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化为蝴蝶

作品:《尽有苍绿

    人这一辈子结一次婚就够了,周欣然想。诸多事宜令人烦扰,但忙了一天,一边享受厨房送上来的燕窝,一边□□漂亮亮的朋友圈照片,还是有一种疲惫的满足。结婚之前,只有婚房的事讨论了很久,住之前的主卧太不吉利,最后选定了一间宽敞的,没住过人的次卧。


    如今,她也成了这房子的女主人。


    周欣然卸了妆,也洗了澡,她穿着睡衣出来,没看见商柘希的身影,空气中却有淡淡的烟气。她打开卧室门,果然商柘希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她倚在门上看了他好一会儿,商柘希终于回头瞥她一眼。


    她当然是高挑漂亮的,如瀑的长发,桃色的薄裙,胸前一片白皙又柔美的皮肤诱人,在她看来,男人这种生物改不了本性。


    商柘希扭过头,接着抽烟,周欣然才说:“你不睡吗?”


    他没说话,周欣然走过来,像很久之前在桂花树下的阴影里那样,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她俯身拿走他嘴边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两个人贴得很近,肩头挨着肩头,比上一次还近。


    她不是不心动,早就心动了,男欢女爱有什么错。这次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周欣然抬起了他的下巴,让他看自己,她柔软的手指上也有淡香水味。商柘希还穿着那一身西装,领结也没摘下,仍是禁欲感的。他的手搭在那里纹丝不动,面无表情更得显薄情,漆黑一双眼睛。


    “你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商柘希还是没说话,黑眼珠瞅着她,周欣然以为他的坐怀不乱是装的,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是真正的漠然。


    周欣然慢慢松了手,身体坐回去,神色有点狼狈,明明他之前风流成性,身边女友没缺过,原来也有这一天。周欣然顿了一下,说:“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多难听,他们怎么说你,本来我是不相信的。”


    商柘希低头,重新点一根烟,一句话没说。


    “——但也许跟那个没关系。”


    周欣然说完了,心想,跟他爱不爱男人,乱不□□没关系。


    两个人各有心事,在烟雾中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了卧室,关上门,没再去管门外的男人。第二天一早,她懒洋洋起了床,吃了早饭,收拾度蜜月的行李,她戴墨镜走下楼,自有司机帮忙提行李。


    商柘希早就起了,不知道他几点睡的。


    周欣然透过墨镜打量他,他倒像个丈夫一样,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周欣然心情很复杂,他这样的动作只是出于习惯,不是出于别的。文姐出来送他们,她不太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又衰老,就像她也不喜欢那长楼梯。


    婚姻是坟墓,她知道这个道理。别人躺一会儿才发现是坟墓,而她主动走进了装修好的坟墓,未尝不是一种小进步。


    从北京到巴黎,整整十二个小时。商柘希不喜欢坐飞机,他怕死。或者说,他怕他死了,如棠怎么办。


    十八岁第一次坐飞机,遇上严重气流颠簸,大家在不安地惊叫,旁边的女孩子哭着给前男友录音,她抓着录音笔说,“上一次说分手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一直喜欢你,最喜欢你,我一点也不讨厌你,也不生你的气……如果我出了意外,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那个场面太感伤了,她一直在哭……还有人在写遗书。商柘希也拿了笔对着一张纸,不知道要写什么,他不甘心,无法接受死亡,也受不了如棠忘了他。最后他只是写,上帝会把我带回你身边。


    他不信神,但他这样祈祷,又把它放在胸前口袋。


    飞机落地之后,他在人群又看到了那个女孩,个子高高的男孩子来接她,包里背着一只猫,他举着牌子写,“张明雅抛夫弃子,令人发指,这一世重生归来,我要让她一无所有!”她没有防备,气得哇哇大哭。


    怎么这么土啊,男孩子嘻嘻哈哈来抱她,她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后来每一次飞行商柘希都想到死,也想到那一句,上帝会把我带回你身边。他们一起参观圣母院,他不信神,但那一天他坐在教堂椅子上感到了难言的平静。无论是哪一个神,是什么样的神也好,只要把他带回如棠身边。


