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清安，那你为何？”


    夏清安笑道，“陆叔叔是看到我画的发动机草图以及铁鸟实验台的方案了？”


    陆宗临点头，“不错，这些年我跟正周一直有书信往来。每次在信中，他一大半篇幅都在跟我炫耀他的女儿，我对清安那孩子的事情很了解。”


    夏清安错愕，“炫耀我？”


    炫耀，这两个字眼放在父亲身上，是那么的别扭跟古怪。


    而炫耀的对象还是她。


    在夏清安的记忆中，父亲大多时候都是沉默无声的。


    很少夸赞她。


    唯有在枪法上，父亲赞扬过她、也认同她的天赋。


    所以夏清安从小到大都努力练习枪法，为的就是父亲下一次归家，在考核她枪法时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目光。


    也只有在练枪时，父亲才不吝啬于多跟她说几句话。


    在她击中目标时，看着她的眼里会流露出骄傲的笑意。


    那是夏清安最快乐的时刻。


    直到有一日，父亲说她未来有可能超越她时，夏清安对练枪的热情才冷却了下来。


    上辈子，夏清安怨恨了自己的父亲半辈子。


    始终放不下。


    那是因为在夏清安人生前十六年里，父亲都是她仰望也渴望的存在。


    小时候，别的小孩都有父亲陪伴，就她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


    她很羡慕那些小孩儿，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爸爸。


    母亲就每晚都跟她说父亲在战场上的故事。


    讲他如何枪法如神、掩护队友、绝地反击的故事。


    父亲是夏清安心目中最厉害的英雄！


    父亲每次回家，在家里停留的时间都很短。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都没什么话要说。


    夏清安心里着急，可嘴笨。只能用黑溜溜大眼珠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记在心底。


    后来父亲教她打枪。


    夏清安终于找到了和父亲交流的最佳方式。


    如果不是母亲出事，父女俩可能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夏清安那般埋怨父亲，也不只是为了母亲跟自己，还是因为她心里也舍不得他。


    来到北西，父亲高大无所不能的形象，转而被风雪加身所取代。


    他太苦了！


    母亲与父亲相继去世，让夏清安曾经对生活的所有渴盼跟期待、都熄灭了。


    对于母亲，夏清安思念她，但她跟母亲过去拥有很多相处的时光，一闭上眼她可以轻易回想起在母亲怀抱里的感觉；


    而父亲，夏清安跟他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对他这个人了解得太少了。更甚至他死的前一天，她还在埋怨他。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看待她这个女儿的，是不是在怪她不懂事？


    全都是遗憾。


    兴许这样，才让她一直无法释怀吧。


    这一世，夏清安心境改变了。


    对父亲她不再是不愿提及的心态。


    上一次吕捷生日，她选择赠送父亲的弹壳，也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在的。


    这个大院里的人，上辈子提及她，无外乎都是她从偏僻北西来的，土包子一个。


    来投奔陆家，是为了过好日子来的。


    没什么人知道她父母的过往，对他们也缺乏尊重。


    那枚弹壳，也是想让他们知道，她的父亲曾经立下过很多功勋。


    他是一名神枪手！


    他值得所有人尊敬！


    再配合上她展现出来的枪法，更能让大家意识到，父亲当年有多传奇！


    真正的枪法如神！


    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炫耀的意味的。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


    过去这么多年里有没有那么一次，父亲跟别人炫耀过她这个女儿呢？


    她身上，有什么让父亲值得骄傲的地方吗？


    父亲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吧。


    陆宗临的一句话，在夏清安的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几乎是瞬间，她的眼眶里就充盈了泪水。


    提到这个话题，陆宗临眼里也满是对老友的怀念之色。


    “可不？你应该还不了解你那个父亲吧？你别被他外表给骗了，他是话少，但在书信中，可能说了。”


    “他说你九个月就会走路了，比我家三个儿子都要更早学会。”


    “说你第一次叫他爸爸时，他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说你三岁画了一幅画，把他的形象画得很高大，还把那幅画寄给我看。我说你画得根本不是他，就是根树杈子。他回信说我懂什么，那是你在说他像大树一样坚实可靠。”


    夏清安听着听着就笑了。


    可又很想哭。


    因为她根本想象不出来！


    爸爸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口吻说这些话、写这些信的。


    陆宗临叹了一口气。


    “我跟你爸，一年少说也要通好几封信，你的每一次成长，他或许没有参与，但都看在了眼里。”


    “你母亲出事后，他给我来了一封信。”


    夏清安似乎猜到了信里面写的什么。


    “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跟不舍，你父亲跟母亲是经历了很多硝烟与艰难岁月，才走到一起生下了你的。”


    “你的母亲也一直很支持你的父亲，在对国家跟人民的感情上，你母亲并不逊色于你父亲。当年我们在前线打仗，你母亲领着一帮妇女同志，支援我们作战。”


    “孩子，我知道在你母亲的事情上，你可能会埋怨你的父亲。但叔叔可以告诉你，不管是你的父亲还是母亲，都有那个觉悟。你母亲，不会怪你父亲的。”


    “我知道。”夏清安点着头，一滴泪在低头的瞬间滑落了下来。


    她飞快抹去。


    曾经的她，或许想不明白。


    如今她都能理解父亲了，何况是爱父亲至深与他携手走过数十年风雨的母亲。


    “你父亲在信里还提到，他很担心你。你因为母亲的死，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创伤，他想先将你送到我这儿住一阵子。等你心情好些了，再来接你。”


    夏清安往前一步，“父亲真说过，他会来接我？”


    不是彻底把她送走，而是很快会来接她？


    陆宗临笑着说，“那当然了，你可是正周最宝贝的女儿啊，他怎么舍得把你一直放在别人家。哪怕是我这个老战友，他也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