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作品:《我在现世给人鱼当保姆》 辞穆的目光追随着那些细小的生命,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他想起在那个海底世界,九艉为了喂养族群里那些刚出生的、指甲盖大小的迷你鱼苗,会用他那双撕裂过无数鲨鱼的蹼爪,耐心而灵巧地将坚韧的海带编织成细密的网。那画面,是辞穆记忆中最温柔的烙印。
他想,二宝应该也会喜欢这份来自遥远故乡的食物。
一丝极淡的笑意,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僵硬的唇角,又迅速隐去。
他抬起头,视线终于开始在珊瑚与水草间搜寻。很快,他就在一簇白色的管状珊瑚丛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惊心动魄的红色。小家伙正躲在那里,只露出一只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偷窥着他。
辞穆没有动,只是静静地与那只眼睛对视。那目光穿透了玻璃,穿透了水波,也穿透了他层层包裹的冰冷外壳,触碰到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知道,他要去战斗了。为了复仇,也为了守护。守护这片小小的蓝色世界,守护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爱与希望的小小灵魂,能有朝一日,无所畏惧地、完整地游到他的面前。
辞穆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正在融化的虾砖,转身离开了房间。当厚重的门再次关上时,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敛去,重新变回了那尊即将走上审判席的、冷硬的雕塑。
厚重的门被关上的声音,通过水的传导,变成一声沉闷的、压在心口的震动。始终笼罩着这片小小世界的蔚蓝光晕,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分。
那抹红色,在确认外界再无任何声息后,才从白色管状珊瑚的缝隙后滑了出来。小小的九艉摆动着剔透如红玉的尾鳍,悬停在水中,那双不含杂质的红宝石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那个人真的走了。
可不知为何,水里好像还残留着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那不是气味,也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一种更虚无缥缈的感受,沉甸甸的,溶解在每一寸水波里,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到些微的压抑。是那个男人留下的……悲伤。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小小的九艉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悲伤?
又为什么能感觉到一个陌生人类的情绪?
盘旋在脑海中的疑惑很快被另一种更原始的冲动所取代。一股鲜甜的气息正从不远处的平台丝丝缕缕地传来,霸道地钻入他的感知。他循着那股味道游了过去,轻易就发现了那些从冰砖里获得新生的、几乎透明的磷虾。
捕猎的本能瞬间被唤醒。他身形一闪,快得如同一道红色的电光,小小的蹼爪在水中精准无误地捞起一只正在弹跳的幼虾。那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他用两只小手捧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猎物,利落地拧掉了虾头,然后抱着那点粉色的虾肉,开始小口小口地啃食起来。
鲜美的汁液在口中迸开,是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闷感依旧萦绕着他。
他上次明明只是啃了人的指甲盖,并没有真的张嘴咬下去啊。那个人类,到底在伤心什么呢?
九艉一边啃着虾肉,一边茫然地想。
虾肉很快就被他啃食殆尽,残余的鲜美汁液顺着他的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流淌过每一寸筋骨,最终汇集到那条剔透的红玉尾鳍上。他试着摆了摆尾巴,水波被搅动的力度,似乎比之前强劲了许多。力量,这是他此刻最直观的感受。正在缓慢复苏、从沉睡中被唤醒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他生出了一丝躁动。这个被蓝色光晕笼罩的世界虽然安全,却也像一个华美而巨大的牢笼。他抬起头,仰望着那片永远无法触及的、微微晃动的水面,又看向那道将他与另一个世界隔绝开来的、无形的墙壁。
他想出去。
可要如何出去?他绕着那块已经融化得只剩薄薄一层冰壳的磷虾砖游了一圈,红眸里闪着思索。
每天,当墙上那个挂着的、白色圆盘上的两根黑色短棍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时,这个房间厚重的门就会被打开,一个雌性人类会走进来,用柔软的布擦拭玻璃外壁,并发出一些低沉而有节奏的声响。
那就是时机。
