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作品:《错位

    10


    这晚天色很好。夜幕深蓝,月华流泻。沙发下陷柔软凹痕,浅金帘幕中央投落一线银华,如潮水倾洒而下;或许夜里风大,这道光时而跌在他的发顶,时而垂至你的眼前,在战栗中摇摆,仿佛一道晃动的锁链,一时竟晃得人眼花。


    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逆光面容。前襟凌乱敞开,真皮腰带下坠,与金属扣击节相撞,时而发出突兀脆响。可能因为他太高,可能因为沙发太短,可能因为倚坐的姿势,他半跪在你腿间,掌心压在脸侧靠背,结实的腰身却像审讯用刑具,将你牢牢钉在角落。感觉像被折叠起来,好像零件卡在狭窄缝隙。脊背冷热交替,眼前阵阵发黑,分不清是阴影还是月光,你抬手遮眼;手腕却一热,陷进柔软靠背。深夜客厅寂静空旷,他的声音像低颤的旧式报时钟,在规律作响的秒针击节中回荡。


    “不想看我?”


    太近了。


    身体像夹进两堵墙,物理意义上被挤压吞噬。你睫毛轻颤,视线低垂,不敢看那张细看俊美到惊人的野性面孔,喃喃地说。


    “别、…太近了。我,有点…怕,…”


    “怕什么?”他倾身弓腰,贴得更近,声气低哑。“疼了?”


    “不是、,你、太…我也不知道。”


    “过来。”


    他低头吻你,含你的唇。可嘴唇太薄,对方不配合像割人的纸,不免哑声指导。“张嘴,不是很会吗?像上次一样。”


    “…上次不一样。”


    “快点。”他低声催促,“伸出来。”


    月光下他的脸像旧电影里的军阀反派,出身不大好、面容锋利冷酷,偏偏长得极俊那类;…之前也有意识到,但从未像此刻看得这么清楚,感受得这么…入微。你睫毛低垂,微微仰脸,慢慢张开唇齿,对他吐出一点畏缩的舌尖。这一点湿润未及接触空调流动的凉,先被炽热裹进吞下。


    更近了。真的要被吞下了。皮带扣发出错落脆响,被细微水声覆盖。他相貌浓重冷峻,连唇线都棱角分明,偏偏嘴唇本身是饱满的,触感几近柔软。侧过脸的角度,鼻梁贴得很近。高挺的锋利弧度。斜掠阴影中深锐的视线、像要把你从头到脚刻进眼底。灼热发烫。这是○吗?还是更危险的什么?分不清,两者结合在一起。与想象中悬浮轻快的体验截然不同。以为不喜欢,脸颊却烧热,心脏越跳越重。


    罪恶感。更加罪恶的是罪恶感是稀薄的。


    此刻更能感知到他本身。


    漫长的吻紧接着短暂失神,回过神腿根冰凉,衬衫衣摆大片浸湿。对方低笑说出半句露骨的秽语,本意或许是夸赞,但语调和内容都像羞辱。


    你抗拒。“喂。”


    “嗳,领导您说。”


    “弄脏了怎么办。”


    “我洗。”


    “沙发套不好洗的。”


    “领导还会洗衣服?”


    被发现了。最近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连扔进洗衣机这个动作都不需要自己做。做饭、洗衣服、扫地换床单,这些日常都被专业人员包揽。这么一想,可能总觉得无聊也有这些原因吧。没有玩游戏的心情,在家没事做,没有人陪的话,休息的时间空荡荡的。很空虚。


    叶青愿意陪你。但你不喜欢和他聊天。在家几乎没有日常交流,在公司反倒多些。在家…想说从早做到晚,不过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多精力。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影视厅看电影看书之类的,偶尔一起喝一杯酒。气氛不算讨厌。但仍然少了些什么。


    “等、!”


    突然间的刺激。你仓促地弓起腰、支着肘用力推他的头,“别、咬!手拿开…”


    “怎么?”年长者头都不抬,百忙之中抽出空,单手将你重重压回去,声气含糊,有点危险的意味。“黎小姐想的那个人不这么干?”


    “…他弄得轻一点。”


    “哦。”他说。“这样吗?”


    “…喂。”


    “嗯?还是这样。”


    “——席重亭!”


    你攥住他的头发扯起来,抿唇抬眼瞪他。他情不自禁笑了,扬手碰你的脸。你躲开,他还碰。反复三次,强行卡住你的下颌抵在靠背,再度俯身吻下去。


    ……


    你的声音越发轻哑。


    “怎么办。这个真的很难洗的。”


    “我来处理。”他低头亲你的脸,“拆下来就好。”


    “垫子、”


    “晴天能晒干净。”


    “要留印的。”


    “用吹风机就行。”他捏你的脸,半是逗弄的意思,声气低沉含笑,“信不信我?嗯?”


