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作品:《陛下他金玉难养

    李德全早就在天牢门口准备了轿辇,陈敛话音一落,抬脚走了上去。


    不知为何,看到楚衡这副无言以对的模样,他的心情便好得很。


    年轻的天子朝着身后随意摆了摆手,道:“走吧,朕还要沐浴。摄政王自便吧。”


    熹微的寒风吹过耳畔,陈敛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呵出了一口白气。


    天牢设立在京城的核心区,距离皇宫颇有一段路。各处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盐碎般的雪粒挂在上头,给街头巷尾的热闹添了几分朦胧的鲜活。


    陈敛掀开帘子探头去看,小商贩们坐在板凳上吆喝着新摘的丝瓜新鲜的很,偶有几个卖金银首饰的摊位,皆被少女少年们围得严严实实。


    他想起自己还未进宫前,也是如此无忧无虑,拿着外祖父给的半两银钱满大街乱跑。


    有时钱花光了,就偷喝王伯李叔家的酒,被发现了找上门来,被外祖父拿一根藤条满院子追。


    太久了。


    陈敛抓住车辇左侧的栏杆,指骨匀停的手微微发白,太久了。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看着李德全的背影,道:“我外祖,可还安好。”


    陈敛进宫伴驾侍疾,唯一反对的人就是他的外祖,时任宰相的苏文寻。


    少年陈敛对皇权朝堂一无所知,他自小被养在宫外,苏文寻自小教导他仁义礼信,百善孝先。


    因此大太监稍微挤了两滴鳄鱼泪,就把陈敛骗进了宫。


    苏文寻气得一拐杖打在陈敛身上,说他今天要是敢走,便是不认自己这个外祖。


    陈敛叛逆心起,背着一兜子行囊进了宫,此后三年,当真再也未见过外祖的面。


    他其实刚进宫就后悔了,差桃枝递了几次橄榄枝,都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


    最初他还以为苏文寻是真的气坏了,后来的后来,楚衡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那么轻,却那么残忍:“苏相的葬礼,陛下想去吗?”


    他狼心狗肺之人,重生了如此久,竟忘了问外祖一声安。


    “李德全,去相府。”许是年关将近,倦鸟归林,他回家的意愿愈发迫切。


    老太监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问道:“那给龟兹使臣送行之事?”


    “改日再议。”


    陛下向来克己复礼,鲜少有如此任性的时候,李德全叹了口气,叫来一旁的小侍卫,差人去通知了龟兹使臣。


    车辇很快换了个方向,朝着相府缓缓前行。


    苏文寻是顶清正的人,相府是先帝赏的宅子,门口却无人看守,李德全正要上前敲门,陈敛喝止住了他:“等等。”


    一身白裘的皇帝撩起衣摆,从车辇上缓步走下。


    他一步一步走到相府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口,抬起手握成拳,踟蹰着没有落下去。


    他该怎么面对外祖父呢,外祖还会愿意见他吗?


    陈敛不由犹豫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后有一片阴影覆下,有人自身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耳边,楚衡的声线很低,带着经了风雪的寒气:“陛下想见苏相,直接召见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工夫。”


    楚衡生性凉薄,怎么会懂何为近乡情怯。


    陈敛收回手,不冷不热道:“摄政王一直跟着朕作何?”


    “陛下出宫并未带人手,”楚衡道,“臣可以护着陛下。”


    “不必跟了,”陈敛对上楚衡的眼睛,“朕去见外祖,苏相总不会害朕。”


    楚衡沉默了一会,他似乎不很赞同陈敛的说法,可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立于了台阶之下。


    “臣在此等候陛下。”


    陈敛不再理会他,默认了楚衡的行为。


    他放下了徘徊,纤长手指握成拳,在古朴的大门上敲了敲。


    很快有门童来开门,看到他的那一瞬,门童激动地喊了出来:“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他很快僵住了,止住了声,眼睛倏地睁大,直直地跪了下来,朝着陈敛行了一个不很标准的跪拜礼:“奴才不知圣驾亲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陈敛愣住了,他不知所措起来,两世追求的天子地位,大梁江山,此刻将他和亲人们生生地隔了开来。


    先前他虽是皇子,可门童小厮们大多叫他少爷而非殿下,也很少有人对他行礼。


    如今一人升天,鸡犬皆跪。


    “起来吧,去通报一声我外祖。”


    苏相早在陈敛进宫的时候致仕,这会一人在府中养鱼喂鸟,门童匆匆而到时,苏文寻正摸着钓竿,往上面穿蚯蚓。


    “何事如此着急。”苏文寻并不抬头,“慢些说。”


    门童哪里敢慢,又哪里肯慢:“少爷……不不不,陛下来了!”


    苏文寻的表情在听到少爷两个字的时候变了变,他扔下手里的钓竿,猛地站起来,胡子微微翘起:“谁来了?”


