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悔婚
作品:《良陈美锦番外——陈玄青篇》 乌篷船的橹声刚在江雾中淡去,陈玄青的脚步便未作半分停歇。
银色长衫上还沾着码头的晨露,他却直奔陈三爷住处,连仆从递来的热茶都顾不上接,径直踏入正堂。
堂内燃着的松烟香袅袅绕绕,陈彦允端坐于梨花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卷未看完的书卷。
见他进来,他只淡淡抬眼,目光扫过陈玄青,语气里听不出波澜:“听说俞父病了?”
“是。”
陈玄青躬身行礼,眉峰却紧紧拧起,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焦灼,“儿子前日刚到江南,便去俞府。当时瞧着他气色尚好,还说了几句闲话。”
“可过了几个时辰之后,俞府小厮来禀,说俞伯父突然染了急病,连客都不见了。”
俞父这病来得太巧,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借着“重病”拖延退亲的事。
陈彦允将书卷轻轻放在桌案上,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肩背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语气依旧平静:“看来,俞家是不想退亲。”
这话像一盆冷水,却没浇灭陈玄青眼底的决心。
他怎会不懂父亲的意思?
陈家在朝堂立足,最忌强逼世家、落人口实,若俞家执意不肯松口,陈家绝不会为了他一个人的婚事,去做那“仗势欺人”的恶人。
所有退路在这一刻被堵死。
陈玄青没半分犹豫。
他猛地屈膝,膝弯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跪,惊得堂外的仆从都悄悄探头,连陈彦允握着书卷的手都顿了顿。
“父亲。”
陈玄青抬眼,眸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狠绝,却又掺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恳求,“儿子自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读书、应酬世家子弟,儿子都按着您的心意来,从不敢有半分违逆。可这次……这次求您,成全儿子。”
他的声音发颤,却字字铿锵:“俞家不肯退亲,儿子便去磨、去等,哪怕日日守在俞府外,哪怕被人说陈七公子不懂规矩,儿子也认了。只是儿子怕……怕锦朝在京城等得心慌,怕她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
“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陈彦允便轻轻打断,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没了方才的冷淡。
他抬手,书卷轻轻敲了敲桌案,目光落在儿子倔强的侧脸。
这孩子自小好强,连摔断了腿都不肯哭一声,如今却为了一个姑娘,放下身段跪在这里,眸子里的急切与珍视,是藏不住的。
“起来吧。”
陈彦允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指尖触到儿子冰凉的手腕,才发觉他连晨露都没来得及擦,“地上凉,跪久了伤膝盖。”
陈玄青愣了愣,没料到父亲会这般轻易松口,眼底的狠绝瞬间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父亲……您?”
“回去吧,俞家那边,我会让人去递个话。”陈彦允转过身,重新坐回椅上,拿起书卷却没再看,只是望着窗外渐散的江雾,声音轻得像松烟香的余韵,“不用你去磨着俞府,也不用你落个‘失仪’的名声。”
陈玄青这才反应过来,父亲是答应帮他了。
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感激:“谢父亲!儿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嗯。”陈彦允淡淡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直到陈玄青的身影消失在堂外,陈彦允才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长长叹了口气。
来江南前,母亲曾在他耳边提过一嘴,说玄青瞧上的是顾家的嫡女,性子听闻灵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人一时的情动。却没料到,这孩子竟用情至深,肯为了那姑娘,放下所有骄傲来求他。
罢了。
陈彦允端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
儿子长这么大,难得求他一件事,又事关终身幸福,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答应呢?
只是俞家那边……
既不能让陈家失了体面,也得让那姑娘,安安稳稳等着玄青去提亲。
窗外的江风卷着松烟香进来,落在桌案的书卷上,轻轻掀动了一页。
陈彦允望着窗外的天光,眼底渐渐漫开一丝柔和——或许,等玄青把那姑娘娶进门,他是不是也可以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他又想起那抹月白身影。
她垂着眼点头时泛红的耳尖,像浸了晨露的墨菊,轻轻落在他心尖上,连呼吸都沾着她的气息。
“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
陈彦允对着空巷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边。
若是再见,他要认真告诉她“我叫陈彦允”。
要当着她的面说“我想娶你为妻”。
可转念又想起两人差了十几岁,想起京城那些世家对“年纪相仿”的执念,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安。
她会不会嫌弃她年纪太大?
会不会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
可这份不安很快被更烈的执念压下去:他会等,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对她好,晨起替她梳发,夜里陪她看星,把对她的珍视,全都揉进日子里。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动。
从前对发妻,不过是遵着婚约的本分,逢年过节的赏赐、日常的寒暄,全按着规矩来,半分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可对她,他只想在她受委屈时立刻护在她身前,想在她笑时比她更开心。
若是她不肯答应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彦允的眸色就沉了沉。
他从没这么想要过一个人,若是真到了那步,他或许真会不管不顾,把她留在身边,哪怕被她怨怼,也总好过看着她嫁给别人。
*
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陈玄青心里还在盘算着,不知父亲会如何退了这门婚事。
这日,他刚醒来,贴身小厮就急匆匆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七公子,退亲的事妥了!”
陈玄青动作一顿,“妥了?”
“是!”小厮躬身回话,语气里满是恭敬,“方才三爷派人来传话,对外只说您与俞家小姐八字不合,缘分浅薄,明日便会正式递上解除婚约的文书,两家从此互不相干。”
陈玄青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
他连忙起身收拾行装,却听见廊下的仆妇们正窃窃私语。
“哪是什么八字不合呀,我听小厮说,是陈七公子不想娶我家小姐,陈三爷亲自出面,主子才松的口。”
“嘘!小声点!陈家权势那么大,俞家哪敢不答应?再说了,陈七公子心里有人,哪会愿意娶我家小姐?”