    哄小孩一样。你偏头躲他。躲不开。本来就在缝隙,他掌心扣在腰身,单手捧你的脸,距离极近地抵着你;肩宽体健的身材,这么一压,感觉半边腰都贴在角落。简直像被笼子罩住了。


    …有点瑟缩。难以遏制的畏惧,生存本能尖锐预警。像被大型犬科动物按在地上把玩。超越情趣意味,物理意义的「掌控」。


    他发现了,叹气似的。“又怕我了?”


    “…太近了。”


    “好。转过去试试。”


    说是转过去,靠背太高不好发力,实际是转过一道直角,肘弯撑在扶手,脸颊正对窗隙投落的月光。天色越暗,这道柔白流泻的银练就越亮。沙发到落地窗隔着两三米,高处悬挂的电子晾衣杆收起来,空荡荡的一片。衣服平常不会晾在这里,大多晾在主卧窗外。只有沙发套和床单这种大件会晾在客厅。


    又在胡思乱想了。对方用一个有点粗暴的动作唤醒你。这个姿势更加兽性,他也放得开些,腰身掌心烫热,冰凉皮带扣拍打大腿。仍然有点审讯的意味。小黄鸭睡裤连同里衣从沙发一角滑落下去。他的手沿着发顶到后颈来回摸索数回,忽轻忽重的力道,弄得后颈发痒。这是做什么?你撑起身子,困惑地回头看他。


    这一次离得远些,位置更高、接触面更小,月光中高处的身影越发像影视剧的反派军阀。他的衣服几乎没有脱。正装太难脱了,两个人都很动情,当下就开始了。最开始你忍不住哭了,不是抗拒的眼泪,但不知怎地就是停不下来。一次结束,换到这边才没再掉眼泪。…感觉这幅画面可以去拍定制西装宣传片。


    “笑什么?”他的掌心卡住你的咽喉。是为了对视,但依然带来强烈的侵略性。好在拉开的距离让它变得不那么可怕,因此你还是微笑的。


    “这样看很帅。很适合西装呀。”


    “也就看起来好看。”他笑一下,听不出情绪。你问,“怎么了?一直在脑袋后面,来来回回的。”


    席重亭停了一下,就那么低头看着你,轮廓深邃的面孔自带阴影。你隐约看出一点克制的压抑。片刻,听见他的声音。


    “有安全词吗。”


    你的眼睛睁大了。


    “什么?”


    “有没有。”他简短地问。


    “没定过这个。”


    “好。”他说,“待会受不了叫我名字。”


    “等一下。”你截停他,“要做什么,不许○○,那样真的洗不干净了。”


    “○○?”席重亭听笑了,“黎潮,你玩这种东西不定安全词?”


    “…情况比较复杂。”


    “行。”你不说,他也不问,冷静道,“准备好了告诉我。”


    其实只要不搞到见血一般你不会喊停。但他既然这么说,你还是慢慢吐出一口气。


    “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手腕陷入刺热。上身强行扯离扶手,瞬间抬起向后倾倒,身后手臂横弯绕颈,向后重重一压。下一秒你仰面陷进他的怀里,长发散落肩头,上身布料摩擦,大腿肌肤紧贴。典型的猎物被捕获的姿势。肌肉记忆带来奇异的既视感。这不是那天——意识到的刹那,对方毫不留情——!


    月光银白,思绪陡然截断。


    模糊回忆在宛如捕猎、进食、吞咽的动作中错乱重叠,愈发过激;一时间仿佛,仿佛闪过那日温馨房间中雪白的光焰,仿佛又看见晃动的银白锁链。而蜿蜒月光沿坏掉的容器不断渗漏而下。


    颤栗伴随极乐,脊背激越流窜。


    这一次失神拉长得比以往数次更久。


    漫长失语之中,身后人钳制你的咽喉,侧首低头,似笑非笑的声音仍像低颤的旧式报时钟。


    “领导,我记不清,您教教我。——他上次是这么弄的吗?听说后来是按在床上,什么姿势?”


    ——这个、混蛋…!!!


