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浇灌种植

作品:《折骨娇

    潮笙阁的议事厅内,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轻微哔剥声。三具覆着白布的尸体并排躺在中央,像三道无声的惊雷,劈散了昨夜还盘踞在许多人眉宇间的倨傲与盘算。


    姜霁茗端坐在原本属于她父亲的主位上,依旧是那身素白孝服,脸色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戚与疲惫。只是,此刻再无人敢因这表象而心生半分轻视。那三位昨日还声若洪钟、激烈反对的长老与舵主,此刻已成了冰冷的尸身,无声地昭示着新任阁主的手段。


    “诸位,”姜霁茗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平静,“父亲新丧,阁中又遭此不幸,霁茗心中……实是五内俱焚。”


    她微微停顿,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众人,在那几位昨日态度暧昧或曾出言附和的分舵主脸上稍作停留,直看得那几人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才继续道:


    “然,潮笙阁不可一日无主,亦不可因内忧而致外患。承蒙大长老及诸位信任,霁茗既暂代此位,便需担起责任。”她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阁中一应事务,无论大小,皆需报于我知。各分舵往来账目、人员调度、任务接取与交割,三日内整理成册,送至听雪苑。”


    此言一出,下方不少人脸色微变。这分明是要将权力彻底收拢,以往各分舵舵主权力颇大,许多事务均可自行决断,如今却要事无巨细上报,无异于被套上了缰绳。


    一位资历颇老、掌管北方事务的分舵主忍不住踏前一步,拱手道:“阁主,各分舵事务繁杂,若事事上报,恐贻误时机,且……阁主初掌大权,恐不堪劳顿……”


    他话未说完,便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他眼角余光瞥见姜玄影抱剑而立的身影,后半句话顿时卡在喉咙里,额上冷汗更密。


    姜霁茗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承受不住压力,缓缓低下头去,才淡淡开口:“张舵主是觉得,我年少识浅,不堪重任?还是认为,我潮笙阁规距,可以因人而异?”


    “属下不敢!”张舵主连忙躬身,声音发紧。


    “不敢便好。”姜霁茗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父亲在时,常教导我等,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往各分舵自行其是,多有疏漏,乃至滋生蠹虫。如今非常时期,更需上下齐心,令行禁止。若有贻误,我自会斟酌情势,不会墨守成规。但若有谁,阳奉阴违,或是觉得我年轻可欺……”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地上那三具白布覆盖的尸体。


    满厅寂然。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新阁主,并非只是依靠姜玄影这把利刃,她自身,便有着足以令人胆寒的意志与手段。


    “属下等,谨遵阁主之命!”以大长老姜承宗为首,众人齐声应道,再无一丝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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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日,潮笙阁这台庞大的机器,在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氛围中运转起来。各分舵的卷宗、账册如同雪片般送往听雪苑。姜霁茗足不出户,整日埋首于书案之后。


    她看账册的速度极快,纤长的手指翻动纸页,几乎不带停顿。偶尔,她会用朱笔在某一页上轻轻划上一道,或是写下几个清秀的小字。那些被划出或批注的地方,往往是一些不易察觉的亏空、含糊的支出,或是任务报告中前后矛盾的细节。


    姜玄影有时会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烛光映照下,她的脸庞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和脆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冷静、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


    “青州分舵,三年前那批赈灾银两的截杀任务,损耗超出常例三成,理由是为躲避官府追捕,弃车保帅,折损了五名好手。但同期青州分舵添置了一批精良弓弩,价值不菲,账目却来自‘意外所得’。”姜霁茗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沧州据点,去年上报修缮费用,是同等规模据点的两倍有余,负责修缮的工匠,是舵主小舅子麾下的工队。”


    她将几份标注好的卷宗推到一旁,语气平淡无波:“还有这位张舵主,他麾下两名得力干将,半年前在一次看似寻常的护送任务中‘意外’身亡,抚恤金发放记录却模糊不清,而就在上月,他那位不成器的侄子,在赌坊一夜输掉千金,却轻易还清了债务。”


    姜玄影走到她身边,拿起那几份卷宗看了看,眉头微挑:“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看来可以换人了。”


    姜霁茗终于从卷宗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不急。父亲总说,水至清则无鱼。些许蠹虫,若肯安分,留着也无妨。只是……这位张舵主,胃口似乎大了些,手也伸得太长了。”


    她拿起另一份密报,那是姜玄影手下影卫查探来的消息:“他与‘黑煞帮’似乎往来密切。而黑煞帮,近年来没少做那些我们潮笙阁不屑去接的脏活。”


    潮笙阁虽为杀手组织,却有自身的原则,所杀皆为该杀之人。与黑煞帮那种只认钱、不辨是非的势力勾结,已触及了底线。


    “看来,他是觉得我年轻,压不住场面,想给自己找条后路了。”姜霁茗放下密报,眼神微冷。


    “要动手吗?”姜玄影问得直接。


    “再等等。”姜霁茗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立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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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很快便来了。


    三日后,一份来自官府的密报送至潮笙阁。青州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史,掌握了某位封疆大吏贪腐结党的铁证,欲上京告御状。那封疆大吏闻风,重金聘请黑煞帮,欲在半路截杀御史,夺回证据。


    按潮笙阁以往规矩,此等护卫忠良、对抗奸佞之事,纵然酬金不高,亦会接下。然而,当任务分派至北方分舵时,张舵主却以“路途遥远,人手不足,且黑煞帮势大,不宜正面冲突”为由,拒绝接取。


    消息传回总阁,议事厅内再次气氛凝滞。


    张舵主站在厅中,面对姜霁茗,态度看似恭敬,言辞却颇为强硬:“阁主明鉴,非是属下推诿。那黑煞帮此次出动的是副帮主‘血手’屠刚及其麾下精锐,实力不容小觑。我北方分舵近年来折损颇多,实在无力与之抗衡。若强行接下,只怕不仅保不住御史,还要赔上弟兄们性命,得不偿失啊!”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眼角余光却暗暗观察着姜霁茗的反应,心中盘算着借此机会试探这位新阁主的底线,若能让她知难而退,自己在阁中的地位便能更加稳固。


    姜霁茗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待他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寒意:“张舵主的意思是,因敌人势大,我潮笙阁便可罔顾道义,坐视忠良被害,让那等国之蠹虫逍遥法外?”


    张舵主心中一凛,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阁主,江湖行事,有时……需懂得权衡利弊。老阁主在时,也并非所有事都会插手。”


    “哦?”姜霁茗眉梢微挑,“父亲是如何行事的,我自然知晓。但如今,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站起身,素白的身影在众人注视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舵主身上:


    “传令下去,此任务,潮笙阁接了。并非以北方分舵的名义,而是以总阁之名。”她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我将亲自前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阁主三思!”


    “此事太过凶险!”


    “阁主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就连大长老姜承宗也忍不住出声劝阻:“阁主,黑煞帮屠刚凶名在外,已是半步先天的境界,您……”


    姜霁茗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劝谏。她看向站在身侧,始终沉默的姜玄影,问道:“姜玄影,你怕吗?”


    姜玄影抬眼,目光与她交汇,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吐出两个字:“不怕。”


    “很好。”姜霁茗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浅淡,却令人心悸的笑容,“那便让他们看看,潮笙阁的新任阁主,是否真的……不堪重任。”


    她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对冰凉的寒月刃。


    立威,需要鲜血的浇灌。而这次,她要亲自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