    落地巴黎之后,周欣然去逛机场免税店,买买买了一圈,刷商柘希的卡很痛快。她手上戴十克拉的结婚钻戒,得到了恭维,但她走出大门又摘掉了戒指,包在丝巾里,放在了birkin深处。


    周欣然逛累了,回到贵宾室又戴上墨镜沉默,两个人坐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她看到商柘希没戴戒指,只戴了一块旧腕表。


    漫长的旅程令人疲惫,接下来转机去佛罗伦萨。下了飞机,迎面走入阳光的那一刻,商柘希觉得很不真实,阳光令人头晕目眩。他们先去了酒店,开了一间总统套房,要出门吃饭了,周欣然路过商柘希房间,看到他洗完了手,在看镜子。


    她觉得好笑,自恋的男人。


    商柘希擦了擦手,要走了,最后又看一眼镜子——他是在看自己有没有变。他还是分别前的样子吗,他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可以这个样子去见他吗。如棠看见了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惊喜地扑上来摸他的脸,或者会生气,还是会流泪。


    镜子里的男人也看他。商柘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镜子里的男人也笑了一下,商柘希眼神暗淡下去,镜子里的男人也气质沉郁。


    为了这一面,没办法回头了。


    他可以时不时坐飞机来见他,总比之前好,他们可以漫步、相拥,一个月见上一两次,也比见不到好。商柘希又有了勇气,没什么好怕的,未来一定比现在好。只要他们在一起。


    吃完了饭,他们照着地址出发。商柘希的意思是,周欣然可以出门自己玩,或者待在酒店休息,但她不乐意。不是为了别的,她怕这俩人想不开直接私奔,连累了她。


    车子开向了如棠在佛罗伦萨的家,商柘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他看得很用神,仿佛要把这条路刻在脑海里。那条可爱的河,有着泛光的、深深的河水,也许如棠从河边走过,那一栋涂成粉色的房子,也许如棠欣赏过,那些阳台上娇美的玫瑰花,如棠也许看过它的颜色,闻过它的香气。


    这个城市忽然变得那么亲切,像一个朋友。


    车子开得越近,商柘希的心跳得越快,那种怦怦然的,快让人无法呼吸的心跳。他发现自己又有了期待,死了的心好像又活了过来,司机拐进一条路,商柘希心想,当然是这里,那朴素又漂亮的墙壁,从阳台探出来的小花,全是如棠喜欢的。没有人告诉他是哪一间房子,可当他看见了小院子,直觉告诉他如棠在那儿。


    司机停了车,商柘希下了车,把铁门看了又看。


    周欣然戴一顶草编礼帽,也下了车,司机又确认了一遍地址。商柘希伸手推铁门,却没有锁,院子在日光下十分安静。他走进去,第一眼先看到了窗户下的石膏碎片,多么熟悉的场景,也许如棠在家。


    台阶上有玻璃碎片,门上破了一片窗。商柘希打开门,这房子不大,比起家更像是一个工作室,十分混乱,静悄悄的,没有人在的样子。


    商柘希环顾四周,那是如棠存在的痕迹,最后他停在一副画前。周欣然跟着走进来,也看到了画,只觉得是悲哀的风格,她又低头看地上的痕迹,红彤彤的也许是颜料。周欣然转头走向里间,看到了整齐叠好的床铺。


    没有人。


    周欣然正要走,看到浴室开着门,走近了看一眼。商柘希还在沉默看画,周欣然站在浴室门口,忽然紧捂住嘴巴,扶住了门框,她想要大叫商柘希的名字又喊不出声,仓惶地回头看一眼,商柘希也看向了她。


    商柘希察觉到不对,大步走过来,周欣然拉住他,哀声说:“不要看,人不在这里,不要——”


    血。


    andre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撞开浴室门看见如棠奄奄一息躺在那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一晚,他发现新娘巧克力在自己手里没给如棠,又回头走过去,他不敢想有什么后果。


