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破笼·新生

作品:《花期雨将期

    昔日宅邸,如今只剩斑驳封条在风里微颤。


    唯有阮茗雨床头的铃兰与百合仍凝着水汽,像还在守着过去的时光——可除此之外,这座房子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连“大小姐”的称谓,也早随着家道中落碎成了泡影。


    如今她攥在手里的,只有保险公司给父亲阮明正“意外”身亡的索赔金,其余种种,皆与她无关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阮家大小姐,如今只能陪着母亲夏洁挤在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房间中央,阮明正的骨灰盒静静立着,白瓷盒身映着昏黄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门口传来轻响,苏洋与苏然并肩站着,声音里藏着难掩的低落:“大小姐,家里的家丁和公司员工,都已经遣散妥当了……”


    “别再叫我大小姐了。”阮茗雨的声音冷得像冰,听不出半分情绪,“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阮家大小姐了。你们在我出生前就跟着父亲,我长大的这些年,也一直承蒙你们照料……谢谢你们。现在,你们也回去吧,找条好出路。”


    苏洋与苏然对视一眼,脚步没动。苏然先开了口,语气格外坚定:“正因为我们跟着老爷这么多年,才更不能走。我们兄弟俩打小没了家人,您、老爷还有夫人,早就成了我们的亲人。这时候离开,我们不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阮茗雨愣住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半晌才低声道:“保险赔偿没多少,办完父亲的丧事、置备完日常用品,我已经没钱再雇你们了。”


    “大小姐,我们说过了,这里只有家人,没有雇佣。”苏洋扯出一抹浅笑,语气放得温和,“您要是不嫌弃,就当多了两个老哥哥,或是两个能搭把手的叔叔。”


    苏然也上前拍了拍苏洋的肩,故意带了点打趣的语气:“就是啊,您要是真不答应,那岂不是把我们往外赶?我们可不同意。”


    阮茗雨刚要再说些什么,巷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恍惚间,竟与父亲的声线有几分相似。


    她心尖一颤,踉跄着冲出门,却见阮明廉与阮明清正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脸上挂着假得刺眼的笑。


    “小雨啊,你父亲的丧事,做哥哥的怎么能缺席?”阮明清一边说,一边径直往出租屋里闯,抬手就推开了拦在前面的苏洋与苏然,径直走到夏洁面前。


    他大剌剌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笑意里满是算计:“弟妹,你也知道,我们陪着你们去马来西亚跑了这么多天,如今公司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辛苦费,多多少少也得给点吧?”


    话音刚落,他又慌忙指着阮明廉补充:“我不是图这点钱,主要是大哥年纪大了,没了工作,日子不好过。我们那份……”


    “你们那份?”夏洁冷声打断,眼神里满是嘲讽,“我怎么不知道,还赔了你们的一份?”


    “若是算‘雇佣’费,倒也不是不能给。”


    阮明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很快掩饰过去,拉着阮明廉的胳膊道:“弟妹这话说的,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大哥不容易,他年纪大了,现在又没了工作 我的那份也给他,让他补贴家用。”


    “可以。”夏洁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等明正出殡那天,一起给你们。”


    “哎,客气了弟妹!那我们先去给亲戚们报个信。”阮明清说着,拉着阮明廉匆匆离开了。


    夏洁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苏然忍不住啐了一口,声音冷得发颤:“亏他们还是老爷的亲兄弟,见亲弟弟最后一面,眼里就只有钱!”


    阮茗雨轻轻摇了摇头,心底满是自嘲:“是啊,两个亲生哥哥,反倒不如毫无血缘的苏洋和苏然。父亲啊,你这辈子对他们掏心掏肺,原来半分都不值……”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魏潼重新穿上了警服,指尖反复摩挲着阮明正的裁决书,纸张边缘都被揉得发皱。


    秦祎推门进来,习惯性地想拍她的头,却被她冷声打断:“别拍我头。”


    “魏警官,就算把文件翻烂,也改变不了什么。”秦祎的声音放得柔和,“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抓住那些露出马脚的鱼儿。”


    “你什么意思?发现线索了?”魏潼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秦祎没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手。


    下一秒,李冉带着几个警员端着蛋糕走了进来,生日歌的旋律轻轻在办公室里流淌。


    魏潼彻底愣住了,刚要开口,就被秦祎打断:“我记得,魏警官生日那天,还没收到一句祝福,就急匆匆赶去了马来西亚。”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砸进了魏潼的心湖。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太感动,魏大警官。”秦祎笑着打趣,语气却渐渐认真,“我知道那天对你来说很难受,但对我来说,那天也是你出现的日子……对我们大家都是。生日祝福不合适,那我就祝你平安、健康,往后的案子都能顺利告破。还有,往后的每一个生日,都有我……和我们陪着你。”


    “是啊魏姐!”李冉跟着喊道,身后的警员也纷纷附和,“不管什么事,我们都跟你一起面对!”


