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问心
作品:《乱臣贼子》 桃柳林外传来一阵笑闹声,几个着荷衣粉裙的姑娘挽着花篮走进来。周遭民户常有人来此折桃枝辟邪祈福,肖凛听见动静,才放开了贺渡。
贺渡顺着树干滑了下去,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喘匀了气。
好悬被憋死。
刹那的疯狂散去,肖凛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腮红得快要滴血,但人还算淡定。他看了贺渡一眼,捡起斗笠戴好,一言不发朝林外走去。
贺渡平了平心绪,追上去道:“去哪儿,马在后面。”
“别碰我。”肖凛回头,冷淡地道。
贺渡道:“这里离府上远,你的腿——”
“我说了,别碰我。”
这变脸变得真让人猝不及防,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留。贺渡知道他火没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需要时间思考,于是牵了马,不骑,就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肖凛的思绪已经绞成了一团乱麻,他想不明白,刚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在军中久了,对和男人的身体接触早已麻木。他但凡亲自披挂上阵,行军在外,根本没有时间和条件穷讲究。他与血骑同吃同宿,十几个人挤一张大通铺,脱了衣裳就躺一起。洗澡也是一块找个水塘洗,互相搓背玩水打闹是常事,但却从来没有对男人的身体产生过半点好奇。
停战时,他和血骑兵一块饮酒作乐,喝高了就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成一团。有一回王骁喝高了,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他也只是一笑了之,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如果说他天生有断袖的倾向,他又怎么会看着满营赤身**的男人,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可贺渡怎么就偏偏不一样,即使他衣着得体,包得严严实实,肖凛却会被他颈间逸出的一点杜若香气而吸引。
换做别人在肖凛嘴上碰那么一下,不说他压根不会心动,他必定一巴掌给人楔墙里去,让这个人从此消失。
可贺渡这样做了,肖凛却紧张到眩晕,心不受控制地要从嘴里跳出来。他看着贺渡绛红的唇,只想用更激烈的方式,把那份挑衅还给他。
为什么,为什么?
肖凛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贺府所在的那条街。他回头一看,贺渡还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他。
他在门口等着贺渡走过来,两人面对面,一时无言。
肖凛觉得,事已至此,再装糊涂已经来不及。不论是真情流露还是一时冲动,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逃避。但是,他脑子确实乱了,没有了思考能力。让他现在就把情绪理清楚,有些为难。
贺渡看不清他白纱下的表情,伸手想去撩开,唤道:“殿下……”
肖凛侧身躲开,道:“我需要点时间……好生想想。”
贺渡点头道:“我要去驻地见安国公,可能这几日不能回来了。”
肖凛道:“你不是刚回来?”
这话分明是故意的,他心里清楚贺渡没必要这么快再去。贺渡却道:“我在这里,殿下难道不会不自在?”
“......”肖凛转过身,不去看他,“我无所谓。”
明显的口是心非,贺渡笑了:“一把良弓,弓弦过松则无用,过紧则会绷断,张弛有度,才得其妙用,殿下觉得,是不是?”
“要走就走,废话真多。”肖凛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他回了屋,将斗笠取下挂在衣架上。转眼,他瞧见了一门之隔的书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贺渡端坐案前,提笔写字的模样。
肖凛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这书房很宽敞,窗明几净,案上连一粒尘都寻不着。四角各置青瓷花盂,一盆文竹,两株白蕙,窗下还悬着一挂风兰,香气极淡,却在春日微风里悠然不散。
书架整整齐齐,文卷以尺寸高低排列分明。笔架上搁着四支笔,笔头朝向一致,墨砚空着,水迹未干,刚刚被人清洗过。连桌上镇纸,都摆得和尺子量过似的。
肖凛有时来他书房写写画画静心,把书案弄得乱七八糟,被伺候长大的他从不打扫,然而转日再来,就又恢复整洁。
贺渡看似散漫无羁,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却向来一丝不苟,仿佛他的生命里,始终绷着一根无形的弦。
四方书架上汗牛充栋。贺渡不像肖凛对文史诗书心理性过敏,他常是手不释卷。但说来奇怪,他身上却没有一点腹有诗书的文雅气质。
他毫不掩藏自己的笑里藏刀。他让肖凛清楚看到他的野心,还要笑着说,我就是表里不一,殿下来猜一猜,我到底想干什么。
肖凛在书桌前坐下,椅背上搭着件贺渡的披风。他抽过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熟悉的杜若幽香。
到现在,肖凛也不知贺渡本人是什么味道,他从内到外,从来只有被粉饰过的熏香气味。
何止是肖凛压抑克制,贺渡又何曾将自己示于人前。
刚到贺渡府上的时候,肖凛一心只有如何保全自己。他没把贺渡放在眼里,就没兴趣去了解这是个怎样的人。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渐渐……对他有了兴趣?