    出租车开到了一半,他让司机掉头送回去,司机不乐意,他只好下车步行。那一晚的月亮很明亮,他提着巧克力盒子走回门口给如棠打电话,如棠没有接。他又打了两遍,还是没接,他觉得奇怪,打开铁门走进去。


    房间透出灯光,如棠没睡才对。andre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动静,房子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走下台阶,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折返回来打破玻璃,从里面拧开了门锁。他大喊如棠的名字,没得到应答。


    如棠不在床上,也不在工作,反而把自己关在浴室。


    怎么也没想到是自杀,并且医生说,他赴死的意志很坚决,失血严重,伤口割得很深也很残忍,晚点发现一定会没救了。andre等了一夜,人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生死未知。


    andre站在门外发怔,他很想问如棠,这值得吗,为了那个人吗。


    如棠曾经问他:


    “难道你没有过死亡的冲动吗?”


    andre想了一下说:“有过,那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没有失恋,还吃了一个冰激凌,一切都好好的,但我还是崩溃了。某一天,我放了学回家躺在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突然想到了死,我打了一个激灵,走出去,走到了草坪上,但我站在那儿吹着夏夜的风,仍旧又想到了死。”


    如棠说:“我在很小的时候感知到了那种崩溃。我看到过一个女人死在我面前,后来我很怕我也会那样死去,但长大之后我不怕了,我知道有一个人会陪着我,直到死也陪着我。让我怕的变成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如棠顿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的口吻很平淡,不知道为什么让andre印象深刻,也许那声音里有一点快乐,也还有一点悲痛。


    他不会来找你了。


    你要死了他也没有来,andre在心里说。


    他不是来找你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周欣然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等回复。


    如棠的手机被扔进了水里,他们在想方设法联系认识的人打听消息。桌子上放着装新娘巧克力的袋子,商柘希翻出了一张照片,如棠跟一个金发的法国青年的合照,两个人在婚礼上,阳光明媚,青年的手搭在如棠的肩上。


    很亲密的样子,金发青年扬眉微笑,如棠也微笑着。


    商柘希把照片拿在手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立刻涨满了嫉妒,他甚至不公正地认为,那个画面是亲密的,两个人有不一般的关系。周欣然也看到了照片,看他反应不对,说:“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你不要多心。”


    “你知道什么。”


    “商柘希,你现在不太清醒。”


    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还活着,他跟这个男孩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发生了关系,在这个房子……说不定他又犯了旧病,跟男人搞在一起才变成这样……绪如棠,是不是把过去忘了……


    周欣然说得对,他现在不太清醒,他没有办法思考,他只能往最灰暗的、最坏的哪一方面去想,就像是快要坠毁的飞机一样,一直向下坠落,不过是嫉妒到疯了……商柘希用力撕照片,周欣然站起来拦他,也没拦住,眼睁睁看着照片撕成了两半,把那两个人分开了,金发青年的一半掉在桌子上,连带着身边人的一片衣角。


    周欣然说:“你这是干什么?如棠现在怎么样都不知道,你撕他的照片是在咒他吗?”


    商柘希看着掌心的那一半如棠,也扔在桌子上。


    连绝望与憎恨一起扔下。


    为什么扔不下急促的呼吸和难堪的心跳声。


    商柘希转身就走,偏偏周欣然的手机响了,她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又把撕碎的照片塞进包里,跟上了人。阮秋季说了些什么,周欣然走到车边又止步,表情变得惊惧,他也看了看她,她开了免提,他也听到了。


    莫连成来找过如棠。


    一个星期之前,他们传出结婚的时候。周欣然明白了,商柘希怎么会不明白,如棠一定误会了,他该有多么失望。


    商柘希说:“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扶着车看他们,还有点没搞清状况,但也立马上了车。与其在这儿空等消息,不如一个一个医院找过去。


    他会一直一直找他。


    商柘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站在那里听过,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他一直沉默,然后他走上前,掀起了新娘的洁白头纱,在欢呼声里,他把一个吻落在了新娘的唇角,那几乎像一个真正的吻。