    魏潼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热。


    她分不清心里的情绪——是为阮明正的逝去而悲伤?是为他不明不白背负的“罪行”而愤怒?是为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而喜悦?还是为秦祎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而心动?她想不明白,只能闭上眼睛,把那个无人知晓的愿望,悄悄藏进了心底。


    三日后,出租屋前响了多日的铜锣声愈发急促——终于到了阮明正出殡的日子。


    清晨的太阳刚爬上巷口,亲戚与阮明正生前的好友就陆续赶来吊丧。


    随着日头升高,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阮家从前的家丁、阮氏公司的老员工,排着队来上香;甚至有素不相识的市民,听说了消息后自发赶来,只为送这位待人和善的企业家最后一程。


    阮茗雨麻木地跪在灵堂前,身旁道士的念唱声像隔着一层雾。


    她机械地重复着“跪拜——磕头——跪拜”的动作,至于谁来了、谁走了,她全然没有印象,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有怀里的骨灰盒是真实的。


    魏潼、秦祎和李冉也赶来帮忙,一会儿招呼客人,一会儿整理祭品。


    正午过后,铜锣声骤然变得激烈,出殡的队伍要出发了。


    阮茗雨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呆呆地跟着道士往前走,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只懂跟着口令动作。


    魏潼走在她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胳膊,耐心地引导她完成每一个仪式。


    到了殡仪馆的车旁,阮明清才匆匆赶来,搓着手笑道:“我得再抱抱我弟弟,送他最后一程。”


    阮茗雨满心不情愿,可在周围长辈的目光下,还是把骨灰盒递了过去。


    谁知阮明清刚接过盒子要上车,脚下突然一绊,骨灰盒脱手而出,白色的骨灰撒了一车。


    这一幕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阮茗雨的心里。


    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愤怒像火山一样要喷发出来。


    好在魏潼紧紧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她冷静,她才咬着牙,一个字也没说。


    夏洁也气得浑身发抖,瞥了阮明清一眼,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大哥倒是‘用心’,连送弟弟最后一程都这么‘隆重’。”要不是周围长辈拦着,她恐怕早冲上去质问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用黄纸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骨灰收进盒里。


    车子重新启动,朝着塔山公墓驶去。


    到了公墓,道士抱着一只大公鸡念了阵经,随后将骨灰盒放进墓穴,抓了一把土撒进去。


    紧接着,夏洁、阮茗雨、苏洋、苏然、魏潼……一个个上前,郑重地撒下一把土。


    阮明正的大嫂看着站在一旁的阮明清与阮明廉,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当哥哥的,不给弟弟撒把土吗?”


    “我们是长辈,不用做这个!”阮明清硬邦邦地打断,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这句话再次点燃了阮茗雨的怒火。


    仪式一结束,她转身就走,谁也没叫,背影里满是决绝。


    回到出租屋,夏洁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阮明清与阮明廉,故意把语气放得和善:“大哥、二哥,前几天辛苦你们了。这是你们的‘工资’,不多,但也够花一阵子了。”


    阮明清与阮明廉毫不客气地接过钱,连句客套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夏洁又拿出两张银行卡,递给苏洋与苏然,声音柔和了许多:“你们跟着去马来西亚,也受了不少苦,这点钱……”


    “夫人!”苏然突然提高声音打断,语气里满是急意,“您这是把我们跟那两个东西比吗?他们是为了钱,我们是为了家人!您这样,不是伤我们的心吗?”


    苏洋也跟着点头:“是啊夫人,我们留下不是为了钱。您要是这样,我们可就真生气了。”


    夏洁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收起了银行卡,声音里满是感慨:“没想到,亲生的兄弟,反倒不如外人贴心……”


    夜幕降临,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阮茗雨下意识地走出门,却见唐封站在路灯下,手里还像从前那样,握着一根蛇杖,另一只手拎着个红色袋子。


    “丫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日子还得往下过。”唐封的声音很轻,“老头子今天来,是想给你留点东西。”


    阮茗雨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像没有灵魂。


    唐封也不勉强,从袋子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条观音项链,递到她面前:“这卡你先用着,钱不多,够你和夫人过日子。”


