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作品:《彩虹、天空

    头天在学校分别,第二天裴之一就又跑去找季泠玩了。


    晚上回家,她进门后看到鞋柜里多出的鞋子,一天下来积攒的愉悦心情指数顿时直线下滑。


    这几个月太开心,差点就忘了,照她爸的德行,过年肯定是要让她们过去一起过年的,再不济他也会回来,总之就是要在一起。


    她就不理解了,明明一见面就吵架,为什么还非要绑在一起,分居两地不好吗?


    晚饭,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她的成绩,又不知道怎么延伸到了之前转学的事,饭桌上的大人一言不合又开始互逞口舌之快。


    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嘴。


    她的心情彻底滑落谷底。


    要端起饭碗回房时,被两个火气上头的人一同阻止。


    她僵硬地坐回去,食不知味。


    手机放在桌边,但她不敢碰,生怕又引燃不知哪一根导火索。


    “叮咚——”


    纷乱喧哗吵闹恶心的声音里,清脆的提醒声点亮熄灭的屏幕,弹出一条信息,像是带进来了室外清新的空气。


    同桌:「还没到家?」


    啊……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忘记给她发消息了。


    她放下碗,没说“我吃完了”,而是直接离开现场。


    这次她没引起注意,二人也就没功夫管她。


    她的手指有点颤,这种近在耳畔的争吵声就是会让她感到恐惧。


    「到了。。」


    手不稳,多打了一个句号。


    对面很快回复:「怎么了?」


    只是多了一个问号,就注意到了……吗。


    裴之一没忍住眼眶一酸。


    「想跟你住」


    对面仍旧是很快回复:「你爸回去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嗯」


    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得有十几秒,期间裴之一就站在原地盯着屏幕。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上去一步是空荡而寂寞的世界,下去一步是吵嚷而扭曲的世界。


    十几秒后,手机对面犹豫不决的人终于发来了消息。


    「我去找你」


    裴之一仰头,发现这方法不好使,最后还是抬袖去抹眼睛。


    很矫情地哭了一会,她才慢腾腾打字:「他们不会让我出去」


    这次对面又变成了很快回复。


    「已经出门了,很快就到」


    裴之一哭着笑,心想:都说了不会让我出去,还来干嘛。


    带着眼泪去笑,渴望着接受去拒绝。


    很矛盾。


    季泠到底没有无视她那句话,引用她那条消息回复:「没事」


    没什么事,又有什么事,她也没说,裴之一也没问,站了好一会之后才挪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地毯上等人。


    输入框中的“到哪了”已经存在了一分钟之久,但主人并没有把它发送出去的勇气。


    犹豫着、纠结着,最后还是删掉了。


    大概三十分钟后,季泠发来消息:「我到门口了,你下来?」


    裴之一家里是密码锁,她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密码,但推门而入不太好。


    裴之一也想到了,噌噌噌爬起来下楼,带起一阵风。


    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映入眼帘,还带着冰冷的清新空气。


    季泠站在雪地里,脖子上戴着围巾,正是昨天她戴着的那条。


    裴之一突然又很想哭,但是她这次忍住了,自己矫情就算了,在人前矫情也太尴尬。


    见她出来,季泠很自然地进门,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然后才往里走。


    裴之一仰头看着她的背影,发梢微微湿润,大概是浸了雪水。


    情绪过载时,头脑便有些发懵、发愣。


    “陈阿姨?”


    吵架正酣的二人突然看到大变活人的景象,都吓了一跳。


    家丑不可外扬,俗话是这么说,但人情绪上头时什么都管不了。


    陈巧还勉强能压住,只是皱眉问:“泠泠?你怎么来了?”


    裴永超可没她的自制力,张口就要赶人。


    不过季泠也没有给他赶人的机会,见他们都看到自己,就直言:“今晚让裴之一去我家住吧。”


    她的意思刚明了,裴永超横眉,一句质问还没出口,季泠再次先发制人:“你们在家这样吵,她也不舒服,反正本来也不关她的事情。”


    “……”


    裴之一愣住,陈巧也愣住。


    “我们家的事……”裴永超还没说完就被陈巧打断:“闭嘴吧你。”


    她看向裴之一,裴之一被季泠的直言不讳震撼到之后,目光就有些闪烁。


    微微泛红的眼眶、委屈的神情、闪躲的视线。


    陈巧僵住,“之一?”


    “嗯?”女生没有抬头跟她对视,只是低头看着脚尖,含糊其辞:“嗯。”


    可即便是这简单两个音节,也能听出她鼻音很重。


    这两声嗯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陈巧满心的火。


    她一时不知所言。


    季泠又说:“她很害怕,你们一定要吵架的话,让她跟我走吧。”


    其实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谁家孩子看到家里大人吵架会不害怕?谁家大人吵架不是避着孩子?


