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彩虹、天空

    寒假正式开始。


    她们回到季泠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反正二人睡相都不差,索性直接挤在一张小床上睡。


    第二天裴之一醒来时,天光已经大盛。


    她揉揉眼,左右看看,不是自己的房间,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推开门出去,季泠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她出来说:“早饭在厨房,洗漱完可以直接吃。洗漱用品我准备好了,在卫生间,你进去就看见了。”


    她又揉了揉不够清晰的眼睛,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热水器坏了,还没修好,冬天水冷,热水壶里烧了热水,你洗漱时倒点热水。”


    季泠嘱咐着嘱咐着,站直身子,扶着拖把微微皱眉,似乎还是不放心。


    几秒后,她把卫生工具放在旁边,往卫生间走。


    “我帮你弄吧。”


    裴之一一愣一愣的,亦步亦趋跟到卫生间。


    接水,兑入热水,试温。


    差不多之后,季泠让开位置,让她洗漱。


    她呐呐:“你怎么变成我妈了……”


    季泠:“……”


    她一时间哽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去打扫卫生了,你有事喊我。”


    裴之一有手有脚的,能有什么事。


    她刷着牙,探头看着季泠。


    看她手脚麻利地扫地拖地、打理着这间略冷清的屋子。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裴之一?”


    “嗯……啊?”


    “还没洗漱完吗?饭再晚一会儿就凉了。”


    “……”


    早饭是季泠自己做的,很简单的米汤和小菜。


    味道还行,裴之一觉得和早餐店里卖的也没什么区别。


    “吃完碗送厨房,等会儿我一起洗。”


    季泠已经吃过了,饭碗还在厨房的水池里泡着水,她路过时说了句。


    裴之一眨眨眼,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落地了。


    她忽然想:如果和季泠一起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我去洗吧。”她自告奋勇。


    “水有点凉。”季泠想了想,“先放着吧,你想洗的话等明天,我今天看看能不能把热水器修好。”


    这话说的,好像明天我还要住这里一样。


    裴之一顿了顿,“我妈今天应该会让我回去。”


    季泠继续手里的活儿,头也没回,不假思索答:“那就等下次。”


    笃定得仿佛一定会有下次。


    裴之一早上醒来回过神后,心中那股隐隐的担忧蓦然便散开了。


    “好。”


    季泠住校,家里没人,所以家里落了灰,到处都要打扫。


    昨天白天她们玩着收拾着,弄了一小半。


    饭后裴之一再次帮忙,彻底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冬天冷,这里没有暖气,但动起来也就没那么冷了。


    下午,裴之一慢吞吞收尾,大部分活其实都是季泠干的,她在旁边只能打下手这样子。


    现在基本都做完了,季泠在搞热水器。


    她其实想喊师傅来,但看季泠一副已经做过功课的样子,犹豫了一小会,没说出口。就这一会的功夫,季泠已经上手了,她就更说不了什么了。


    把垃圾扔了,桌面擦了,她搬着小椅子坐在旁边,围观季泠当修理工。


    季师傅主要职责是修理,她的主要职责是陪聊。


    最后还真给季泠修好了,裴之一迫不及待:“晚上我来洗碗!”


    季泠哭笑不得应好。


    晚饭后,季泠在写作业,她洗完碗筷后回去,瘫在季泠的床上,嘟囔:“感觉今天好累。”


    学习中的人抽空回她:“那你还非要帮忙,我自己就行。”


    关键是也没帮上多少忙,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裴之一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了,沉默两秒,郑重其事说:“同桌。”


    “嗯?”


