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疙瘩

作品:《跟死人躺过棺材后被缠上了

    “我回来了——”钱不觉火急火燎抱着水桶过来。


    蒲百万跟在身后,孔羡一看他那张死人脸便关心了下:“怎么了这是,脸垮成这样,走两步不高兴啊?”


    “不小心被狗踹了,”蒲百万说,“不过劲小,没伤着。”


    钱不觉边舀水边道:“狗都野得很,总之没事别去招惹。”


    “对!”孔羡认可,“它现在踹你都算好的,哪天再把你给咬了,狗咬你总不能咬回去吧,吃亏还遭罪。”


    猪叫得实在是太惨了,被摁在临时搭建的木架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热血顺着陶盆里的稻草蜿蜒,热气裹着腥气漫开。晌午,铁锅里的肉汤才咕嘟出浓白的泡。


    陈玉儿捧着碗过来喊开饭了,钱不觉当即冲了过去,生怕自己漏了两口。


    “村长,”孔羡问道,“不知村里会如何照顾陈玉儿?”


    村长嚼东西的动作缓了下来:“村社公房有几个孩子,她就去那儿暂住几日吧,我会托人找她娘的。”


    孔羡微笑致意:“麻烦了。”


    村里席吃得算不上热闹,个个都吊着胆,他们认为的“邪”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找上来。


    孙巧春是个不经吓的,从小就被娇养,要她离家跟要她命似的,秦顺英忙着收拾包袱,见她泪流满面便心烦意乱,抬手一个巴掌呼在了她的脸上。


    “你居然敢打我?!”孙巧春吼道。


    “醒了么?”秦顺英骂道,“想等白疙瘩来找你,我不拦着,但最好别哭哭丧丧的在我面前碍眼,晦气!”


    孙巧春敢怒不敢言,闷声不响地起身收拾包袱,问道:“我的手帕去哪儿了?”


    “自己回去找,”秦顺英道,“别一根肠子通屁根儿,跟你老娘说要走。”


    孙巧春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钱不觉吃得心无旁骛,孔羡挑着筷子却一块肉都不往嘴里塞,见孙巧春出来便在桌下用脚踢了踢方时泽。


    孙巧春腕间银钏轻轻一晃,袖中手帕顺着指尖滑了出去,正低头去寻,一道身影已先一步弯下腰。


    方时泽指尖捏着手帕一角,避开了沾染尘土的边缘。


    “多……多谢……”孙巧春耳尖微热,接过帕子攥在掌心,羞涩的看着方时泽的背影。


    秦顺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把将帕子从孙巧春手里夺过,指腹摸到帕角时被针扎了也似,但麻痒一瞬便散便没放在心上,瞪了眼兀自失神的孙巧春。


    “哼。”孙巧春扭头离开。


    “你要不想走就别走了。”秦顺英快走两步将她甩到身后。


    孙巧春生气道:“我什么时候说了不走了?”


    孔羡见方时泽勾了女人的魂,带着旁观的戏谑咋舌不已。


    “哇哦。”钱不觉说。


    孔羡笑道:“你不怕他整你啊?”


    “什么?”


    “方时泽啊,他小心眼。”


    钱不觉大惊失色:“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哇这个汤。”


    “食不言。”方时泽说。


    喔。


    钱不觉连忙闭嘴。


    *


    秦顺英和孙巧春进了城,在一旁踩了鞋帮上沾染了村路的黄泥。


    “城里人多,”秦顺英宽慰自己道,“白疙瘩肯定找不到我们。”


    孙巧春静默半晌,声音发飘:“你说……陈平考他……还活着吗?”


    这话像投进死水的石子,两人瞬间没了声,秦顺英道:“他不就在杨府?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儿再找他。”


    巷尾茶棚的阴影里,方时泽的身影静立着,眼底无波地看着前方两人仓惶的背影。


    推开客房门,秦顺英第一时间走到窗边,撩起布帘一角往外看。


    楼下街上人来人往,可她只觉得那热闹将她隔绝了一般,带起心中慌意。


    “关这么严实做什么?”孙巧春跟在后面,手指刚碰到门栓,就被秦顺英打了手,她惊得回头,蹙眉道,“疼!”


    “今晚给我安分点,”秦顺英道,“我死了,白疙瘩能放过你?”


    孙巧春脸色发白,知道这话不是故意吓她,却还是不甘心地扒着窗缝往外瞄。


    子时。


    隔壁屋子。


    孔羡道:“你们羊面的隐豸真有用吗?”


    不理。


    “他不说你说,”孔羡看向钱不觉,“隐豸是拿来干什么的。”


    钱不觉想了想:“隐豸有好几种,我说不太明白。”


    “啊!——”


    秦顺英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猛地捂住脸。


    孙巧春转头时,吓得腿一软,秦顺英的脸皮正从眼角处往下剥落,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肉,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淌下来,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渍痕。


    “救、救命!”孙巧春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声音里满是哭腔。


    砰。


    孔羡踹开了门,想要上前却被钱不觉拦住,他拧眉道:“拦我做什么?!”


    方时泽沉声道:“不是人为,没有凶手,如何阻止?”


    孙巧春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哭道:“你们不是官府的人吗?快救救阿英……你们愣着干什么!”