    在白纱下,新娘看清了他胸前的白玫瑰。


    直到死亡发生。


    商柘希后悔很多事,那一场明媚的白日婚礼,于他而言像是阴沉的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闪烁着,一个美好的恐怖片噩梦。他恨的太多了,也许到头来最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穿过消毒水味的白色长廊,那也许是死亡的味道,记忆仿佛是窗玻璃外的光,当他经过每一扇窗,就在他的身上一下一下闪烁,他们挤在地铁里,他一只手抓着吊环,一只手搂着如棠的肩,风呼啸而过。他们说你,走得还不够远。死去的妈妈,病重的父亲,还在那里看着他,直到要把他们分开。


    护士查了电脑,对他们摇头。


    他走过了出站口,把目光从那一对拥抱的情侣身上移开,一抬头看见人群里有一只举起的手,手里也举着接机牌,华丽又可爱的涂鸦,还画了翅膀爱心,故意写了,“商柘希,呆死k”,他朝着他走近了,人潮分开,如棠放下手在尽头等他,脸上有一个狡猾的笑容。


    他根本上离不开他,只要是绪如棠就好,不那么爱他也可以,可明明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绪如棠那么好,那么爱他。


    找了两家医院,都没有如棠的影子,仿佛随着时间流逝如棠的生命也在流逝一样。商柘希没说什么话,可周欣然看得出他在崩溃边缘,她让司机停车买了水,又把瓶装水塞给他。商柘希一动不动,最后也没动那瓶水。


    他们又出发了,医院人有点多,他们在走廊绕了一会儿,周欣然上前问话,只有一个护士可以用英语交流,但她看起来很忙,也不耐烦。


    护士问病人什么名字,并低头对着名单找起来,十分匆匆。


    “apirl,aprilcheung。”


    “he’sdead。”


    周欣然如遭雷击,她想让护士再仔细看一下,可是护士被人叫走了,也不在意她。这一刻她竟然不敢回头看商柘希的表情,he’sdead,她不敢想他听到了是什么反应,但她不能不回头。


    商柘希没什么表情,五官并没什么波动,只有眉角眼梢漾开了细小的水纹,因为那悲剧也是延宕而来的,空谷传响,哀转久绝。他整个人已经十分恍惚失神,往前走一步就会跌进水里。


    他走了那一步。


    周欣然急道:“你去哪儿?”商柘希没说话,又往前走,撞上了旁边的男人,连人手里的保温桶也撞掉了。男人停下来大骂,也有路过的人围观,商柘希头也不回走,周欣然一把抓住他,说:“他们一定弄错了,我把她叫回来,你清醒一点……”


    商柘希扔开她的手。


    男人不骂了,路人也看得出他们是受了打击的,周欣然一直追出医院大门,说:“商柘希!”


    周欣然好久没吃东西了,一站在太阳下眼前发晕,追不动了,眼睁睁看商柘希走开,司机过来扶她,她说:“别管我了呀,你去拉住他,他不知道要发什么疯!”司机一抬头,再去找人,不知道往哪边走了。


    他走过了马路。那一块接机牌还放在家里,竖在他小书房的角落,像一个门牌号,一个马路指示牌,这条路走到了尽头,他会看到接机牌从人潮里浮现出来,它在过去沉到了水里不被人知晓,可现在又浮了上来。


    如棠在那里等他等的有些无聊了,一会儿把接机牌倚在鞋上,一会儿又提着摇来摇去,但等到人如潮水他又举在手里,商柘希,呆死k,全世界看到了,每一个路过的男男女女都看到了。


    他在这个城市走下去,像是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说,你走得还不够远。商柘希想,我走得够远了,走得太远了,天涯海角也去。但他活不了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闪现在他脑海里。


    如棠死了。


    他被如棠的名字绊了一跤,原来人真的会死、会消亡、会凭空不见了,可还是把他绊了一跤。那些闪光的窗户,优美的墙壁,四面八方的建筑像雪山一样往他身上崩塌,他站定了一秒意识到是幻觉。


