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魄互换

作品:《先生引人竞折腰

    饶是江辞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浪,也被眼前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此之前,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面前景象逐渐模糊。强撑着写完最后一个字,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峣,你真的没事吗?”贺鸣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他身边,“要不向山长告几天假吧”


    江辞摇了摇头。


    贺鸣递过来一块莹澈的玉坠递到江辞面前,说:“之前人多手杂,我怕一不留神给弄丢了,就先替你取下保管。”


    江辞接过玉坠,握在手心竟隐隐发烫。


    这东西,有些古怪。


    待贺鸣走后,江辞一边换衣服一边整理思绪。


    刚醒来那会儿鸡飞狗跳,也亏得他们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让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宋世子奋勇救人反被救,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的魂魄竟然进入了这具身子。


    不出意外,宋峣此时应该就在自己那儿,他必须立马赶回无因斋。


    另外一边呃宋峣更是焦头烂额。


    他怎么突然就和江辞调了个里子?这沈监院不回去睡觉,怎么这么晚还跑来汇报工作?


    面前的沈衍恭恭敬敬,宋峣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窥测得一干二净。


    “情况就是这样了。”沈衍垂手而立,有条不紊地说着书院情况,“这一批新来一十四名学子,分别安置在了近义斋和观心斋。不过,这宋世子……”


    宋峣竖起了耳朵。


    “宋世子古道热肠,今天为救同窗落了水,还不知道这会儿缓过来了没有。”沈衍像说起什么趣事,“您之前不是特意吩咐,要‘多多关照’吗,不如现在就去看看他?”


    好好关照?


    好啊,原来江辞在背后搞这种动作!


    还有这笑面狐狸,分明就是在故意煽风点火。


    宋峣心里像生吞了只苍蝇那般恶心,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学着江辞那副疏淡的口吻:“时间已晚,便让他好生休息,明日再去探望。”


    “书院一视同仁,无需特别关照。”他又补充道,“沈监院也早些安寝。”


    沈衍连声附和“是是是”,宋峣起身送客,不料对方几步冲到面前,伸手将他摁了回去。


    “是什么呀是。”明明沈衍没用多大劲儿,可宋峣就是觉得肩上有千斤重。


    沈衍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那手串晃悠晃悠,仿佛要把他这个冒牌魂勾出来,好好审问一番。


    而对方的下一句话,更是惊得他冷汗涔涔。


    沈衍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江辞那种灭绝人性的家伙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宋峣诧异地瞪大了眼,观星台上的话并不是胡言乱语,沈衍他早有预料!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


    宋峣一把推开沈衍,向外望去。


    面前这人的脸色因落水略显苍白,但眼神却静如古井。


    正是顶着宋峣皮囊的江辞。


    明明就是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子,但怎么看怎么别扭。


    毕竟从这种角度看自己,古往今来也算独一份,哦不,两份。


    江辞缓步走入,目光先在强作镇定的宋峣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沈衍。


    沈衍敛了表情,冲着宋峣说:“山长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告辞。”


    他退到门口,对江辞挑了挑眉,无声地道了声“告辞”,便合上了门。


    屋内瞬间静默下来,两个人各自顶着对方地皮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宋峣率先沉不住气,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江辞开口,他下意识地想揉揉眉心,可刚抬起来又不自然地放了下去。


    这动作可没逃过宋峣的眼睛,他心中竟有一丝扳回一城的古怪快感。


    还以为没什么能打破江辞的虚伪面具呢。


    他又想起之前沈衍的试探,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你不知道?你这伪君子,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


    江辞心中烦躁,他早看出来宋峣对自己成见很大,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祖宗。


    “我没必要搭上自己来害你,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换回来。”


    “换?怎么换?”宋峣在原地踱了几步,他极不适应地扯了扯身上宽大的袖袍。


    “你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江辞问。


    宋峣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呛了几口水。要不,再跳一次湖?”


    江辞问:“为什么是我们两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才导致了魂魄互换?”


    江辞若有所思,掏出玉坠递给宋峣:“这个你自己收好。”


    宋峣接过玉坠攥在手里。


    不料,他的左手反被拉住,刚想发作,食指上的戒指被江辞取下。


    还挺装。宋峣心想。


    江辞在书案前展开一张纸,说:“不管你对我有多少成见,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得辛苦你暂且忍受一下。”


    “现在,把你的个人喜恶、日常习惯、人际关系都写下来。”


    “你应该也不想惹上太多麻烦。”


    宋峣提笔思索,问道:“那你……?”


    “少说话就行。”


    宋峣动笔开始写他的个人小传,他越写越觉得自己的书院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江辞不忍直视。只好从书案上拿过几篇文章来读,眼不见为净。


    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得见刷刷的写字声和偶尔响起的翻页声。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宋峣搁下笔,吹了吹未干涸的墨,收起纸张递给江辞:“你看看吧。”


    江辞接过那沓纸,份量倒是不少,他随意扫了一遍,哑然失笑:“你倒是不客气。”


    “明天还需要‘先生’去讲课,早点休息吧。”江辞起身走向门口,“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我没有忌讳。”


    待江辞走后,宋峣独自留在无因斋。


    一开始的惊慌退去,他心里竟产生了奇怪的掌控感。


    这可是江辞的老巢,眼下天赐良机,正好查查他有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快速翻查了书案上的信件文书,又拉开抽屉仔细检查。然而除了书院公务、学子课业以及一些注释手稿外,竟找不出半分可疑之处。


    “藏得可真深……”宋峣目光在室内扫过,想起一些达官显贵惯爱在床榻之侧设置机关。


    他快速走到内间床边,只见床榻朴素,被褥叠放整齐。


    他沿着床沿细细摸索,指尖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细微缝隙。


    心中一动,他用力一按,只听得“咔哒”一声,床板内侧竟然弹出一个暗格。


    宋峣心头狂跳!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但是,没有金银,没有密信,只有一个画轴。


    他疑惑地取出,缓缓展开。


    月光如水,流淌在画纸上。


    画上是一个赤足掬水的少年,眉眼飞扬。背景是葱郁的草地和远山。


    宋峣呼吸微窒,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他!