    “你真会说话。”


    “……”季泠确实不大会说话,但这种程度的反话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纠结两秒,觉得裴之一说得也对,半晌憋出一句:“那我下次不说了。”


    “……扑哧。”裴之一没忍住发笑。


    “说吧说吧,本来话就少,再少点就查无此人了。”


    不久后,电话铃声响起,不出意外是陈巧,让她赶紧回家。


    季泠扭头看她,她摊手表示无奈:看,就是让我今天回去。


    “妈妈跟爸爸说过了,今天肯定不吵架。”这种语气,与其说是像在哄小孩,不如说是带着些许恳求。


    听得裴之一很难受。


    季泠仍旧盯着她。


    她偏头,错开了和季泠对视的视线。


    季泠便也挪开视线,看到她攥着被角的手。


    “好。”她说。


    季泠肩膀微落,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裴之一是个很心软的人。


    她在感情方面有些堪称冷血的迟钝,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不跟父母一起住的原因,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本来就这样。


    奶奶说她生下来之前,她父亲就是个赌徒,发誓说以后绝对不碰了。


    妈妈心软,奶奶心疼,说以后再碰就砍掉他的手,他答应了,安分了几年。


    她出生那一年家里开销大,也忙,没出什么事。


    大概是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她父亲又犯了,欠了一屁股债。


    母亲受不了,丢下她走了,奶奶只是威胁,哪里会真砍掉自己儿子的手,那不就真废了吗?


    总之那次家里闹得很乱,她还小,只是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家人们又哭又闹。


    奶奶还是原谅了父亲,父亲又安分了几年。


    下次他再犯瘾是在她九岁那年。


    心软的母亲早就受不了了,嘴硬心软的奶奶顶破天,也只是拿木棍打两下不成器的儿子。


    她再一次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看着奶奶和父亲闹。


    父亲在门外抱头痛哭,发誓以后绝对好好赚钱养家,声泪俱下。


    奶奶在门内,坐在床边抹眼泪。


    她站在二人中间,她爸爸说:女儿你快给爸爸说两句话啊、爸爸以后一定好好赚钱供你读书,给你买漂亮裙子。


    她听了一会儿,想起曾经奶奶跟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听大人们说过的话,最后去厨房把切菜的刀拿了出来,仰头,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说:爸爸,砍吧。


    课本上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课本上也讲过亡羊补牢。


    她很聪明,并不死读书,懂得和现实结合。


    很显然,他做不到知错就改,亡羊补牢也没有用,那就把手砍掉吧。


    她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奶奶和父亲都被她吓到了,最后父亲跑了,再回来就是一年前。


    他当时认认真真工作了几个月,用事实向她和奶奶证明: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季泠刚上高中,学习压力比初中大,做不到一边打工一边考高分,成绩比起初中已经滑落了很多。


    三四个月父亲表现都很好,她和奶奶就接受了父亲回来。


    她一来兼顾不了学习和奶奶的药钱、生活开销,二来是没想到奶奶还有存款,而父亲是奔着存款来的。


    在她当时看来,家里一穷二白,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如果父亲再犯,她真的会立刻提刀砍掉他的手,然后把他推给那些讨债的人。


    她长大了,但想法和九岁时一样。


    只是人不胜天,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回来是为了存款。


    但总之,她是认定了一个道理后就会立刻践行的人。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感情不太充沛。


    她从裴之一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如果回家,那么她父母还是会吵架,那么她就还会难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呢?


    她不理解。


    但她又知道裴之一是个心软的人,和她妈妈、奶奶一样,不忍心真去伤害身边的人。


    裴之一尤甚。


    大概是她妈妈说了点什么软话,她就心软了。


    很快电话挂断,攥着被角的女生低头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果然。


    “你想回去吗?”她问。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能够脱口而出的。


    但过了好几秒女生都没有开口,只是将被角攥得更紧。


    她看到了,于是心中更加无法理解。


    “答案很难想,吗?”她觉得这句话说出口似乎不太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快说完时候磕巴了一下。


    果然,女生手下的被角被攥得更紧。


    但裴之一多心高气傲啊,即便面对着近乎于逼迫的问题,也只是云淡风轻说:“倒也没有。”


    “我不太想回去,但是也不太想不回。”


    她嘴上越是云淡风轻,就显得手下那团发皱的被角越是刺眼。


    季泠确定自己说错话了,但她不太清楚错哪儿了。


    迟疑几秒,她干脆直言:“我好像说错话了。”


    坐在床上的女生一愣,抬头看她。


    她坦坦荡荡回望,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或是别的什么,一本正经说:“我好像惹你不高兴了。”


    裴之一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话,顿时睁大眼,一时间连刚刚那种被步步紧逼的窒息感都消失了。


    “……”“……”


    沉默对视几秒,她偏开脑袋,“没有。”


    嘴上这么说,手下却放过了那团可怜的被角。


    季泠看到后松了口气,她想追问为什么,应该是那句“答案很难想吗”的问题,但心里清楚裴之一不会回答,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说:“为什么想回又不想回?”


