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作品:《二十四画格》 林凤华拿了些吃食,她来到二楼大厅,就看见代栩一个人瞪大了眼直直地站着,面色带了点不寻常的红。
“哎呀!都让你别晒那么久太阳,晒红了吧……”
代栩躲开林凤华伸过来的手,大步地往自己房间走去,径直来到衣帽间,把柜子门一口气全部打开。
等代景和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乱七八糟的房间和整整齐齐的行李箱。他探出个头:“你要出远门?”
代栩正检查自己的几个镜头,眼睛都没抬起来:“看着不像吗?”
代景和尝试着走进来,半天找不到落脚点:“像,正好我也要去京市出趟差。你去哪里啊,我们顺不顺路?”
代栩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顺路,我往西边飞。”他安装上一块镜头,冲着窗口外按了下快门,“我去朵城。”
听到这,代景和的嘴角立刻凝滞,房间里忽然间静得只听见院子里的流水声。
过了片刻,代景和先开的口,语气明显在压制情绪:“你现在身体刚刚恢复就跑去高原,你问王伯伯了没?”
代栩咕哝:“我又不去干嘛,玩一下就回来了。”
代景和看着代栩,一场大病将他往日的身形削减很多,但眉眼之间的锐意不减。
“那里条件那么差,到处都不方便,你要想出去玩等我回来,咱俩去……”
“你之前说,要是我病好了就什么都听我的。”代栩打断了代景和,平静地望向他,“又不算数啦?”
代景和没从代栩脸上看出不悦,他在喉中费力一咽。
“我去跟你王伯伯问问,看他怎么说。”
说着,代景和掏出手机拨通了代栩主治医生的电话。
代景和留了个背影,代栩瞥见他后脑又露出的大片银发。在代栩的记忆里,代景和的头发一向乌黑浓密,好像就是这两年,再怎么频繁染黑也追赶不上变白的速度。
代栩呆坐了一会儿,也走出房间,看见代景和还在回廊上站着,他就冲他喊了一声。
“爸。”
代景和停下谈话,转过身看向代栩。
“我要吃酿排骨。”
代景和露出个微笑,应道:“行,等下我去给你做。”
代栩脑袋一歪,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那里有一个紧闭的房门,代栩推开进去,房间很大,东西也很多,略显凌乱地堆得各处都是。一架钢琴摆在正中,上面盖了一层手工织的蕾丝布,随着门开启,穿堂风把屋里的这一角吹得轻微浮动。
代栩来到一扇立柜前,柜子里摆着很多精致的相框,其中最大的一幅里面,静静端坐着一个女人的照片,她正坐在一片盎然绿意当中,怀捧满满的杜鹃花束,微笑着望向代栩。
代栩把相框前一束枯萎已久的杜鹃花枝拿起,径直扔进了垃圾桶。
“我马上去给你换新的回来。”
他留下一句话,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慢悠悠晃走了。
航班难得的无比准时,代栩往常在飞机上戴个眼罩就能一秒入睡,但今天他呆呆地盯着窗外的云层,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是干脆拿出电脑,打算剪点片子。可过去老半天,他又认命地合上电脑。他甚至想找旁边的旅客聊聊天,但是人家睡得七仰八叉,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代栩开始抖着二郎腿,双手插兜,一双眼睛正到处找落脚点。忽然,他指尖触到口袋的一个软物,他把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个墨蓝色的小荷包。
这是他昨晚睡前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怕第二天忘记,就直接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这个小东西是一个扁扁的长条形,被编织细密的黑绳穿起。荷包上的绣纹很奇特,浅青色和白色细线簇拥成花朵和类似飞鸟的中央图案,结合边角的纹路,是很传统的绣样,整个针脚又紧又密。白色的部分轻微泛黄,代栩分辨不出是什么时候把它弄脏的了。
尽管它不大像,但是代栩认为这应该是个护身符。因为这是他生病期间收到的礼物,当时林凤华整理病房的时候,差点都没留意,因为它被一个很普通的木盒子装着。
好在当时代栩无聊得把所有东西都一一拆开,他就看见了木盒子里一张小小的贺卡,上面写着“祝平安”三个字。而代栩对这个字迹又很熟悉,他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送给他的。
见多识广的程大导演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他送的护身符,一定有什么不同的魔力。
本着这样的想法,这枚小小的护身符就陪代栩一起度过了最难挨的那一年。
思绪翩飞之下,窗外平整的云层,让代栩幻视起了病房里那白花花的被单。
他闭上了眼。
好在很快就传来了空姐温柔的降落提示音,代栩睁开眼看向窗外,阳光均匀地铺满大地,飞机慢慢贴近大地,像是投入了一个苍翠的怀抱里。
他第一个从舱门里出来,一路带着火花闪电,朵城机场不大,从落地到取完行李也没有花很长的时间。朵城是个旅游城市,机场挤着很多人。但代栩觉得自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很快就找到程最。
机场放着当地的民歌,声音婉转,刚好掩盖住呼之欲出的心跳。代栩跟着人群向接机口靠近,他的双脚已经可以踩到泄露进来的阳光,他扬着脖子,企图更快一秒看见他。
果然,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人拔群而立。
程最的身形似乎更优越了,在人群里很难让人移开眼,神态和五官也像他记忆中那样,此刻终于开始清晰无比。
程最好像更早就看见了他,代栩忍不住冲他高高挥舞手臂。
等代栩快走近的时候,程最伸出一只手,想帮他接住行李箱,但代栩一个箭步,牵起一片风,撞进程最的怀中。
程最低下眼,看见了毛茸茸的脑瓜顶。
“好久不见,老同学。”代栩下巴够在程最的肩上,他不忘在后背狠狠拍了几巴掌,“我真够面子啊,让大导演亲自来接机。”
于是代栩感到程最也学着他,用那只手很轻地拍了拍,以示回应。
“好久不见。”
朵城的天空蓝得像被人调过饱和度一样,代栩对着远山狠狠吸了一大口清新空气,才坐上车。
程最放好他的行李,回到驾驶座,等待启动的间隙,他伸出手探向椅背挂钩。
代栩就看着他变出了一袋子纸袋包好的东西,他接过来,香气就顿时四散在车厢内。
“洋芋煎饼?”