    “我不收。”阮茗雨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你知道我的性格。”


    唐封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观音项链塞到她手里:“中元节刚过的第三天就出了这种事,是那边的人要收他……这观音,你戴着,能护你平安。”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阮茗雨看着唐封的背影,没有任何表情。


    可当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观音项链时,一股厌恶突然涌上心头——从前,她总跟着父亲、母亲和哥哥去寺庙祭拜,就算哥哥和父亲不在,她也会陪着母亲去,还特意给四个人求了佛项链。


    只是她不爱戴,父亲却一直贴身戴着。


    可那佛项链,也没护住父亲的平安。


    烦躁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猛地举起项链,狠狠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巷子里回荡。


    项链碎成了几片,可这一砸,却突然让她清醒过来——当初在马来西亚见到父亲的遗体时,他脖子上的佛项链,怎么不见了?


    她心脏猛地一跳,慌忙从兜里掏出父亲的笔记本和那支黑色碳素笔,在最后一页飞快地写下这行字,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顾家别墅内,海关缉私局的软禁早已解除,雕花窗棂外的阳光明明暖得晃眼,房间里却像裹着层化不开的寒气。


    顾希柠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放空般凝望着窗外——挣脱了缉私局临时封锁的酒店,转眼又坠入父亲布下的无形牢笼,她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连解锁的力气都没有,只记得自由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满室只剩天花板角落摄像头的红光,像双监视的眼睛,在视野里刺得人发慌。


    手机被随意丢在丝绒地毯上,新闻联播的声音机械地循环播报,偶尔飘来几句关于“企业合规”“商业调查”的字眼,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那些官方说辞像根细针,反复扎着她紧绷的神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那个墨绿丝绒盒子,盒面烫金的缠枝纹被摸得发亮——那是先前特意为姌诗琪挑的礼物,本想在她第一次到自己家时亲手递过去,如今却成了无处安放的念想。


    指腹反复划过盒盖缝隙,思绪像团乱麻,连自己在想阮家突遭变故的疑云,还是在念旧友许久未见的牵挂,都茫然不知。


    直到门外传来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伴着颜伯低低的一句“先生,大小姐在房里,没出过门”,她才猛地回神,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慌乱间将丝绒盒子往床底一塞,盒角撞到床腿发出“咚”的轻响,她甚至来不及抚平裙摆的褶皱,指尖还沾着盒面的丝绒纤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正撞进顾庭山沉得像乌云的目光里。


    “怎么?这副气冲冲的模样,是要做什么?”顾庭山立在走廊中央,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指尖夹着的雪茄还冒着淡青色轻烟,烟味混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香水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冷硬,尾音却藏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怒意,像淬了冰的钢:“刚从缉私局出来,就想惹事?”


    顾希柠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指节泛得发白。


    她抬眸迎上父亲的目光,睫毛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阮家的事,跟你有关系吗?”那语气哪里是疑问,分明是带着决绝的质问,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倔强。


    顾庭山垂眸看她,雪茄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散开,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想知道答案?”


    “我也是你的女儿,我也姓顾。”她往前迈了半步,裙摆因动作扬起一道弧度,眼底终于泄出几分委屈与不甘,声音陡然拔高,字句都带着重量,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抗议:“阮家出事那天,你早就出缉私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顾庭山终于颔首,指尖的雪茄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点深褐色印记。


    他的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有。”


    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补充道,“所以以后,不要再见阮家那丫头,还有那个瘸子——你跟她走太近,没好处。”


    “果然是你……”顾希柠的声音微微发颤,泪水终于忍不住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走廊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眼底惊涛骇浪般翻涌着震惊与失望,下唇被死死咬得泛白,硬是将喉间的哽咽憋了回去:“阮明正在龙安市,做了多少实实在在的善事!没有他,这座城只会比现在更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只为推倒阮家?”


    顾庭山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雪茄被他按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啦”的声响。


    “我是为了你!”他的声音骤然拔高,指节泛白的手指直直指向她,语气强硬得不容半分反驳,“阮茗雨心思藏得深,肖天翼更是城府难测,你跟他们走那么近,早晚会被当成棋子耍!你根本斗不过他们!现在只有我还活着,还在帮你扫清这些障碍,我有错吗?”


    “扫清障碍?”顾希柠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她抬手抹掉眼泪,眼底却多了几分坚定,“你那不是帮我,是把我困在笼子里!我不需要你替我决定前路,我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哪怕会摔跟头,也不想活在你的安排里,更不想被你用‘为我好’当借口,绑在道德和亲情的十字架上!”