    她也不理解这句话。


    因为心里有极端抗拒、羞耻、不愿意讲的事——季泠那句我说错话了的后续。


    所以裴之一乖乖回答了这另外一个问题。


    “回去说不定他们又闹,不回去我妈肯定很难过。”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季泠理解了这句自相矛盾的话,


    “我送你出去。”她收拾桌上的纸笔,起身说。


    裴之一自然而然仰头看她,手下捋着被自己弄皱的被角。


    看她一眼,错开视线,再看她一眼,再错开视线。


    心里那只胆怯的兔子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要不要迈出洞穴。


    弄得季泠本来已经压下的疑惑再次冒头。


    她低头看裴之一。


    裴之一再次仰头看她时,直直撞上她恭候已久的目光。


    她太平静了,不像是会把兔子抓走炖汤的坏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季泠再离远点就听不见了。


    “为什么?”


    她是觉得裴之一有点心软,但也不觉得心软是坏事。


    心软可能会碍事,但绝对不是坏事。


    如果世界上没有那些心软的人,那她此刻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早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就……虚伪呗。”裴之一不太好意思了,磨磨蹭蹭不愿意说。


    “啊?”季泠大为不解。


    “哎呀。”裴之一有点烦了,不过不是烦她,而是烦自己。


    “就,就很假,很让人无语……你大老远才把我带出来。”


    季泠还是不太能理解,“我带你出来是因为你想出来,你现在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呗。”


    “……”


    见她还是没懂,裴之一也不指望她开窍了,自暴自弃:“你不是觉得我不该回去吗……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最后,嗯。”


    所以那句“答案很难想吗”听起来像是逼迫。


    啊。


    季泠明白了。


    她一脸的恍然大悟,裴之一想看不懂都不行,她恼羞成怒:“这下懂了吧!”


    季泠认真点头、认真回应:“懂了。”


    “……”裴之一绷起脸,一脸凶样,“傻子也该懂了!”


    季泠不跟她生气,也不会被她的表情骗到,弯弯眼睛说:“你又不是我,做的决定肯定跟我不一样。”


    不仅不觉得别人心软的瞬间碍眼,相反,她觉得那些瞬间闪闪发光,像是雨后的彩虹,在刚被暴雨冲刷得灰头土脸的世界里,散发着绚丽多彩的光。


    她去旁边拿起裴之一的包,回头看她,“走吧?”


    裴之一还尴尬着呢,见她这么自然,没忍住撅了撅嘴。


    “要留下?”季泠稍微挑眉。


    床上的女生一骨碌爬起来。


    上车时,她正要扭头说拜拜,却见季泠忽然靠近,“心肠软不是坏事,但下次不高兴或者受不了的话,可以喊我。”


    她一愣,“……我还以为你没弄懂我的意思。”


    季泠弯弯眼睛,“懂了,不觉得虚伪,觉得可爱。”


    滚烫的热意从小巧的耳朵起,一路红到了衣领下。


    裴之一羞得忘了说拜拜。


    但季泠还记得嘱咐:“下次记得跟我说,我会想其他办法的,总能把你弄出来。”


    车子驶出几十米,裴之一没忍住往后看。


    高高瘦瘦的女生站在路口,目送她离去。


    她没有忽略自己的关注点,没有嘲笑自己的软弱,甚至还记得自己昨天的每一句话。


    裴之一确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今天过去,“我害怕”这个盾牌就会失效,她除了忍耐,还能怎么办?


    【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一股浓郁的安心感蔓上心头。


    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她甚至想:如果季泠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吃住、一起生活,肯定什么都好。


    也可以喊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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