他将最后几只刚刚苏醒、还在茫然弹跳的磷虾飞速捕获,用蹼爪撕开,毫不浪费地全部吞入腹中。这一次,他吃得极饱,肚皮都微微鼓胀起来,隐约能看到里面粉色的食糜。满足感与积蓄的能量让他昏昏欲睡,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身影一闪,他潜入了一片浓密如微缩森林的墨绿色水草丛中。他将自己蜷缩起来,柔软的水草叶片将他的红色完美遮掩。在这里,他既能消化腹中的食物,积攒体力,又能透过叶片的缝隙,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墙上那个白色圆盘上。他像一个蛰伏的猎手,收敛起所有的气息,只留一双剔透的眼眸,在幽暗的角落里,耐心而冷酷地等待着那两根黑色短棍的重合。
时间在静默中被拉长、稀释,九艉蜷缩在墨绿色的水草丛中,仿佛自身也成了一片奇异的红色叶片。
终于,在漫长等待中,那两根黑色短棍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了同一个刻度,短暂地重合在一起。
就是现在。
同一时刻,门外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那扇厚重的门被开启时发出的低沉闷响,再一次通过水的介质,化作一股沉重的震动,压迫着这片小小的蓝色世界。一个穿着围裙的雌性人类走了进来,她的轮廓在玻璃墙外显得有些模糊。
九艉将身体压得更低,只露出一双红眸,透过水草的缝隙冷冷地观察着。
那个雌性人类拿着一块柔软的白布和某种奇怪的工具,走到了玻璃墙前。她的嘴巴开合着,一些模糊而低沉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水底深处传来的、无意义的咕哝声:“辞先生真是喜欢养鱼,房间有个小缸,书房一个,楼下还有个空鱼缸。”
她将白布浸湿,开始擦拭巨大的玻璃外壁。那块白布在他眼前缓慢地来回移动,每一次擦过,都暂时遮蔽了他的视线,也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悄无声息地从水草丛中滑出,尾鳍轻摆,身体紧贴着玻璃内壁,跟随着那块白布的移动轨迹,一路向上。他能感觉到玻璃另一侧传来的、轻微的压力与摩擦感。
当那个雌性人类微微俯身,擦拭水缸上半部分时,她的后脑正好对准了九艉所在的位置。她束起的黑色发髻,特别适合九艉。
九艉不再犹豫。他用尽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力量,尾鳍在水中猛地一抽!
整个小小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破水面的瞬间甚至没有带起多余的浪花。只有一滴被他尾鳍末梢带出的水珠,脱离了他的身体,划出一道微小的抛物线,落回水面。
嘀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
正在擦拭玻璃的王妈动作一顿,她侧耳倾听,疑惑地自语:“什么声音?”
她走到水缸边上,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湿度和温度,确认一切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后才放下心来。这些昂贵的东西,她可不敢乱动。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她低头检查仪器的瞬间,那道小小的红色已经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她脑后的发髻上。九艉小小的蹼爪瞬间张开,死死地抓住了几根头发,将自己牢牢固定。人类的头发干燥而粗糙,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完美地藏匿在发髻的缝隙中,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王妈直起身,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然而,就在她重新拿起抹布,准备继续工作时,让王妈的脖子猛地一沉。她“哎哟”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后颈,只觉得像是有人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座巨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水缸静静矗立。她嘟囔着:“人老了,颈椎也不好了……”
她完全不知道,那股重量的来源,正攀附在她脑后的发髻上,俯瞰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干燥、粗糙的头发缠绕在小小的蹼爪上,带来一种陌生的摩擦感。九艉将自己蜷得更紧,像一颗藏在鸟巢里的红色宝石。这个世界与他记忆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截然不同。没有摇曳的海草,没有咸腥的海风,也没有湿润的雨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笔直的线条和坚硬的平面,空气干燥得让他皮肤微微发紧。
他随着王妈的移动而摇晃,像坐在一个缓慢移动的巨兽头顶。他看见了空旷的房间,闻到了陌生的气味。这个巢穴里,只有这个雌性人类的气息。那个他本能想要寻找的、熟悉的、带着阳光与浅淡木质香气的雄性人类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