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共骑
作品:《乱臣贼子》 从白崇礼府上出来,肖凛脑仁有些疼。朝野格局必须重新梳理,敌友也要重新划线。可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贺渡的身份。
他问了白崇礼,得到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白相道:“他出身寻常。天下之大,总有一两个胸怀野心的有志之士,不足为怪。”
沿着朱雀街的柳荫下走了段路,路过一个卖羊肉汤的小摊。宇文珺正掰着大饼往汤里泡,看到他来,把身边一个斗笠递过去,道:“哥,你来了,等我吃完这点。”
“你慢慢吃。”肖凛把斗笠扣在头上,垂下的白纱覆住了面容。
宇文珺三下五除二吞掉了饼,往桌上丢了串铜板,和肖凛一同往南城走去。
两人停在回春堂门口,宇文珺指着招牌低声道:“就是这里。我总觉得这药房有古怪。”
贺府并不缺良医和药材,贺渡却偏要走半个长安来此抓药,这就耐人寻味。肖凛推门而入,店内冷冷清清,只一个伙计伏在柜台后打盹。
肖凛敲了敲柜台,伙计惊得一哆嗦,忙擦了擦口水,堆笑道:“客官,是瞧病还是拿药?”
“寻人。”肖凛放下一块银子。
伙计怔了一下,没接银子,犹豫道:“什么人?”
肖凛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姓贺的大人,常来这里抓药?”
伙计的笑容褪去,推回银子,道:“没听说过。”
“没有?”肖凛盯着他。
“南来北往抓药看病的人很多,哪能个个知道姓名。”伙计道,“客官再去别处问问?”
肖凛把银子拾起,转身离开。
宇文珺低声道:“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肖凛道:“真是谨慎,连个药房伙计都不说实话。他真是......”
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两人在兴宁坊交错的巷道前转了几圈,坊巷狭长,家家户户门前晾着衣物,锅灶烟火升起,妇人招呼孩童回家。每一条巷子看去都一样,行人进进出出,看不出异样。
“总不见得挨家挨户进去叩门问吧。”宇文珺道。
“嘘。”肖凛忽然拉着她,躲在了一棵粗壮的黄杨树后。
“怎么了?”宇文珺不明就里,探头四下观望。
肖凛用下巴指了指街上路过的一个人,灰鼠褂子大药箱,道:“秋白露,之前给我瞧过病的。”
宇文珺有所耳闻,道:“啊,就是白露医馆的那个神医?他来长安了?”
肖凛低声道:“恐怕自我来京,他就一直在长安没走。”
秋白露吹着口哨走过黄杨树,步履悠闲。肖凛拽着宇文珺绕到另一侧,屏住呼吸看他远去。
他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两人迅速跟上去。只见秋白露在一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一个青年应声开门,笑着喊:“白露叔。”把人迎了进去。
“白露叔”这个称呼让肖凛很是意外,秋白露不是来上门问诊的,他似乎就住在这里。
肖凛走到了那户人家前,透过矮墙能看见院里枯败的葡萄架,缕缕黑烟从中升起,隐约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却隔着门模糊不清。
他很想冲进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在交谈,他们跟贺渡又是什么关系。
可手都已经抬起来准备敲门,又停了半晌,迟迟没有敲得下去。
宇文珺疑道:“怎么了哥?”
肖凛放下手,道:“太冒昧了。”
宇文珺纳罕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堂堂西洲世子殿下,寻个人还不行了。”
“......”肖凛沉默片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等我当面问问贺渡再说。”
宇文珺觉得他顾虑似乎变多了,他毕竟出身高贵,从前并不会把这等小节放在眼里。
肖凛心不在焉地离开小巷,却因为走路不看路,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呼吸都断了半拍:“贺兄?”
他一顿:“你怎么在这?”
贺渡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脸上的表情很难琢磨,道:“这话不该我问殿下么,殿下来兴宁坊,做什么呢?”
他的目光透过白纱,将肖凛盯得脸上**辣的,肖凛不知怎么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局促感,硬声道:“怎么,这里有说肖靖昀不得入内吗?”
贺渡开门见山地道:“你在查我,是么?”
肖凛道:“你少查我了吗?我的事你一清二楚,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这公平吗?”
贺渡眼睛里漾起笑意,道:“殿下想知道,大可以来问我,何须这么费劲。郑临江知道的,不也全告诉姜敏了么。”
他歪头看向肖凛身后的人,道:“这几日跟着我的人,是你啊。”
宇文珺没作声。
贺渡对她却极感兴趣,走近些,道:“姑娘跟梢的本事不俗,倒让在下想起了岭南步兵师的看家本事。”
宇文珺看向他,道:“贺大人跟岭南军还有交集?”
