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忘百年(贰)

作品:《舒君她个骗子(gb)

    徐纯最近很奇怪。


    自从他收下故友嘱托过,神树一族最后的孩子李瑞做弟子,带着他回到逐玉峰上,徐纯就仿佛被魇住了。


    这与李文玉有关,却又无关。


    他本要继续闭关的。


    一如既往的,闭关。


    尽管这个闭关毫无意义,只是他为了不让外人看出他在消磨剩下百年时光而做的障眼法罢了。


    可如此,为何他无法和往日一般?


    他无法闭关。


    徐纯的心不静。


    一日都难以静下来。


    这太奇怪了。


    当他躺在逐玉峰中心大榕树的躺椅上,徐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潮汹涌。


    一切都不应如此。


    不应如此。


    他的身边好像少了某个人。


    可他向来无甚烦恼。


    少了某个人的说法更是奇怪,他可是找怜真为他算过,他没有情债。


    他到底,是为何如此奇怪?


    徐纯开始思索平生,试图找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一句,年少拜师,师尊玉清曾看着他,说过一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不适合。”


    他始终不明白,他不适合什么。


    如今,徐纯又不敢确认,他的言下之意,是否是:


    他不适合,逍遥道。


    又或者,他不适合,有她的人生?


    倒着来罢,越是往前,徐纯越是记不清,恍若有谁在阻止他记起什么一般。


    新收的弟子很省事。


    李瑞这孩子有心,字面意义上,虽然只有千岁,却已经懂得正常人该如何做,他品行不错,应当不是什么歪脖子树。


    也长不歪,不是个祸害。


    徐纯想到这里,也会有些微妙的不合理感,他觉得,似乎李瑞也不该如此。


    但不该怎样呢?


    难道,李瑞应该是颗歪脖子树,是没有长出心,是带着张假人面具骗人,然后让他隔一阵都要替他掩盖不自然吗?


    他这是在自讨苦吃。


    若是如此,混沌一片还偏恶,徐纯是绝不会将李瑞带回抱扑。


    所以,他身上到底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李瑞分明是个理想的好弟子。


    徐纯又看着李文玉天刚蒙蒙亮前就已经练过第一百招刀法,如今坐在池子边研究水阵,虽是草木,但却有情。


    他看着池塘中的鱼从他手中回去。


    出招的刀剑更像是被人指教过了,徐纯甚至只需要交给他一堆功法玉简。


    好省事啊。


    为何他的感慨都像是在不自觉地把他和谁做对比?可还能是谁?


    还会是谁?


    徐纯的脑子里,眼前,耳边。


    一个陌生的,他确认这快三千年时光中,自己从未见过的,却又熟悉到他产生一种想要伸手冲动的,女子。


    那种若即若离的,叹息声。


    看着他的不知悲悯,还有可怜、无奈,最终……许了他的念想。


    接过了即将坠落的愿。


    他未曾向神明鬼怪许过愿,讨要。


    若说,徐纯唯一想过的。


    便是,死之前,也不能让她忘了自己,要死在她手上,要她永远都记着自己。


    可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他似乎,真的,错了什么。


    可他未曾见过她。


    她是谁?


    “师尊,您怎么了?”


    耳畔弟子的疑惑声,徐纯不在意,他只是伸出手,朝着一旁怎么都没有的方向,想要抓住她垂落在地的衣角。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佛错位的另种可能。


    可另一个徐纯坐在她身边,看着那位看不清脸的女子,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不过是她未曾点出。


    允了他,那不可言明的情愫。


    当真,她看出了他胆怯的心,容忍他的软弱,遂了他的意,喝下空水。


    许了他一吻、几月、温枕。


    徐纯死,她背下他的生死债。


    “……!”


    徐纯不知自己喊出了什么。


    他只是内心笃定,那一定是她。


    什么都没抓到,直到他握紧的双手被弄出血,李文玉将他摇醒。


    原地已经没有幻觉。


    可徐纯莫名觉得,她还在。


    她可能没看他。


    但悲悯垂怜的目光也曾一瞬照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看不见。


    他因何错失?


    无法参与,另一个自己与她。


    日光,也会照到他这个即将变成连坟都没有,孤家寡人的野鬼身上吗?


    那个不知名的,未曾见过的,令他心口生疼生痒的,陌生女子。


    温暖的,让他的心充沛,炙热的爱。


    为什么,她不在?


    他好像真的,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丢掉了非常非常重要的那个她。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什么也未曾做。


    那另一个,在她身旁摇椅上坐着的他,到底还做了什么错事?


    让她,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只肯,遥遥切切地放出些幻觉犒劳。


    “你是谁?”


    徐纯没想过她会回答。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神识中勾勒出那个女子模糊面庞的一点点轮廓。


    仅仅是一点点,徐纯想。


    是她,让他感到一切不对劲的。


    是她。


    是她。


    是她!