    “那印记?”蒲百万轻声道。


    钱不觉的目光落在秦顺英敞开的衣襟处,锁骨上露出一点骷髅印记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像被雾气吞噬,他骤然抬眼,印记竟凭空出现在孙巧春的手腕上,纹路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活物。


    孙巧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全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


    她手脚像筛糠般哆嗦,尖叫着去抠手腕,指甲挠得皮肤通红渗血。


    “别过来!别到我身上来!”孙巧春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恶鬼,嘴里叨念着白疙瘩。


    店小二听着尖叫声,知道准没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匆忙上楼,刚到房门口就看见地上一摊血迹,钱不觉不着意往他身前一挡,店小二的腿一软,直直摔进他怀里。


    蒲百万将人推开。


    “客、客官……我什么都没看见,”店小二声音发颤,“你们不要杀我……”


    “想什么呢,”孔羡细细看着剥下的脸皮,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严肃得没有一丝波澜,“出去,这没你的事。”


    “那……”店小二忍不住去看尸体,满脑子都是“引火上身”四个字,“这要是被官差知道了,我们客栈就完了!你们赶紧把人抬走,就当没在这儿住过!”


    ……


    钱不觉笑了笑:“此事涉及人命,按律该报官才行,到时候还需你一同去衙门。”


    这话彻底吓慌了店小二,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叫掌柜。


    没过多久,掌柜的揣着几串铜钱跑上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把钱往方时泽手里塞:“客官通融!这点小钱您拿着,权当是我们赔罪了!尸体我们帮着抬,您赶紧带出去,千万别报官!”


    方时泽没接钱,起身走向房间里的木床,示意孔羡搭把手:“卸床板。”


    几人合力将床板拆下,简单捆上绳索做成简易板车,把秦顺英的尸体抬上去,又架起失魂落魄的孙巧春。


    掌柜的不停作揖看他们远去。


    城门口,孔羡从怀中摸出一枚刻着纹路的令牌,递给城门口的守卫。


    令牌是官府特批的通行令,在冯回舟那儿抢的,守卫验过后立刻放行。


    没有任何外力撕扯,也没有腐蚀的痕迹,那层皮肤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揭起,顺着脸颊缓缓剥落。


    方时泽道:“骷髅印记,是千面。”


    “千面?”孔羡蹙眉看过去。


    “一种会认主的鬼,”方时泽说,“千面鬼换脸的话本没看过?”


    孔羡看他一眼:“我们都跟人,”重音落下,“打交道。”


    板车上躺着秦顺英僵硬的尸体,孙巧春缩在板车角落,看也不敢看。


    刚进米贯村,早念着自家女儿不见了的秦母便扑了过来,看见草席,猛地跌坐在地,拍着大腿嚎啕。


    秦父红着眼冲过来,拳头攥得咯咯响,却没敢真的打上去,只是对着方时泽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的痛苦:“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


    “怎么死的,”钱不觉道,“你们都清楚。”


    秦父秦母不管不顾地继续无力控诉,骂着骂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呜咽:“那挨千刀的白疙瘩!当年就该把她扔去喂狼!现在回来害人,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话像把刀,扎进孙巧春紧绷的神经里,她尖叫一声,疯了似的跳下板车,冲进那间改成猪圈的破屋。


    猪圈曾是白疙瘩的家,遍地猪粪,墙角堆着发了霉的稻草。


    孙巧春扑到草堆前,双手胡乱地抱起草捆往猪圈里扔,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手抖半天划不着,最后干脆往稻草堆里一扔。


    浓烟呛得她直咳嗽,她却咧开嘴笑起来,笑声里掺着哭腔,嘶哑又癫狂:“都烧干净!我要烧死你!”


    孔羡暗骂一声:“救火!”


    火用沙土扑灭时,破屋已只剩焦黑的木架。


    钱不觉绕过还在冒烟的梁柱,看向墙角,那里的泥土被火烧得干裂,却有一块木板没完全烧毁。他蹲下身,拨开碎木和灰烬,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拾起,才发现那是本被烧焦了边角的日录。


    “这是……他的东西?”方时泽微微蹙眉。


    白疙瘩三个字,着实让人难开口。


    像是日录。


    我把脸埋进柴草里,鼻尖蹭到了去年的旧稻壳,带着点霉味。去年生辰时我又在灶台上划了道刻痕,那是爹娘走后我为自己记的第十个生辰。


    冬天的河水那样冷,他们却趁着我洗衣的工夫,毫不留情的将我踹了进去。


    噗通。


    河很浅,淹不死我。太冷,我便挣扎着站起,河水快到小腿,我不敢上岸,蜷着手,嘴往手里哈气。


    下了一天的雨,院子里的泥地积了水,墙角又开始漏雨。我找了块破布堵着,可雨太大,布很快就湿透了。


    粥算不得粥,一勺上去舀不起几粒米。饿肚子是最难受的,我除了能替大娘洗衣换米之外只能去掏耗子洞。


    按刻痕说,我已经十七岁了。日子过得糊涂,我便把自己的生辰改到了抬头时能看见城里烟花的那日。


    他们都说我长不大了,台账上的数,记不记都一样。我有时候也很恍惚,自己是不是记错了灶台的刻痕,又或是他们使坏,趁我不在的时候在上面添了几道。


    十年。


    好难熬的十年。


    这里的河怎么这样浅?


    日录并不厚,每页都只有两三句话,却能看出她冬无厚衣,春无新麦。


    “她没有名字,”钱不觉轻声开口,“台账上是七岁。”


    孔羡悲从中来,堵得他胸口发闷,一时半会儿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日录被他狠狠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