    不说陈巧,即便是裴永超,最初的最初,也会想着避开裴之一。


    可当他们某次当着孩子的面吵闹、扯着喉咙骂人,而孩子只是怯怯地缩在一边,不敢上前,不哭不闹时,他们心理那条名为“大人”和“理智”的底线就开始歪斜、松垮。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裴永超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反正都是他家里的人。


    陈巧是以为裴之一已经习惯、适应了。


    “呵,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赶紧走,我女儿会怕我?”裴永超讥讽道,而后看向裴之一:“没事别和不三不四的人玩,把你同学弄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巧一听他这些话就心里冒火,忍不住跟他吵起来,这是十几年积攒出来的毛病,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


    她扬声说了一句“你闭嘴吧”。


    “吧”的尾音在看到裴之一时渐弱。


    她的女儿从来没说过害怕,还常常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当作攻击对方的武器。


    而现在她看到她的女儿哆嗦了一下,往另外一个女生的身后挪了点。


    ……为了避开自己的家人。


    “如果不能让裴之一跟我走的话,那还请让我上楼,我们不会打扰你们,你们可以继续吵。”


    季泠完全不害怕这些,她生活拮据,但自食其力,她身形清瘦,但她有力气、有技巧、有抵抗坏人的防身能力,所以她站得笔直。


    一手往后握住裴之一的手腕,她再次不卑不亢询问:“行吗?”


    虽然道理上来讲,没什么出错的,但她的行为和言语其实都很冒犯。


    裴永超见过不少恶人,只当她也是其中一员,开口就是训斥,以及威胁。


    陈巧火气再起,心情复杂至极。


    “之一,你……害怕吗?”这句话其实不该问,但她的思绪太过混乱,甚至让她丢失了所谓“大人”的理智与体贴。


    站在别人身后的女生仍旧低着头。


    她低过很多次头,也劝说过很多次让爸妈别吵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但独独没表示过自己的恐惧。


    因为她害怕——


    许久过后,空气中才传来那声若蚊蝇的回话。


    “有点。”


    “……隔一会儿给我发一次定位。”


    站在别人身后的女生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的母亲。


    她敬爱、亲近,但偶尔也会厌恶的母亲。


    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无论什么原因,那些爆发在家里的战争都不只是一个人的功劳。


    但这一刻裴之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母爱。


    爱就生长在那些缺憾的罅隙中。


    裴永超闻声不可思议,这一瞬间甚至忘却了两个女生,开始谴责起陈巧的不讲道理。


    也许他本身对于裴之一去哪里,也是不怎么在意的,他在意的是一切能用来攻击别人的地方。


    季泠得到允许后就拉着裴之一离开了,她没再看身后的闹剧。


    裴之一出门时还有些恍惚。


    “你没跟你妈说过你害怕吗?我看她其实挺在意你感受的。”


    “……没。”


    “怎么不说?”


    “……没你那么厉害。”


    季泠不明白,“说不出口吗?为什么?”


    大概是空气太冷、太新鲜,天地太白,白到容纳不下任何污垢。


    “说不出口,说出口也没用,反而让我更难受。”


    季泠依旧无法理解。


    裴之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说过类似的,说让他们别吵了,吵架不太好,大家好好说开就行了,这种类似的话。”


    “他们没听?”


    “听了,然后在下次吵架时会用我来攻击对方,说什么:都怪你,你这么大吵大闹让孩子怎么想。”


    季泠哑然,“怎么这样?如果真害怕你乱想,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是啊。”裴之一当然知道,“他们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说着说着忽然一笑,她看向季泠,面上带着笑容说:“你信不信,明天我回家他们该怎么吵怎么吵,还会用我害怕这一点去讽刺对方不关心我。”


    如果这样,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还在尽量维持着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不是不说,是说过,但真的没用。


    有些事情就是无法解决,人类是碳基生物,由激素控制。某些激素分泌时,理智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有些人事后反省得很好,但下次依然会犯错,是一个道理,这是人类基因中无法摒弃的丑恶本能。


    这个道理裴之一很早就懂了,人类是没救的。


    她笑着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来看季泠。


    在寒冷的冬天里笑靥如花。


    “下次你再来说不定也没用了。”她笑着说。


    季泠从没觉得她的笑如此刺眼过。


    “……那、下次我再想别的办法。”


    裴之一嘴角笑意淡下去,“那我等着。”


    季泠咽了咽口水,上前几步追上她,站在她面前说:“嗯!下次、下下次,我还会接你出来的。”


    裴之一没应声了,沉默地向前走。


    片刻后,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突兀传来一声询问。


    “要围巾吗?”


    “……要。”


    天上开始飘雪,她们都没带伞,跑到便利店买伞,买了伞却又不想出去了,对视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想赖在店里的人。


    于是肩抵着肩、头挨着头,坐在温暖明亮的屋子里,趴在窗边往外看。


    簌簌的雪落声被玻璃隔挡在外,来去的脚步声奏响在人世间,是便利店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过客。


    他们又面临着怎样的困难呢?又会遇上怎样的人呢?


    裴之一想着。


    “诶,同桌。”


    “嗯?”


    “你曾经说过会报答我。”


    “嗯。”


    “我也会报答你的。”


    “……”


    “我向雪神发誓。”


    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季泠已经习惯了,见裴之一振作起来,她的心情也和身体一样,回暖了些。


    “那我替雪神帮你记住了。”


    这是第一次,裴之一展示出她对于这个家庭的不满,而后“离家出走”。


    这一走就没有退路了——


    运动会时,她第一次在体力消耗殆尽的情况下还加速。


    当时身边有位女生说着加油。


    这次,手机对面也有位女生坚持要带她逃离。


    ——往后不再是她父母之间的战争,而是她、父母之间的战争。


    ——所以她害怕。


    十几岁时就是会觉得有些事情比天大,尽管往后来看不过尔尔。


    以及,在这粗糙又潦草的世界上,大多数人在少数时间里,的的确确需要旁人拉一把,才迈得过去那“天大”的坎。


    作者菌如此感怀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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