代栩摸了摸,只隐约触到一星点温度,应该是出炉很久的了。
“怕你没吃东西,先垫个肚子。”程最说着就把车开起来了。
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代栩也不管热是不热,打开袋子狠狠啃了上去:“我就想这个味道呢。”
明明就是土豆做的煎饼,但是从前代栩总是说,离了朵城,再也没有这么好吃的土豆了。
代栩一边啃着饼,一边看着两边飞速晃过去的山峰。以前深秋的朵城,似乎是一种更浓稠的灰绿色,不像现在夏季,漫山遍野都是苍翠欲滴。
“去城区还要半个多小时,你先休息会儿。”程最把车上的广播换成了音乐,还把刚刚热车调低的温度打上去几度。
代栩享受着这帝王般的待遇,美得不知所以:“刚刚在飞机上睡够本了。”
程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代栩斜着看了看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还是一样修长好看,筋脉纹路更加显眼,颜色似乎也比从前深了一度。一双手除了手表,没有戴其他首饰。
代栩舌尖来回摩挲齿关,像是在回味土豆:“程导现在把办公室从江城搬来这儿啦?”
“不算,但是近年在朵城有项目,算半常驻吧。”
代栩虽然是开玩笑说来投靠他,但是昨天听程最说,他最近忙着一个民族文化传承基地的申报建设工作。代栩算是误打误撞了。
“现在朵城能看见蓝花楹吗?”代栩忽然问道。
“看不见,你得提早两个月来。”
代栩撇了撇嘴:“奇了怪了,我怎么总碰不上好时候。”
程最应该是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干脆没有开口。
但代栩向来不喜欢让话撂地上,他询问:“我们现在去哪?不会直接就开去上班了吧?”
代栩知道程最一向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没等来程最的答复,代栩开始紧张,他转过头:“不是吧……”
代栩一向认为,程最的侧脸才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尽管两天前在视频里重温过六年前的他,但是此刻,代栩才清晰地比对出二者之间的差别。
程最脸上每一个弧度都保留着原来的锋利走势,因为常年的户外工作,皮肤难免印上些细微的痕迹,没等代栩再细看,程最眉骨忽然松动,眼角也漾出了点笑意。
“你不是已经做好思想觉悟了吗?”他说。
代栩这些年在家里被纵过了头,对那种特属于病号的关爱已经生出了不耐烦,但是他其实很想在程最这里享受一下这种关爱的。
代栩想开口争取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脑袋一歪靠在了靠枕上。
“睡会儿吧,到了叫你。”程最说。
代栩也来了句:“谢谢老板。”
一直到程最开口叫他,代栩才假装睁开半只眼睛,咕哝几句,装作一副真的刚睡醒的样子。
他知道车子停在了主城大街上,程最本来想带他去吃午饭,但是代栩在飞机上本来就吃了点东西,现在又两个大洋芋饼下肚,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于是程最下车回来,帮他带了一杯豆腐花和一杯酸奶。
等他们到了酒店,代栩才完整地收回刚刚车上的小九九。
因为程最给他订的这间房视野极佳,落地窗外能俯瞰银海公园全景,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是沿湖的景色依旧迷人。
程最给他放下箱子,就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还有个会。”
代栩扭过头,下意识阻止他:“放下我就要走啊?”
他这一句话成功让程最止住了迈开的步伐,他回过身,和代栩四目相对。他看得有点认真,像在确认代栩确实是代栩本人。
窗外的阳光给代栩裹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半只眼睛被阳光穿透,于是他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一上一下地扇动。
程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是前段时间一个项目的摄程尾期,甲方要加些场次,主要是我们这边的内部沟通,应该不会开太久。”
代栩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让他去忙不用管他,就听见程最接着问了句——
“你和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