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生千年(贰)

作品:《舒君她个骗子(gb)

    我不记得如今是第几次回溯了。


    想到那些失败的回溯,糟糕的心情如潮水一般涌来,我的身份永远是不曾存在过的“许舒君”,但我还是许舒君。


    我是许舒君。


    我是许舒君。


    是许舒君。


    失败的回溯总是千奇百怪。


    偶尔是被许魏洲变成鬼魂,差一点神魂与他共同浮散天地,只因他偏执地不允许,我身边任何人的存在。


    他想出来一了百了的招数,便是:


    把我变成鬼魂,彻底死在一起,魂飞魄散,风雪春雨都会将我们缠在一起。


    我们便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了。


    太疯了。


    太狠了。


    我不想和他一起死。


    更不想和他一起,没有永生永世。


    我仍然不承认我是弥烁。


    我更不会愿意,和他一起死。


    但若是日后见到,我再也不会扇他巴掌,骂他不知羞耻。


    在不断的回溯中,他越过腐烂的尸山,将仅剩的几颗辟谷丹喂给我。


    又与他人因为一颗野果打得头破血流,进桃夭山后,以自己为威胁,让他们收下我,我不是弥烁,但我是许舒君。


    我的确受了他的恩。


    在我没有记忆时,他,是弥烁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我终究还是会怜惜几分那只恶鬼。


    但我不想,也不会,替弥烁,原谅。


    纵使在回溯中,一切看见都是他咎由自取,我难免,心有了波动。


    他太苦了,便让我旁观恶果也不忍。


    仅仅如此,我只是不会再认为他自甘堕落,下贱,我不会替弥烁原谅任何人。


    偶尔,是被教养的弟子,我从前的师祖微生怜,是弥烁的弟子,是我的弟子。


    也是我的弟子。


    我和徐纯,和他剑法一致。


    不是因为微生怜教导徐纯,徐纯再教我,而是因为我教了他,他再教了徐纯。


    也可以说是,弥烁。


    一直,他注视着,原来真的是在看我,看我有没有想起他。


    回溯中,他在发现我道心彻底破碎后,先封住了消息,随后,提着剑,杀了魂魄还没有凝成的许魏洲,再杀了勾我的合欢宗主楼明。


    他还打伤了浮艳和天辰。


    碎了抱扑宗的一切。


    然后,囚我。


    囚我在抱扑禁地,后来藏书阁的十八层,那时只是一片镜湖。


    也是许魏洲困住我的千年地。


    微生怜没有卸下我的灵气,反而源源不断地为我输送灵力,只为了我不被天道惩罚。


    “师尊,我知道你想起来了,玉清实在无法忍受你要复活那个贱人,他凭什么?为了师尊,玉清可以做一切。”


    “为什么师尊看不见玉清?”


    “师尊,我不要你走。”


    “玉清愿意永远留在师尊身边,玉清这一身修为,玉清的灵根剑骨,师尊若是需要,现在就能挖出来。”


    “玉清,甘愿。”


    太疯了,我捂住了他想发道心誓的嘴。


    镜湖下,我问他为什么要毁了抱扑,微生怜将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如同从前一般,他的唇动了又动。


    依赖我的模样像极了开初拜入我门下的那幅温顺,可当我问他为什么要毁了抱扑,他冷冰冰地说。


    “抱扑弟子若是忘记是师尊创造了它,那也没必要存在了。”


    “狼心狗肺的家伙,不配做师尊宗门的弟子,师尊您向来懒得管,玉清自会替您清理门户。”


    武淮替我保留了成功的回溯,避开许魏洲,避开微生怜,师尊好了,他很简单,但随后。


    便是师兄这个大麻烦,我便差不多能回到原本的世界,找到还没有被掳走的是姝,可以先行斩杀千暮雪。


    以没存在的许舒君。


    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在回溯中永生,也在回溯中死亡。


    直到,我彻底挣脱天道规则的束缚,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中,成仙。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成仙的机会会以如此简单的方式,斩七情六欲,出现在我眼前。


    可是,将一切推回到我没出现那日。


    够了,完全够了。


    我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若是回溯全部成功,那再也没有逐玉峰上的二弟子许舒君了。


    师尊不会再是我的师尊,师兄不再是我的师兄,师妹师弟也不会再有二师姐。


    我不遗憾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天魔要杀的人是我。


    她要的就是我彻彻底底地废掉。


    若是能神魂俱灭、以身殉道更好。


    我不后悔,在回溯中捅她无数次,也不难受她捅我,毕竟我们是敌人。


    我只是遗憾,我没有告别。


    没能和他们好好告别。


    这一次回溯,我要李文玉长出心。


    他不会在未来找到狼群中的我,也不再是我的师兄,他与我会再无瓜葛,如此这般,他的心是因为和我缠在一起,他太痛了,才终于长出来了一小点。


    我随武淮走前,便已经知道了。


    我不会伤到他。


    这次,他不必再同以前一般痛苦才能长出心,他会知道一个真正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曾经的白玉钗,便可以折断。


    我摸了摸袖口里的尖锐。


    “你是谁?”