    “放肆!”顾庭山的怒斥撞在雕花木门上,又弹回来砸在人耳膜上,“我这几日没动你,倒让你忘了藤条抽在背上是什么滋味?还敢顶嘴!”


    他左手死死攥着门框,指腹抠进红木纹理里,留下几道浅痕。


    可顾希柠却突然往前一步,从口袋里拽出一把剪刀,刃口亮得晃眼,边缘还沾着几根浅棕色的线——那是她方才在房间里,对着自己最常穿的那件毛衣剪的,像是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眼泪顺着她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剪刀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却咬着牙,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打啊!你每次不都是只会这样吗?你不如直接把这把剪刀刺进来好了!”


    她突然停了哭,嘴角往上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眼底一片冰凉的自嘲:“哦对了,您不能让我死。您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要是传出‘亲手杀死女儿’的事,股价会跌,合作商会跑,您苦心经营的名声就全毁了。放心,我不会让您担这个骂名,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她手腕猛地一沉,剪刀尖直接压进锁骨下方的皮肤,淡青色的血管在剪刀下清晰可见,已经有细密的血珠渗出来,沾在银亮的刃口上。


    “你疯了!”顾庭山猛地往前冲了两步,又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慌乱:“你想怎么样?说!”


    “我要出去。”顾希柠的指尖因为用力,指节泛着青白色,剪刀还抵在皮肤上,血珠顺着刃口往下滑,滴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不行!”顾庭山的话刚出口,云姐就快步上前,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眼神往顾希柠锁骨下的血迹扫了扫。


    顾庭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狠狠动了动,像是被那点暗红烫到,语气软了下来:“你要去哪?”


    “去找诗琪。”


    “那个瘸子能给你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再跟她来往吗?”


    顾庭山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可看见顾希柠又要往下压剪刀的动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妥协:“好!我让你去!但阮茗雨和肖天翼,你敢再跟他们联系,我一辈子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他冷哼一声,转身往书房走,脚步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路过客厅那幅“家和万事兴”的匾额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眼底的戾气渐渐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复杂的愁绪——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无意间碰到眼角,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经湿了一片。


    他连忙用袖口擦掉,又挺了挺脊背,像是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快步走进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顾希柠在颜伯的劝说下,终于松开了剪刀。


    她盯着剪刀上的血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回房。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墨绿丝绒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点温暖,脚步匆匆地走出顾家大门,连门都没敢回头看一眼,仿佛身后那座华丽的房子,不是家,而是能困住她的牢笼。


    没人知道,姌氏花艺暖黄的灯光里,正裹着一场无人窥见的心理拉锯。


    姌诗琪僵在柜台后,手机里循环播报阮氏案件的机械声,像浸了冰的细线,缠得她呼吸发紧。


    怀里的小熊玩偶被攥得变了形——熊耳朵上那点去年顾希柠蹭上的浅粉花瓣碎屑,早被她指尖反复摩挲得模糊,布料边缘都起了毛球,指节却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眉头拧成的川字深得能夹碎纸,眼底的犹豫像泡胀的棉团,压得她眼眶发酸。


    她指尖发颤地将小熊举到眼前,玩偶那双黑纽扣眼睛定定对着她,像淬了光的小镜子,映出她眼底的慌乱,又像在无声追问着答案。


    视线慌忙错开,却撞进墙上相框里——照片里妹妹扎着羊角辫,笑得格外灿烂,那抹亮色在此刻沉抑的氛围里,反倒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下意识伸手指向相框,想碰一碰妹妹的笑脸,指尖却没稳住,“哐当”一声扫倒了旁边的青瓷小花瓶。


    清水顺着柜台木纹漫开,像蜿蜒的小溪般淌过边角,溅在她裙摆那层半透的绿色罗纱上——瞬间晕出深一块浅一块的水痕,把原本飘逸的纱料浸得发沉,贴在脚踝处凉得刺骨。


    瓷瓶“骨碌碌”滚落在地,撞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响,釉面裂开一道细缝,像道无声的伤口。


    她这才猛地从怔忡中回神,慌忙屈膝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瓷瓶冰凉的釉面,那股藏不住的颤抖就顺着指腹往上窜,从手腕漫到胳膊,连带着肩膀都轻轻晃了晃,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半拍。


    起身时,她飞快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不知何时浸出的湿痕,在灯光下泛着细弱的光。


    重新把小熊抱在怀里,指腹反复划过玩偶背后她连夜缝补的针脚,下唇被牙齿咬出的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