    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是来找他,是为了等着他的,那一天,他走进房间。如棠戴着妈妈的珍珠项链,穿上了她的白色礼服,他坐在梳妆台上看镜子,伸手抚摸镜子里的自己,要是他们瞧见了你,一定会把你杀死的,如棠说,我不在乎。他伸手拽掉那一件礼裙,我在乎,小棠,我在乎。商柘希看见了那条河,它在下坡路的尽头,它像死亡一样宁静、冰冷,可波光粼粼又那么绚烂。


    他身上的白色衬衫被夏日的太阳晒得发烫,他们看见了也许会说,像褪光了鳞粉的白色闪蝶。


    他走到了桥上,路边有一片又一片美丽的灌木丛,还有绿叶葱茏的橙树,绿色的影子在水里流动,仿佛连河水也有了生命力。这一天的天气像是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如棠来看他,伸手玩他的穗子,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才刚开始。他们说不了什么了,也说不了他跟如棠了,因为他走上前低头看着河水,在人如潮水中他抱住了如棠。


    商柘希想,那之后他们怎么看他,又是怎么说他的,他可以想得出来但不重要了。他可以想得出来他们说。


    他死在新婚的第二天。


    andre听到病房外的动静,但没有立刻出门看。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出去,打算找点吃的,他低头看到楼下有一个中国女人,她中暑了,护士给她拿了水喝。andre下了楼,从他面前走过去,可那个女人看着他。我们认识吗,他想了一下接着走。周欣然说,站住。andre站住了,他听得懂中文,所以站住了。


    周欣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中文,她呆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两片破碎的照片,她低头看一看,又抬头看andre的脸。andre也看清了她手里的照片,看着她的脸,试图从中看出跟如棠的相似性。


    周欣然站起来,说:“你是如棠的朋友。”


    “是的,我是。你是什么人?”


    “如棠有一个哥哥,我是他的……朋友。”


    andre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道这回事,但他灵光一闪,从手机翻出之前拍的一副画,如棠的画。


    andre问:“是他吗?”


    “是,是他!”


    两个陌生人在这一刻感到说不清的连结,原来是这样,从来是这样。那个惊人的,不被世人接受的秘密。


    周欣然忙问:“如棠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andre怔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他带她去看。周欣然接了一个电话,司机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看到商柘希最后出现在了河边。周欣然说:“报警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欣然十分疲惫,但来到病床前还是留意到了,床头病人的名字是如棠的中文名,tang。


    如棠躺在床上,一直没醒,皮肤苍白如雪。周欣然坐了一会儿,看他手腕上的白纱布,茫然问:“他要死了吗?”


    andre说:“我不知道。”


    周欣然说:“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他还有希望吗?”她现在脑子很混乱,受不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之前我们一起去剧院看《冬天的故事》,如棠告诉我,你们中国有一个戏剧叫《牡丹亭》,也唱得很好。听说在巴黎演出过,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过,也许有机会我也想听一听,讲的是死了的人也可以复生。”如棠提过有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周欣然又是茫然,她是知道的,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要说得这么不清不楚,跟我谈什么戏剧。你的意思不就是他没有希望了,他跟死差不多了。医生是怎么说的,说他醒不过来了是吗?”


    andre沉默。


    周欣然站起来,对着如棠说:“如果一个人死了,那就是死了,你听见了吗?商柘希来找你了,他为了你死!他——”


    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不一样的滴滴声,曲线也出现了波动,andre抬头,也立马站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是什么预兆,是因为如棠听到了商柘希的名字,还是因为如棠冥冥之中感知到了什么。


    andre扑上前按了铃,叫医生过来。


    但那一定是对命运的回应。


    春天的杜鹃花开得很好,他们的聊天还没结束,走过了剧院散场的大街,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如棠轻声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那是不好的爱。”


    “也没有。”


    “难道那爱让你更好吗?”


    “是的,让我更好。”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们也不用对上帝发誓,从他在那个夏天走下楼梯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从他们还是两个小孩子开始,从他第一次叫他哥哥开始,而这还没有结束。如棠心想。


    “是真是梦,是生是死,我们永远都在一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