    ……


    ……


    深夜,地上停车场一片寂静。


    车窗降下,他在看后视镜。


    后排纯黑色豪车。司机离开许久,车主尚在副驾。月华如水,银晖朦胧铺陈。镜中唯有模糊的淡影。看不清在做什么。一动不动。若非偶尔看向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车内一时仿佛无人。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


    现在他们在停车场。


    她和那个人在楼上。


    似乎是一个绝佳时机。


    他心平气和地思考。


    席重亭固然是狗,这男人更是该死。


    她爱玩,没玩够,喜欢玩,怎么都好;他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因而感到愧疚,因而想要补偿。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引诱,她不会想到离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耍手段,她不会和他分开。


    要是个干干净净的也就算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有妻有子的纨绔。一圈人五毒俱全。


    他想不通黎潮为什么喜欢这种男人。真像她说的被○爽了离不开吗?旁观来看仿佛是这样,两个男人都非常娴熟,她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但他知道她曾经不是这样。


    或者因为对方有钱吗?旁观来看或许是这样。两个男人都非常有钱,她挥金如土,满身珠翠。


    她确实喜欢钱,想要财务自由,想要提早退休。他知道。她总说。但如果她真的这么喜欢钱。——打进他卡里的那些又是什么?


    那个巨款不像是几分之几,像是1。


    100%。


    像是一个悖论。


    如果她因为爱钱而爱那男人,那她不会把这笔钱全部给他。她把收入全部给他,证明她爱的不是钱。


    他不是很能搞清她的想法。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不通那天她为什么拉住他在天台。


    确实很爽,后半程从腰椎到天灵盖都是酥的,提离婚之前就没有一次搞得那么狂热。过程中他以为她是有苦衷的,包括事后也这么想,但这种念头也渐渐被这一个月对方接二连三的有意为之磨灭了。


    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今晚。


    她,和他的朋友,在他们的婚房,待到晚上…


    他看一眼时钟。


    凌晨。


    凌晨一点。


    可能她是有苦衷的。可能那男人用了她不能反抗的手段。可能她还对他有感情。


    但显然她对他的感情已经不是能用「爱」形容的东西。现在她对待他的行为本质是折磨。如果这一系列行为因为有感情,那么她对他的感情一定是扭曲的。如果这一系列行为因为没有感情……


    ……会吗?


    黎潮会对他没有感情吗?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搞不懂她。可能他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无聊吧,她可能是腻了。也很常见。最近经常刷到这种文字,说断崖式分手本质上就是腻了、烦了、不爱了之类的。最开始那段时间他想不通,去找网上的情感导师咨询,导师说对方这就是典型的喜新厌旧嫌贫爱富,不是腻烦也不是不爱,就单纯他条件没有别人好,被比下去当做废弃用品甩掉了。应该趁早放下解脱。他各种举例说明她不是那样的人,举例到最后导师把钱退给他,说行了哥们你开心就好。


    然后他又去算命。


    对,他去算命。看紫薇星盘,生辰八字,星座运势,算姻缘合盘。


    结果说两人天作之合,但女方身边会有很多诱惑,不守住底线恐有七年之痒。


    都没到七年。这才五年。


    但他觉得从结论来说这是准的。


    黎潮可能确实没有最开始那么爱他。他想她大概真的移情别恋了,毕竟她跟那两个男人相处很好,现在跟那条狗相处得也很好。如果她移情的对象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他都打算认了——她找到真爱归宿,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挡在她的幸福面前——但是三个。


    ——三个。


    三个。


    三。个。


    所以就他不行,是吗?


    她要真说就他不行,他也是认的。她要追求幸福,怎么样他都认。


    但她还要把他当做背景板反反复复、有意为之的凌虐鞭挞。


    出轨。戴钻戒。和第三者共事同居。提离婚。不理他。不见面。拒绝沟通。在他面前和男人牵手恩爱。派律师拿大额金钱和女方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凌辱他。和他最好的朋友去婚房找刺激。


    与此同时同意离婚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找她,要拉住他,要留他,要纠缠得格外激情四射爱情满溢,要对他哭、情绪崩溃、要他慢一点,含着泪深深吻他。要把卡上的大额金钱有零有整的转给他。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这里面至少有30%不是被强迫的吧?怎么强迫?是说后边那个在车里发呆坐着等的小白脸「强迫」她大老远跑到「婚房」和离婚冷静期中的丈夫「最好的朋友」上床吗?


    ……想不通。想不通。不过算了。他想无论如何她对他也并非没有感情,大概她腻烦夫妻生活之后喜欢看他被刺激吧。那个阶层的人就是喜欢把人当玩具。或许她是学到了精髓。看来她适应得确实不错。


    那也很好。


    因为她的目的达成了。看来她会很满意。如果她觉得有趣,愿意放过他,他会很高兴。如果她不放过他,那么他会让她更满意。这样他也会很高兴。


    季晓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冷静。


    夜里太安静了,还是有点声音合适。他决定下车先把那个男人修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