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忘眠是被冻醒的。


    尚未睁眼时，她就觉得空气温度好低，露在外面的脸都是凉的。


    谢忘眠伸出手，习惯性想拽被子来盖，可掌心触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床垫，而是粗糙的地面。


    她当即清醒过来。


    自己已经穿越了，根本不在地球，更不在家里。


    她记得意识断片前遇到了一个奇异生物，看起来像是文娱美术作品里常见的人鱼，只不过，对方多了一对翅膀，能让它在空中飞行。


    它出现在丛林中，瞧着就像一幅画，一场幻境，美得不真实。


    谢忘眠揉了揉胸口，坐起来打量四周。


    刚一转头，她就和那条人鱼对上了眼。


    后者就趴在水中，双手搭在岸边，静悄悄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忘眠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叫出声。


    她们互相对视，谁也没动。


    谢忘眠不动，是源自基因的保命手段，遇到危险，直接呆住，堪比装死。


    不论是电影还是神话故事，东方抑或西方，人鱼都是一种很有杀伤力的生物。


    它是海洋中的霸主，还会有迷惑精神的歌声，人类是人鱼食谱上的一道菜。


    它们有精致的样貌，动人的外形。谢忘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不得不承认，童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就是，上面忘了标注人鱼的体型。


    这条人鱼和森林里的所有生物一样，拥有格外巨大的体魄，它趴在水池边缘，仿佛一座静止的神像。


    谢忘眠保守估算，它单论上半身，都有三个自己宽。


    人鱼为什么抓她，难道是为了当储备粮？


    就在这时，人鱼忽然动了，它撑起身子，坐在岸边，水珠扑簌簌从它身上滚落，好似透明的珍珠，划过覆盖着半透明鳞片的腰腹，落入水中。


    然后它张口，开始唱歌。


    该怎么形容这首歌，它没有词，只有最简单的音节吟唱，声音从人鱼的喉腔发出，奇异的震动频率让每个音节都在耳畔反复震颤，拉长，在洞穴中碰撞回荡。


    歌声轻柔悠长，却仿佛穿透衣服、穿透皮肤，摩挲着每一条神经，让大脑和心脏随着频率一同颤动。


    谢忘眠原本警惕的神情逐渐恍惚，她松开背后握着的匕首。


    匕首咣当掉在地上，她却仿若未觉。


    一步，两步……


    人鱼脑后的发丝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脑后轻轻晃动，朝着谢忘眠的方向涌去。


    鲜艳的红发仿佛一道道血线，昭示着危险，它们缓缓缠住谢忘眠的手脚，湿润冰凉的触感滑过脖颈，谢忘眠迷蒙的双眼闪过挣扎。


    “不……”她喃喃，停下脚步。


    发丝当即收紧，把她拽向水边。


    它们勒住谢忘眠小腿的伤口，刹那间的刺痛让她立刻清明，猛地抽出腰间挂着的另一把匕首，狠狠割向红发。


    滋啦——


    精钢的匕首同柔软的发丝碰撞，声音竟然清脆极了。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可发丝没有任何变化，连划痕都不存在。


    这也太硬了吧！这到底是头发还是钢丝？


    谢忘眠心生绝望，歌声却停了。


    那些发丝嗖地收了回去，老实垂落在人鱼身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呜……”


    人鱼轻轻叫了一声，忽然转身跳进水中，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谢忘眠被浇了满头满脸，仍旧站着不敢动。过了好一阵还不见人鱼回来，她才猛地放松，一屁股瘫坐下来。


    僵硬如石头的肌肉一点点缓和，谢忘眠几乎是边爬边走，挪到了洞穴最里面。


    她知道人鱼会飞，但这多少能给一点心理安慰。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人鱼固然拥有绝佳的容貌，可这份非人的妖异，更加让她恐惧。


    它越像人，越显出不是人的事实。何况根本没有人类能有如此对称的一张脸。


    它的鳞片，竖瞳，它的耳鳍，尖利带蹼的手指，还有非人的巨大体型……桩桩件件，都给谢忘眠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要吃她为什么不干脆利落一点，非要折磨她的精神，难道这里的捕食者都有戏耍玩弄猎物的恶趣味吗？


    谢忘眠恶狠狠地磨牙，一时间竟不知道骂谁。


    比起同机舱的乘客，她似乎已经足够幸运，虽然来到陌生的世界，可她活了下来。


    但这两天，或者说一天，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身体折磨，比被客户刁难、被同事挖坑还要痛苦太多。


    每分每秒，她都提心吊胆，担忧性命。


    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喝睡这种人生大事，她很快就要进别鱼的肚子，成为对方的吃喝了。