    “陛,陛下。”门童哪里敢说少爷,即使陈敛就是个各方势力分庭抗礼的傀儡,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仍旧是不可亵渎的世上第一人。


    苏文寻倒是不怕。


    他先前吹胡子瞪眼地说不认陈敛,自己早就后悔了,又一直拉不下面子,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老头胡子花白,眼瞪的很大,原地坐了下去:“让他等着,老夫在午睡。”


    还不到午时,老爷就要午睡,这说出去哪里有人信,门童欲哭无泪。


    可苏相没有半分体谅他的意思,冷嗤道:“还不快去?”


    门童战战兢兢地跑回去,朝着陈敛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他的声音发抖:“陛下,老爷在午休,暂不见客。”


    他暂不见客四个字说的轻如鸿毛,几乎是从牙关慢慢蹦出来的。


    门童垂下头,心里想:完了,他不会被杀头吧。


    陈敛看他这副模样,也不知是该气该笑,他弯腰扶起颤颤巍巍的门童:“阿亏,相府之外,朕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相府之内,我只是你的少爷。”


    他特地加重了我字,阿亏快要吓尿了,他是相府的家生子,自小便知尊卑有别,连忙后退几步:“谢……谢陛下。”


    “既然外祖父不愿见我,我便等着吧。”陈敛不再难为他,将双手拢于袖中,沉默安静地站着,像是一幅寂寥的画。


    苏文寻这午休“睡”了两个时辰。阿亏陪在一旁,浑身像是长了好几千根刺,怎么都不自在。


    终于,他一抹头上的虚汗,快速对着陈敛行了一礼:“奴才去问问老爷。”


    陈敛站得腿酸,心里也不由骂老东西心狠,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


    “站了两个时辰!”苏文寻放下手里的钓鱼竿,声音都拔高了三个度,“你也不知道给他拿个凳子?”


    他气急败坏地往外走,“你还真是老夫的好阿亏。”


    阿亏性子单纯,是相府的家生子,向来不知变通,苏文寻没想到他竟愚钝至此:“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他冷哼一声,想起自己还生着陈敛的气,又气呼呼地回了屋,“去通知他,老夫醒了。”


    城门失火,把阿亏这条无辜的池鱼狠狠殃及了。他委屈巴拉地去禀报陛下,恰巧看到了立于台阶下的摄政王。


    阿亏不认得那是谁,以为楚衡是陈敛的侍从,扁扁嘴瞪了他一眼:你也不知道给陛下寻个凳子。


    楚衡被瞪得莫名其妙,但陈敛还在此,他不便发威,只好受了这一眼,打算改日寻个由头上上眼药。


    苏文寻向来睡不了多久,多半是故意晾着他,陈敛听了阿亏的话,拍了拍门童的肩膀,迈步朝正厅走去。


    见他进门,老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人摆弄着桌台上的黑白围棋。


    他自己同自己下,自己把自己难倒了,纵使这样也不愿同陈敛交谈。


    屋内生了炭火,热腾腾的,陈敛将大氅脱下,小丫鬟识趣地上前接过,挂了起来。


    温润的青年理所应当地坐在了苏文寻对面,执白子将棋局继续了下去。


    局势过半,陈敛稍卖了个破绽,黑子以倾倒之势鲸吞了白子的地盘。


    “我输了,”陈敛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盘,乖乖认输。


    “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年纪大了,”苏文寻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还需要你这黄毛小儿谦让?”


    “不敢不敢。”陈敛的眼里带上了笑,这大概是他重生以来,最真心的笑容,“外祖父棋艺高超,阿敛不敢。”


    苏文寻对他冷嘲热讽一遍,似乎是突然想起眼前这位是皇帝,慢悠悠从座位上起来,对着陈敛作势要跪下行礼。


    陈敛简直要服了他,连忙下地扶着苏文寻,无奈道:“不过一月不见,外祖与阿敛如此生分。”


    “什么阿敛,老夫的阿敛早就死了,陛下往自己身上贴什么金?”


    “外祖父,”陈敛笑意更深,伸出自己的手给苏文寻看,指尖是和太后交锋那日留下的小疤,“前日我出门想见外祖,路过烟雨楼遇到了刺客,险些死了。”


    苏文寻忍不住撇了一眼,那疤痕极小,不仔细瞧都看不见。


    他放下心,这小子又耍滑头骗他。


    “可是阿敛方才站了两个时辰,外头天那么冷,咳咳。”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


    苏文寻明知他是装的,还是放软了态度:“陛下用膳了没,臣命人做些膳食。”


    从午时不到一直站到了未时,哪里有机会用膳。


    陈敛一副委屈神色:“好饿。阿敛来时路过花园,那鳜鱼好生肥美,孙儿想吃松鼠桂鱼了。”


    好容易这小子离开几日,苏文寻得以好好养鱼,结果他一回来就盯上了那几条可怜的鱼。


    “陛下想着吧,臣那几条鳜鱼价值千金,”他正要拒绝,陈敛打断了他的话。


    “哦对了,孙儿现在身无分文,外祖父……”他逛了一遭青楼,把浑身上下的钱都用完了,不想去找楚衡要,干脆搜刮一下自己顶顶亲爱的外祖父。


    苏文寻算是明白了,这小子是来打秋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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