“也不知道陈七公子看上的是谁家姑娘,竟能让他这般上心……”
这些议论声传进耳朵里,陈玄青却没在意。
他站在卧房窗前,掏出袖袋里那枚莹白的玉扣——这是他特意在江南挑的,上面刻着小小的“朝”字,本想等退亲后送给顾锦朝。
如今好了,再过一个月,他就能亲自去京城,把这枚玉扣放在她手里,还能告诉她:“锦朝,我们的事,成了。”
窗外的桂香又飘了进来,混着凉意,却让他心里暖得发烫。
他抬手把玉扣重新藏好,眼底满是期待。
俞府的庭院里落满了枯槁的桂叶,风卷着碎叶擦过廊柱,发出细碎的声响,却盖不住空气里的冷寂。
陈玄青提着行囊走出卧房时,迎面撞见的仆妇要么低头匆匆避开,要么转身躲进耳房,连句“陈七公子”的称呼都欠奉。
退亲的消息刚传开,府里人便知这桩婚约已断,连带着他这个“前姑爷”,也成了不愿沾惹的存在。
他扯了扯嘴角,说不清是好笑还是无奈。
指尖刚触到行囊的系带,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叫唤,带着几分犹豫的颤意。
“公子……”
陈玄青回头,便见俞晚雪立在廊下,浅绿襦裙的领口沾着泪痕,手里攥着的素色帕子已被揉得皱巴巴,一双杏眼肿得像核桃,连说话的声音都发哑。
她没敢进门,只站在门槛外,见他看来,眼泪先一步滚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晚雪姑娘……”
陈玄青的动作顿住,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钝痛。
方才只想着尽快回京城见顾锦朝,竟忘了俞晚雪自小就以“陈家妇”为念,这门婚约于她而言,是十几年的期待,如今骤然破碎,她怎能承受得住?
“七公子,为何非要退婚?”俞晚雪的声音带着哀求,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是晚雪哪里做得不好吗?素闻你不喜热闹,晚雪便学着安静;你爱读诗书,晚雪便去寻孤本抄录;连母亲说女子不需懂太多商事,晚雪也偷偷学了,只盼着日后能帮你打理家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说着,肩膀剧烈起伏,眼泪流得更凶:“我从小便是按着陈家妇的模子长大的,我的针线、我的学识、我的心思,全都是为了你。如今你说退婚就退婚,你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
陈玄青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喉结滚了滚,却只能苦笑:“晚雪姑娘,退婚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我陈玄青性子执拗,心里已有了旁人,若强行娶你,只会让你受委屈,这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俞晚雪猛地抬头,眼底满是绝望,“什么是公平?我从小就爱慕你,我的梦想就是嫁给你,这门婚约是我活下去的念想!若是退了亲,我宁愿一死!”
话音未落,她突然转身,朝着廊柱冲过去!
陈玄青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手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身前。
他的力道太大,俞晚雪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眼泪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襟。
“七公子,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俞晚雪抓住他的衣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满是卑微的祈求,“那你不要退婚好不好?我求求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我可以帮你照顾她,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陈玄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他轻轻推开她,语气却依旧坚定:“晚雪,我真的并非你的良人。你嫁给我,只会一辈子活在我的冷淡里,那不是应该属于你的日子。”
可就在他目光触到俞晚雪泛红的眼角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前世俞晚雪死后,她留给他的遗书,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能以陈玄青之妻的名义离开,我很高兴。和你夫妻多年,也算是了了从小到大的心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俞晚雪的模样、遗书里的字句,与眼前她崩溃哀求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陈玄青的指尖微微发颤,愧疚像藤蔓般缠上心头。
他知道俞晚雪的好,知道她的深情,可他的心早已给了顾锦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只能辜负她。
“晚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对不起。但我不能骗你,更不能耽误你。你的良人,会是那个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这个人却而不是我。”
陈玄青轻轻扯开俞晚雪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腹,心里虽有愧疚,却未再回头。
他知道此刻的犹豫只会让她更执着,长痛不如短痛,唯有彻底斩断旧缘,才能让她日后有机会寻得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提着收拾好的行囊,径直往正堂走去。
廊下的桂叶被风卷着落在肩头,他却没心思拂去,只想着尽快拜别俞家父母,早些启程回京城。
锦朝还在等他,一个月的期限已许下,他不想多耽搁一日。
可刚走到正堂门口,守在门边的小厮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为难:“陈七公子,老爷和夫人说…… 说他们身子不适,就不出来见您了,您若是要走,直接离去便是。”
陈玄青心里了然。
俞家父母定是还在为退婚的事生气,既不愿见他,也不想与他再多纠缠。
他望着紧闭的正堂门扉,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低低交谈声,想来是俞母还在为女儿的事垂泪,俞父在一旁安抚。
他没再强求,转身走到庭院中央,对着正堂的方向端正地站好,然后屈膝,深深行了一拜。
这一拜,既是谢俞家多年来对婚约的看重,也是为这段未能修成正果的缘分致歉。
礼毕后,他直起身,提着行囊,没有再停留,大步朝着俞府大门走去。
俞晚雪站在卧房的窗边,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眼泪再次无声地落下,手里的帕子被攥得更紧。
她知道,从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她十几年的念想,彻底碎了。
国庆事情太多了,写不完,尽量月底前更完,sorr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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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悔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