    那颗心无法停止跳动,那种,跳动的幅度日日加快,砰砰地令他心烦意乱,他三千年未曾如此。


    不,也有的。


    徐纯,他问自己,那人,自己是否早已见过。


    他想到自己的更多过往。


    第一个千年,他是徐家家主徐铮唯一的孩子,生来天赋异禀,拜入万年不曾收过弟子的抱扑第一人微生怜门下。


    同他一般成剑修。


    选了逍遥道。


    “我生逍遥。”


    徐纯,他要什么都会得到,他要做什么,都会成功,他的仙路,也必定会逍遥顺畅,他誓道心。


    天道允了。


    徐纯那时还太年轻,仙途太顺,除了师尊微生怜比他更强外,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打击。


    他未曾想过,若是某天某日不逍遥呢?那他会如何?那是否与他曾想的、曾誓死要的相悖?


    他的道心是否会破碎?


    那时,他的故友们更多唤他无相。


    意气风发,誓要斩尽世间不平。


    第九百年,徐纯突破分神前期。


    当年入门的故友许多已去,仙途渺渺,偶尔,他会下山,看见故人的后代。


    当他成了逐玉峰的峰主后,更多人尊称他为“流照真人”,那一年,师尊终于放手不管抱扑,将掌门一职移交方玲珑。


    抱扑变了。


    或许应当说是,那些被师尊强行压在暗地里的异心终于浮出。


    当年立下的誓,徐纯并未违背,真的做到了斩不平,只可惜,他斩不尽。


    徐纯终于发现,原来他不得逍遥。


    可他仍信,终有一天,他可以,


    手中的剑仍然锐气。


    一时不尽,他便一直斩。


    宗内宗外,在他做执法时便树敌无数,幸而他有母亲,有师尊,仍要如此吗?


    要。


    徐纯总是看不得抱扑出现欺压之事,即使他清楚,一切都源于如他这般,或者比他更位高权重之人,上位者的一个眼神,不经意间的态度。


    导致的下层揣测,相互倾轧。


    他想帮。


    徐纯想得太好了。


    人要更多资源,人要餍满。


    即便是为了讨好上层为目的,最终,都不过是为了自己。


    他帮得了一个,那必然会有另一个利益受损,最难两全,许多人又贪婪。


    “心慈手软。”


    看着聪明,却是个笨蛋。


    微生怜替他处理了这一出故意闹到他面前的戏码,唤他在屏风后看完。


    徐纯不知不知这样做的后果,但当他握住手中的剑,他便无法停下。


    “我没错。”


    他就是,要斩,要杀,要这世上的不平,不如意都消失。


    如此这般,徐纯以为自己的道心应该很牢固,殊不知,他已然错了。


    他没问过自己,如此做,到底是因为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还是因为真的想如此,只是,他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


    其实,徐纯是算没错,他只是,不明白,逍遥只在一念之间。


    他为自己,画心为囚。


    他用要修炼的逍遥道心,真正地束缚住了自己。


    第二个千年,母亲寿元已尽,任他找来天灵地宝,修为仍旧在分神后期不得存进。


    他握着母亲的手,哭得如同刚刚诞生于世那一日,什么意气风发,什么大家礼仪,全都不见。


    母亲笑着骂他一句。


    “吾儿,不必伤心。”


    “这是我的命,我不后悔。”


    徐家依旧是徐家,可徐纯在母亲死后才发现,原来母亲那么偏爱他,为他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


    家主死后,继任者不是他,族里甚至没有和他亲近的亲人,那一日,徐纯仍旧继承了母亲为他留下的灵脉矿山。


    可是他输了。


    孤家寡人。


    后来,他那些曾经帮助过的族亲,曾经伸手相助的族亲,几乎无一人在母亲死后,与他说过什么。


    母亲死后,徐家不再是他的家族。


    徐纯被徐铮保护得太好了。


    逍遥道心,没那么脆弱,只是稍稍裂开了一点点。


    再过了快一千年。


    他的修仙之路快要终结,徐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生死更是不咸不淡地等待着,唯有这个消逝的幻影。


    她是谁?


    她为什么还不来到我身边?


    徐纯,心脏好像缺失了那一块,就是她不曾参与的。


    修真之人无需睡眠。


    只即便如此,他夜夜都会梦到一个陌生女子。


    梦里,她也是自己的弟子。


    他的身边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她应该是闯入他的生活、戳破他闭关修炼的借口,打着很多幌子观察他,又抛弃他,喜欢上文玉。


    可她是谁,为什么还不出现?


    “是‘一任浮沈乐自如,清凉国里意舒徐’的纯。”他喃喃自语,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师尊,“说过,拉勾上吊一百年。”


    “为何你骗了我,舒君?”


    因为,是你先骗我的。


    这一次,我将那一缕在水镜中留存的魂魄抽出,他没感觉错,我看了他。


    我不爱师尊,只是可怜他。


    这么笨,这么莽撞,只会装作精明。


    但我不会再吻他了。


    “因为,师尊先骗了我。”


    我将魂魄中的同心契抽出,绑在我手掌心后,徐纯眉心一点暗淡的红彻底消失,我们缘分已尽。


    “师尊,你的情我偿尽了。”


    “你说你想死,我不拦着你。”


    你去死吧,师尊。


    若拙笑我。


    “你看他还去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