家，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老畜生！不要脸的下作玩意，老娘爱去哪里洗衣服就去哪，跟你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薛芷儿目瞪口呆，她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话，接下来两个女人的骂战才刚刚开始。


    那翟秀才的夫人姓庞，庞娘子唾沫横飞，一口一句“娼妇”，两人就差打起来，若不是柳寡妇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客人，稍微恢复了理智，下一秒估摸着就会在流着污水的地面上翻滚扯头发。


    “让您见笑了。”


    柳寡妇赔着笑脸，弯着腰讨好道：“我有个女儿每日都跟着我学织布，虽然年纪小但做事利索，可否让她前去一试？”


    庞娘子闻言，眼珠子一转，阴阳道：“就你那个没人要的悍妇女儿，若是去了贵人家里做丫鬟，怕是没几天就要闹翻天了。”


    “这位娘子，你别嫌我多嘴，柳寡妇可是巷子里远近闻名的丧门星，哪个雇主请她都得赔本，有她在的地方，男人们总不安分，若不是现在她年老色衰了，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薛芷儿打断她越发下流的话，眼神冰冷，抬起下颌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你是秀才的娘子？我本欲请有学识之人的家眷，前去看管教育女工的孩子，却不料虽然有些人读了书，却还不如大字不识的人懂道理。”


    “看来还是得精挑细选，以免带坏手底下的人，形成不正之风。”


    庞娘子后悔不已：“这位娘子，我方才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