“殿下!”姜敏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把他的思绪吓得不翼而飞。
肖凛手一抖,匆忙将披风按回案上,道:“不会敲门么?”
姜敏挠了挠头,道:“呃,我敲了,殿下没听见?”
肖凛呼出一口气,道:“什么事?”
“没事,我就看看你。”姜敏犹豫道,“那个药,你许久没吃过了,这几日又频繁服用,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肖凛在膝上锤了两下,走路走得多了,反而更习惯了支架带来的压力。他道:“从前几乎天天吃,早就习惯了。”
姜敏担心地道:“要没重要的事,还是少吃,坐轮椅也没什么不好。”
肖凛只“嗯”了一声,抬眸仔细打量着他。
姜敏莫名其妙,探头问道:“殿下看什么呢?”
肖凛招手:“过来。”
姜敏依言上前几步。
他记得姜敏刚入营时,眼大肤白,像个姑娘。年岁大些长开了,变得清秀俊朗,在血骑营,算是长得好看的。
因为卞灵山喜欢姜敏,行军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他性子又开朗,听话,指哪打哪,一来二去混成了和肖凛最亲近的人之一。哪怕因过错挨了军棍,也没有心生怨怼,反而更加死心塌地跟着肖凛。他被编入重骑后,肖凛的起居尽由他照料,日夜相随,同吃同住,相处得如同亲兄弟。
肖凛把披风放在膝上叠起来,放在案上,站了起来,道:“宣龄,过来给我抱下。”
姜敏一头雾水,可他对肖凛素来百依百顺,纵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张开双臂,投入了肖凛怀里。
“怎么了殿下?”姜敏被他搂住,一动不敢动。
肖凛没答,摸着他硬邦邦的背,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但凡习武之人,身上就没有一块软和肉,别说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甚至有种教坏小孩的罪恶感。
抱了没一会儿,他就把人推开,扶额道:“算了,我再出去一趟。”
姜敏跟出来:“我陪殿下一起?”
“不用。”肖凛道,“别跟着我。”
他直奔朱雀大街的汤池而去。那里的水源自城西温泉,干净温暖,冬春时节泡澡的人络绎不绝。
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上,递给他一块手牌,指了指男子更衣处。肖凛一踏进去,扑面便是一股湿热气息夹杂着澡豆清香。白雾氤氲,室内人影憧憧。
肖凛不是来洗澡的,他在门口的长凳上坐下,没一盏茶的时间就看着十数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他眼前走过。
他不仅心如一池死水,还因更衣室临着热泉,地方小且封闭,被热气闷得头昏脑胀。
来这一趟简直是浪费时间,他对男人没兴趣,这点不需要再确定。出来的太急,还忘记戴斗笠,他在这一动不动地坐着,引得里头的人止不住看他,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目的不纯的流氓。很快他就坐不住,掀帘走人,把手牌扔还给老板,沉着脸出了汤池。
肖凛站在街边呼吸了几口清新空气,心情却愈发低沉。
他想,自己真是疯了。
“靖昀?”突然,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到眼前。
肖凛抬起头,韩瑛带着一身水汽站在他面前,发梢还滴着水珠,应是刚从汤池出来。韩瑛看向他的腿,瞪圆了眼道:“杨总督说得没错,你真的能站起来啊!”
“我......”
肖凛话还没说出口,脚下突然腾空,整个人被韩瑛搂着大腿抱了起来,兴奋地原地转了三圈,道:“你腿没瘸啊!”
对于每个见他站立的人,都会如出一辙感叹这么一句,肖凛已经快对“瘸”这个字产生抗拒了,他看了看四周,不少人侧目过来,尴尬不已,道:“瘸了,一点小把戏而已......你先放我下来。”
韩瑛激动过了头,拉着他在街边走了几圈,见他除了跑不快,走路和常人无异,才放下心来,道:“你也来泡澡?”
“路过。”肖凛不想回忆他来汤池的目的。
韩瑛笑着拍拍他肩,道:“真巧,我还打算明儿去找你一趟,正好在这儿说了。杨总督让我请你去个地方。”
肖凛道:“杨晖?他要做什么?”
韩瑛道:“不做什么,就是请你出去玩玩。明晚御河上有画舫迎春,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这种场合,可杨总督吩咐,让我一定把你请去。”
肖凛和杨晖没交情,肯定不是普通“玩一玩”。韩瑛试探道:“你去还是不去?”
“去。”他答应得意外爽快。他虽然对文艺风雅之物没好感,但待在贺府只会胡思乱想,不如换个环境,转移一下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