贺渡道:“长宁侯抄家时,跟我打过交道的岭南军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
宇文珺点点头:“可惜我常年身处西洲,没见识过。”
贺渡打量着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道:“你是第一个跟了我多日,我却抓不住的人。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宇文珺抱拳道:“血骑特勤,文佑宁。”
这是她在血骑营的化名,佑宁是她及笄之年宇文侯起的表字。只可惜不到一年,长宁侯府就塌了,这表字起得反像个谶言。
贺渡听到这名字,却盯着宇文珺不挪眼了。只是他情绪掩盖得深不可测,看不出他什么心思。
他一向不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无礼,宇文珺被盯得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摸了摸面具,没任何不妥。
肖凛知道他又犯了毛病,把贺渡推开一步,挡在宇文珺身前,冷声道:“平日盯着我也就罢了,如今连姑娘家也要看,有完没完了?”
贺渡垂下眼,笑了笑:“失礼了。只是这个名字,与我一位故人颇像。”
宇文珺眉心一动,闺中表字,外人不应知道。肖凛道:“贺兄交友满天下,重名的人自然不少。”
贺渡不再看宇文珺,道:“殿下,找个地方聊聊吧。”
“聊什么?”
“殿下不是有话要问我?”
肖凛无语凝噎,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去。
他转身道:“佑宁,你先回去吧。”
宇文珺走后,他跟贺渡并肩上了朱雀大街。
贺渡时不时转头看他,道:“还从没这样同殿下一路并行,感觉有些奇怪。”
透过垂下的纱,肖凛与他的视线偶尔相触,有些朦胧。他们走得很慢,先前在校场那种四目相对,窗户纸要破不破的尴尬又冒了出来。
肖凛甩了甩手,故作轻松道:“去哪儿?”
“三月芳菲,当然是赏花。”贺渡道,“畅春园,可曾去过?”
“没有。”肖凛知道畅春园是京城文士最爱之地,每年百花展必引来一堆吟风弄月之辈。他不喜欢附庸风雅,从门口路过多次,愣是没进去过。
贺渡的马拴在路边一棵树上,他解下来,道:“路远,上来吧。”
邀他共骑的意思。肖凛挑眉道:“我坐后面。”
贺渡失笑道:“这马认主,缰绳给旁人它就闹,殿下还是屈尊坐前头吧。”
不等肖凛拒绝,他揽住肖凛的腰,轻功点地把他带上了马背,在他耳边笑道:“反正殿下戴着斗笠,没人认得。”
肖凛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的腿脚不支持跳下去。他只好把斗笠檐拉低,低到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脸。
贺渡驾马上路,并不疾驰,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
起先肖凛的背挺得还像块板,没过多久就觉得不舒服,脊背酸胀难忍。扭动了几下没有缓解,最后放软了身子,把贺渡当靠枕,靠在了他身上。
贺渡感受到他的贴近,低声道:“怎么了?”
“腰疼。”肖凛道,改良支架虽然给缓解了膝盖的压力,但副作用就是腰背会酸。
贺渡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从披风下探入,落在肖凛的后腰,在酸痛处揉按道:“好些没有?”
“下面一点。”
贺渡依言往下。
“再下面点。”
贺渡轻笑道:“再下就到尾巴骨了。”
肖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扔开,自己上手揉捏起来。
可马背上巴掌大的地方,他的手难免蹭到贺渡。贺渡被他蹭得一阵阵发痒,他却浑然感觉不到,上下左右在腰间揉着。他也许真的是无意,却总能做出在贺渡底线上来回碾磨的举动。
贺渡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道:“别揉了。”
肖凛道:“为什么,我难受。”
贺渡往前一挪,小腹贴紧他,把他的手挤到动弹不得,道:“忍一会,很快就到了。”
肖凛一怔,默默地把手抽了出来,抿紧唇线没有说话。
贺渡顿了顿,将下巴放在了他肩膀上,身子微微抖动起来。
“笑什么笑。”肖凛扭头瞪他,“离我远点,成何体统。”
不愧是世家出身的的人,只许他放火,不许旁人点灯,霸道得没话讲。可他贺渡,从来不受这些束缚。不管这么多,他低下头,在他肩上深吸了一口气。
肖凛身上有一种干燥,清冽的气息。不是皂角或澡豆的味道,也非人为的香粉气,是他身体散发出的气味。
干净而自然,令人欲罢不能。
只是在这股味道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草药气息。他自腹部的伤痊愈之后,已经停药。贺渡隔着布料嗅闻着,道:“你又吃药了吗?”
肖凛没回答,皱着眉道:“你在干什么?”
“好几天没见到殿下了。”贺渡恋恋不舍地抬起头道,“你哪里不舒服么?”
肖凛避而不答,道:“我还没问你,你跑哪儿去了?”
“京军驻地。”贺渡大方地道。
肖凛诧异,马头一拐,从热闹的街市转进了边缘村落。一片连绵的小丘映入眼帘,桃花与垂柳相间,青绿如雾,乱红如雨。
“这什么地方?”肖凛不太记得京师还有这么一片林子,“不是去畅春园?”
“桃柳林,是近几年百姓自栽的。”贺渡下马,把他也扶了下来,“觉得殿下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肖凛踩上软红落英,道:“你真会觉得。”
林子偏僻,里面的确没几个人。一股雨后泥土和花叶清澈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间稀稀落落扎有几架秋千,在风里轻轻摇晃。
肖凛扶着树往里走了两步,坐到了秋千上,揽着吊绳,抬眼道:“行了,老实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