    江辞……藏着他的画像做什么?


    他死死盯着画上的自己,猛地抬头看到镜中属于江辞的脸。


    联想到江辞费尽心思把他送进书院,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住,又让沈监院关照他……


    江辞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因怀着心事,宋峣一整晚都是半梦半醒的。


    沈衍早间来寻他,看见这幅蔫蔫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你俩不会打一宿吧?”


    宋峣一想到那幅画,心中五味杂陈。俩人一路无话,径直赶往先贤堂。


    新来的学生和几位先生都已到齐,按部就班地进行了拜师礼。随后,众人一起前去万研精舍。


    宋峣在前头真是如坐针毡,他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悄悄望向江辞。


    可是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撒手不理的样子。


    宋峣见状也是上火,干脆破罐子破摔,吐出一口气,道:“各位学子相聚在此便是缘分。”


    接着拿起案上的一沓纸交给沈衍,让他分发下去。


    “没什么见面礼,区区一份试题请大家笑纳。”


    下头开始窃窃私语,新学子担心发挥得不好影响第一印象,老学子疑惑山长怎么开始管考校的事。


    “本次不列入月考成绩,大家不必过于紧张。”宋峣笑道。


    众学子刚松一口气,但一看到题目皆是惊疑,就连江辞也是一愣,竟是一道判题:


    甲母早亡,甲父续弦。一日甲父发现妻子与邻人乙有私,继室和乙怕事情泄露便杀了甲父。并抛尸河中,宣称甲父失踪。甲得知真相后为父报仇,杀了两人,并投案自首。甲当何如?


    “这又不是考推官。”


    “是不是搞错了?”


    “谁知道呢……”


    座间嘀嘀咕咕,宋峣示意安静:“没有范围局限,大家畅所欲言,一个时辰后上交。”


    他悄悄地招呼沈衍过来,低声道:“能不能烦请沈监院给我一份名册,包括书院的先生们。”


    “秦寒山秦先生是书院的书办,我这就去找他取名册。”沈衍应声告退。


    往常都是自己坐在下面,先生坐在上头盯着。这有一天掉了个向,倒也是新奇。


    有些个偷摸抬头的学生对上宋峣的目光,忙不迭地埋下脑袋,除了动笔之外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江辞与贺鸣坐在最后,前面是周瑭几个。


    周瑭本就没打算好好写,胡乱编了几句就开始东瞄西瞟。


    转头便看见江辞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支笔轻描缓顿地在纸面上游走,宛如作画一般。


    “宋凌玉,你这架势是要得榜首啊。”周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呛声宋峣的机会。


    江辞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手上的功夫也没停,在他看来这种幼稚的挑衅比一阵风还轻。


    但他想到“宋峣小传”里的注意事项,便还是抬头回了一句:“怕了?”


    果不其然,周瑭甩了个眼刀过来,不屑地说:“没吃饭吧,飘成这样。”


    “如果我被点为榜首,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就你?我喊你爷爷!”


    江辞又飞快地写了一段,淡淡一笑,说:“算了吧,我可受不起。”


    他用笔虚指了一下周瑭的卷子。


    “你还是赶紧再编几句,别到时候写得没我好,字还没我多。”


    周瑭正欲还嘴,却被人搭住了肩。


    他不耐烦地一甩手:“你干什么你……”


    当他看清来人,便再发不出声音,忙装模作样地检查起卷子,举着笔圈圈画画。


    宋峣看着好笑,面上却克制着,缓缓说道:“作文须得一气呵成,后添的多是赘语。”


    他拿起周瑭的卷子,连连点头:“复琢此文平易质朴、舒展胸怀,极好。不必写了,先出去候着吧。”


    周瑭当是先生夸他,脸上溢满得意之色,神气地向周围扫了一圈儿,挺着胸脯走出了学堂。


    与周瑭不熟的人真以为他作了什么妙文,眼中皆是敬佩。熟知周瑭德行的人,也只是嗤笑一声。


    宋峣原地站了会儿,不断给江辞递眼色。


    不知江辞是不是故意的,他眼皮都快抽筋了,对方愣是不抬头。


    倒是一旁的贺鸣狐疑地打量着他,宋峣连忙端庄假笑。


    没办法,他只得轻轻地挪到江辞身后,努力地制造存在感。


    江辞落下最后一笔,仔细吹干墨迹,这才望向对方。


    宋峣瞟一眼卷子,又看向贺鸣,示意他把文章借贺鸣看看。


    江辞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给宋峣捉刀已是无奈之举,现在竟然还要公然舞弊。怪不得贺鸣时不时看向自己,原来俩人做惯了这事儿。


    “江先生,学生已经完成了。”前排传来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


    谢荀,大理寺卿谢颐之子。


    这小古板,宋峣隐隐头疼。


    谢荀将自己的文章放置案上,向宋峣行礼后告退。


    可没等他出门,只听得外面一声尖叫。


    紧接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闯进学堂,撞在谢荀身上。


    “周复琢,你……”谢荀正欲说教,但周瑭惨白的脸色吓了他一跳。


    “死……死人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