    谢忘眠躺在地上，揉搓着胳膊腿，尽量多恢复一些行动力。


    她捡起掉落的匕首，又把另一个也握在手中。


    就算要被吃，她也要让这条鱼尝尝苦头，没那么容易就下肚。


    趁人鱼不在，谢忘眠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山洞。它周围一圈都是封闭的，没有通路，只有头顶有一圈空的，仿佛被削掉顶端的鹅蛋。


    阳光照射下来，在地上照出一片圆形区域。


    洞穴四周都是高高的石壁，地面和石壁上都长满发光的苔藓，发出浅淡的幽蓝色。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人鱼待过的不规则水潭了。


    潭水瞧着极深，一片幽黑。


    谢忘眠捡个石块扔进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再没有其它动静。


    这地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尽管会游泳，她也不敢贸然跳进去，万一和人鱼撞上呢，万一特别深特别远，半天浮不到水面呢。


    她是会游泳没错，但憋气的功夫真的很差劲。


    绕着山洞走了一圈，谢忘眠重新坐回去，实在有些气馁。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一条半米多长的大鱼被扔出水潭，摔在地面，尾巴啪嗒啪嗒击打着苔藓，砸出一片片蓝光。


    人鱼跟着从水潭游出，硕大颀长的鱼尾像蛇一般摆动，支撑它在地面滑行。


    它的身体已经走出一半的路程，尾巴竟然还在水里。


    这条尾巴有多长？八米？九米？


    随着它上岸，身体两侧的各种鳍也随之收拢。谢忘眠看到它腰后还有两条更长的鳍，呈现出淡红与粉紫交汇融合的色彩。


    它像扇子一样打开抖动了两下，甩掉水珠，才合上。


    谢忘眠紧紧握住匕首，仰头看着人鱼逐渐靠近。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在抖，心跳加速，浑身都散发着恐惧尖锐的气息。


    只要这条人鱼扑过来，她就刺过去。


    可人鱼停住了，停在她身前两米的距离，然后把那条半米长的鱼扔了过来。


    “嘤……”


    它的耳鳍轻轻扑扇，发出类似鲸鱼鸣叫的声音。


    两米长的距离，甚至都没有这条人鱼的头发长，谢忘眠的高度正好对着人鱼的腰腹处。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人鱼腰上的半透明鳞片也是极富色彩，朱红绯红丹红银红，还有丁香紫暮山紫赪紫罗兰紫……乍一看仿佛万花筒。


    这些鳞片从胸口蔓延至鱼尾，覆盖得并不全，尚有许多白皙肌肤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起伏，看得人目眩。


    它身上还有一种奇异的香气，像花香，又像果香，更像蜂蜜的甜香，闻久了，有种醉人的感觉。


    谢忘眠使劲咬了下舌尖，有些迷蒙的双眼立刻恢复清明。


    好可怕的一条鱼，身上处处都是迷惑精神的东西。


    她赶紧转移视线，看向地上仍旧蹦跶的真鱼，还是这个鱼好，只有腥气。


    但它给她扔条鱼过来是什么意思？


    让她吃？觉得她不够肉多？


    谢忘眠刚吃饱了才出门，现在还不饿，何况她从小就被教育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陌生鱼就更不可能了。


    把匕首横在身前，谢忘眠警惕不动。


    人鱼慢慢俯下身来，它精致的、庞大的身躯如同会活动的神像，那双碧绿的竖瞳微微扩张，逐渐变成圆形，将虹膜挤压成一条边。


    被它盯着，谢忘眠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紧张地吞咽口水。


    它长长的红发卷起地上的鱼，灵巧得不可思议。


    “嘤……”


    人鱼又发出一道短促的鸣叫，把鱼递到她面前。


    谢忘眠和鱼彼此对视。


    啪！


    鱼猛地一扭，用尾巴给了她一个嘴巴，力道之大，她半边脸瞬间红了。


    “哈——”


    人鱼突然裂开嘴，露出一口尖牙，面上也浮出许多细小鳞片，耳鳍激烈抖动，朝她哈气威慑。


    声音听起来像猫哈气，威慑力却比老虎还要强。


    它的头发只是一拧，需要两手合握的大鱼就被拦腰截断成十数块，噼里啪啦掉到地上，鱼血溅了谢忘眠一身。


    谢忘眠全身都抖了起来，差点握不住匕首。


    就在她以为人鱼要发怒扑过来时，对方忽然向后一折，噗通滑落水潭，又不见了。


    鱼腥气充斥着鼻腔，地上是模糊的鱼肉内脏，谢忘眠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


    受不了了……她真受不了了。


    要吃就吃，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


    谢忘眠狠狠喘气，指着天就开骂，“天杀的贼老天，你个死人头，我不伺候了！”


    等人鱼回来，她先招呼过去，来个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