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甲士驱赶着罪徒,来到田亩旁。


    六百多人跪成十几列,身后皆有玄甲军士按刀而立。


    “侯爷麾下的眉山大营果然精锐,区区一夜时间,便成了。”


    陈行笑着夸赞。


    曹彧微微含笑,“我等行伍之人,闻令则动,自是不会有片刻拖延。”


    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赶紧让陈行离开银禾,他也好收拾接下来的场面,稳定人心,收获果实。


    陈行点头,望着远处围观的百姓人海,叹气道:“银禾刺史呢?”


    果然来了!


    曹彧眯了眯眼,平静道:“余顺年勾连曹氏,为虎作伥,已然认罪。昨夜便启程押解京都,交由朝廷发落。”


    说着他状似无意的补充一句,“经查证,银禾别驾胡岩只是被其逼迫行事,且在大人查案时鼎力相助,因此不再降罪。且目前银禾府由别驾胡岩暂管,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银禾刺史。”


    “周到。”


    陈行点头,“侯爷办事滴水不漏,有胡岩任银禾刺史,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曹彧松了一口气,含笑顿首。


    “只是……”


    陈行拿着昨夜手中的名单,困惑道:“有一事不解,余顺年勾结曹氏,怎么就一语带过了?他勾结的是曹氏何人?这名单上的曹氏之人甚多,可地位最高的怎么就一个三房管家?”


    曹彧脸上半点情绪不露,只是平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房做下如此折辱祖宗之事,父亲一时激愤,娶了余顺年女儿的曹洵被赐死家中。


    陈大人若是不信,我可带你去看尸首。


    另外,昨夜父亲收回七星刀后,下令彻查武曹山,凡是与此事牵连者,家奴悉数打死,武者全部驱逐。”


    “哦。”


    陈行点头,望着面前黑压压一片跪地头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安乐侯呢?儿子替死也说不过去吧,你不是说,曹氏隐城弄成那般藏污纳垢之地,都是他的主意吗?”


    “我并不是让子替父,有意遮拦。”


    曹彧叹气解释,“只是安乐侯终究有些不好说的牵连,我已将其罪证发往节度使府、朝廷,只是还未曾得到回复。终究是朝廷的侯爵,我等想要将他与这些人一般明正典刑是不可能的。


    唯有朝廷下令,褫夺了他的侯爵,方可按律而处。”


    说罢他再次补充,“不过我料想,如此铁证如山,朝廷肯定不会包庇。所以请陈大人放心,曹闾的安乐侯保不住了,等他失去侯爵之位时,即使朝廷不罚,我也定然劝说父亲,以家法重处。”


    至此,可谓是一一解释到位,滴水不漏。


    “曹闾接手曹氏隐城有几日,就能成那般不堪之地。”


    陈行感慨一声。


    曹闾脸色终于一变。


    肃声道:“我知陈大人心中仍有疑虑,但此事万请放心,除三房之外,我曹氏再无人插手。隐城原本就只是我曹氏一处隐秘之地,不得已之时的退路而已。


    是……是……”


    说着他一咬牙,开口道:“是方圣入道后,我常年驻足军中,父亲年迈只能放权与他,这才一时不察让他酿成大祸……绝对跟我曹氏其他……”


    摆摆手。


    陈行笑了笑,“侯爷无需如此,更不必说这么多。我想说的是,所谓朝廷态度不明,你也不好处置,其实无非就是圣人未曾表态。


    终究是圣人发妻之父,纵使有天大罪过,可惩之可罚之,然杀之则过。


    对吗?”


    曹彧直挺身躯,望着好大一片场面,平静道:“此间田亩,除去朝廷赐下的,我曹氏还会与他们每户十亩。


    今年秋收之前,保证他们不饿死一人。


    往后逢灾见乱,曹氏必定以救人活民为先,绝不行豪取兼并之事。


    这一条,日后我若为家主,会写进祖训之中。


    他们从今以后,世世代代只会念着大人恩情。”


    “如此行事,我但凡再多讲一句,便是不知好歹,不懂进退。”


    陈行颔首。


    曹彧不喜不怒,平静以待。


    “可是……总觉得差点意思。”


    陈行默默望天,掏出那枚刻着守心二字的玉佩,用力一握,碎了满手。


    没有强敌,没有难以挽回的局面,恰恰相反,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说是圆满结束,至少也算有个交代。


    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陈行。


    百姓他们哪里懂什么,当着他们面杀了这六百人,欢呼雀跃之下,往后每耕田一日,每吃粮一口,都必定想起陈行。


    意志数更是不会少。


    如果今早没有先碰见康景,陈行说不得也就认了。


    毕竟这是圣人信物,用在眼下,这等让其他人看了都觉得他无理取闹的场景,既是在为难圣人,也是在为难他自己。


    曹彧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好端端谈着,突然捏碎玉佩。


    正迟疑着要不要询问,只见陈行低声一笑,“我怎么会笑你呢,圣人救万民,不损分毫,而你救一人,便要托付这一生。


    孰轻孰重呢?”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曹彧忍不住开口询问。


    陈行笑着摆手,“我内急,不急着行刑,等等我可好?”


    曹彧脸上肌肉微微跳动。


    中三品的武者,你说你内急?


    敷衍的有些过分了!


    不过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中却缓缓浮现一丝阴霾。


    他自以为猜透了这个年轻人,于是虽然内心深处鄙夷,但还是迎合对方的想法去做事。


    遇事、做事,不掺杂自己的情绪,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促成如今这个局面,他自问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朝廷的体面,圣人的颜面,这个巡检的面子,甚至于这些百姓的往后生计……


    为此,他曹氏这次可谓是大放血。


    不说其他,只说隐城暴露在天下人眼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家族许多谋划后续都难以为继。


    可怎么看上去,对方还有些不肯罢休的意思?


    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浮现。


    他旋即微微摇头。


    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望着旁边的玉佩碎屑,开始陷入沉思。


    “将军,午时三刻已至!”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