    这颗小小的歪脖子树,毫无疑问,是李文玉,见过他的枝条将我逐玉峰的洞府蔓延掩盖,却没有见过歪得如此惨烈的师兄,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实在难以把它和后来的李文玉联系起来,但想想又觉得好像不意外。


    若不是小时长歪,大了怎么会练出一副假人面?只会模仿,不会学习。


    他听见我笑,却不明所以,追着我问了一箩筐人族修士为什么做这个做那个,最后才问我,为什么刚才笑了,


    我回答他,歪脖子树师兄问我为什么能进来,姗姗来迟的母树到了。


    “我是无名。”


    歪脖子树靠我更近了些,他不知无名是一个敷衍的代号,学着我的调子就开始不断地乱喊。


    枝条摇摇晃晃,但他并不明白这种行为很不礼貌,尤其对于一个陌生人。


    好新鲜,我看着歪脖子树。


    “今日特来与你做个交易。”


    要草木长心,难。


    要草木长心,也不难。


    “母树,我让他长心。”


    “代价是,他的灵根和气运。”


    “以及,散尽这一身修为。”


    我要李文玉长出一颗会流泪会流血的真心,我要他真正懂得礼义廉耻和爱恨。


    我要他,不再是个空心的树。


    我不恨他,因为我爱过他,原谅了沉浸在单恋中无法自拔而迁怒于他的自己。


    也看清了师兄何种面目。


    他是不懂,不是真的有意伤我。


    歪脖子树师兄甚至都不懂他自己为什么那么伤心,为什么那么难过。


    我为什么要借着说恨一个不懂情爱的人做幌子,实际来惩罚自己错付了感情?


    动情的是我,绝情的也是我。


    若是我觉得不值得,抽身走便好了,明明,是我也不舍得,师兄既是从前我爱的人,又是我回溯完成前的的确确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使他没有心,不是真的人。


    是我,一直在惩罚爱过他的自己。


    代价,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幸运。


    “你愿意吗,小树?”


    我问还没有取名的李文玉,歪脖子树挠了挠他的根,母树才说同意。


    我知道,她会答应,师兄也会。


    “好。”


    这一世,我不欠你了。


    师兄。


    我给你,你一直想要的心。


    去到抱扑已经五十年,李文玉终于结成金丹,树木不会做梦,他却常常出现一种幻觉。


    似乎一切都不应如此。


    似乎他的身边少了某个重要的人。


    可他不会做梦,也不做梦。


    日子风平浪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情难以愉悦的平和,若是水,那便是死水。


    他这是怎么了?


    只是偶尔,在逐玉峰上,看着师尊躺在榕树下,他会在风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又一阵,余韵悠长的伤心。


    可为何如此?


    李文玉,真的不懂。


    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他会臆想出不存在的别人和幻想?但他又没有心魔。


    好假。


    他摸着自己跳动的,想要越出人身的心脏,越是急切地想要握住什么,越是难受地找不见他想要的那根发饰。


    为何他会如此?


    什么发饰。


    李文玉想要什么,他不懂。


    他只是觉得,少了谁,少了什么。


    少了,对他重要过胸口跳动的这颗心的谁。


    金丹后要历练五年。


    这是抱扑千百年的惯例。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师叔夏霖被炼器宗的少宗主赵汝生给抓住,师尊也跟着一起下了山,准备共同前往西大陆。


    遥遥过某个小镇的茶楼,有位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脸的年轻姑娘,她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预兆。


    李文玉那颗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


    他好像找到了。


    李文玉拉住前面的师尊,偏过头,指着那个方向,问徐纯。


    “师尊,您能看清楚那是谁吗?”


    “看见她,我的心跳得就忽然好快。”


    徐纯看过去,可茶楼上再没有他唯一的弟子说的那位姑娘的身影。


    可不知为何,听见他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心中,也生出一顿空茫茫的,不知从哪里来的,爱?还是恨?


    或者,茫然。


    “不去见见他们吗?只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我点点头。


    “够了。”


    我与他们的缘分。


    尽了。


    李文玉和徐纯终究是上了茶楼,可那里并没有苏合的香气,也没有折断的白玉钗。


    连一丝异常也没有。


    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


    师兄真是个大麻烦。


    只是想再看看他,远远一眼,他看见我了,白玉钗从手中滑倒楼下了。


    “舒君!”


    他想起来了,师尊也是。


    重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