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微光渐显:咖啡馆和片场的双向奔赴
作品:《她的字,我的戏》 第二次围读会结束后的几天,我(苏晴)仿佛还能感受到会议室里那混合着空调冷气和人群体温的、令人不适的空气。但与上一次溃逃后的彻底崩溃不同,这一次,一种极其微弱却顽固的异样感,在我心底盘踞。
我做到了。独自前往,独自离开。在那些无形的目光和声音的压力下,存活了下来。甚至……在那个瞬间,当林夕念出那段独白,当她似乎捕捉到了我通过文字传递的、叶文婧内心最细微的战栗时,我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慰藉的东西。
这感觉太陌生,像在永冻的荒原上,突然触摸到一丝来自地底的热流。微弱,却真实存在。
我依然将自己关在酒店房间,依然依靠药物维持着情绪的平衡,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我开始更主动地查看邮箱,甚至会下意识地期待那个特定发件人的新邮件。当林夕再次就一个表演细节写信请教时,我回复的速度比以前快了,批注也更为详尽,甚至……偶尔会带上一点点,属于“苏晴”而非仅仅是“原作者”的情绪色彩。
比如,在解释叶文婧某个看似冷漠的抉择时,我会写道:“她并非没有情感,只是她的情感尺度,是以光年为单位计算的。个体的悲欢,在星墟的尺度下,显得……微不足道。”
敲下“微不足道”四个字时,我停顿了一下。这何尝不是我对自己那点可笑痛苦的认知?
林夕的回复依旧敏锐而体贴。她没有纠缠于我那点情绪的外泄,而是将其转化为了表演的养分:
“谢谢苏老师。‘以光年为单位的情感尺度’,这个比喻让我豁然开朗。我会尝试用更宏观、更抽离的视角来处理叶文婧与周围角色的互动,突出那种因认知维度不同而产生的、必然的疏离感。”
她总是这样。精准地接住我抛出的、有时连我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意念碎片,然后将其打磨成照亮角色前路的光束。
这种无声的默契,像一种缓慢生效的良药,一点点中和着我体内的毒素。
某天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带。我盯着那道光带看了很久,久到眼睛被刺得发酸。
然后,一个疯狂的、几乎不像是属于我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出去走走。
不是漫无目的地逃离,也不是迫不得已的行程。只是……出去走走。去感受一下,那道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真实温度。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骤然加速,混合着恐惧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冲动。
我能做到吗?离开这个安全的壳,独自走入那个人群熙攘、充满不可知危险的外界?
胃部开始熟悉的抽搐。理智告诉我,这太冒险了。
但心底那丝被林夕的理解和围读会微小成功所滋养出来的、脆弱的勇气,却在蠢蠢欲动。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街道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阳光下的世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
挣扎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对“正常”的渴望,对那缕阳光的贪恋,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战胜了恐惧。
我换上最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一样,深吸一口气,拧开了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电梯顺利下行。走出酒店旋转门,初夏午后温热的风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一阵眩晕。
我下意识地想要退回那个安全的堡垒。
但脚步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慢地、僵硬地,融入了人行道上的人流。
阳光照在身上,隔着衣物,带来真实的暖意。周围的嘈杂声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我的耳膜,带来不适,却也有一种……奇怪的、活着的实感。
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街道,低着头,尽可能地靠近墙边行走。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像在雷区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个拐角处有一家看起来颇为安静的咖啡馆,招牌低调,橱窗里摆放着绿植。
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我几乎是小跑着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我浑身一颤。
幸运的是,下午时分,咖啡馆里人很少。我迅速找到一个最角落、背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简单的美式咖啡,然后便像鸵鸟一样,将脸埋得更低。
服务员送来咖啡时,我甚至不敢抬头。
直到对方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慢慢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摘下口罩,感受着咖啡馆里弥漫的、混合着咖啡香和烘焙甜点的温暖气息。
我做到了。我独自一人,坐在了一家陌生的咖啡馆里。
虽然心脏依然跳得很快,虽然对周围任何细微的响动都保持高度警惕,但一种微弱的、近乎荒谬的成就感,缓缓升起。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窗外,阳光正好。行人依旧匆匆。
但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可以忍受。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已经被翻看得有些卷边的《星墟》剧本,就着窗外漫射进来的阳光,安静地阅读起来。
这一刻,恐惧似乎暂时退潮。我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在咖啡馆里看剧本的……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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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林夕)最近明显感觉到,片场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陈灏虽然不再公开质疑剧本,但在对戏时,那种隐隐的较劲和并不完全投入的状态,还是能清晰地传递过来。他似乎刻意保持着他所理解的、男主角应有的“深沉”与“疏离”,但这恰好与叶文婧需要的、那种因认知隔阂而产生的“无力感”形成了某种错位。
有几场对手戏,我按照苏晴指引的方向,极力表现出叶文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隔绝”,试图以此反衬男主角的无法触及。但陈灏的表演,却更像是一种“我不想搭理你”的冷漠,这让戏的张力大打折扣。
李导喊了几次“卡”,眉头微蹙,但似乎碍于陈灏的身份和剧组整体进度,没有深究,只是让我们“再找找感觉”。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却无力改变。在剧组这个生态里,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很多时候并非导演一人可以强行扭转。
一种挫败感萦绕着我。我感觉自己明明已经更靠近叶文婧的灵魂,却因为对手的偏离,而无法将她完整地、有力量地呈现出来。
这天下午,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对手戏。叶文婧在数据崩溃边缘,男主角前来做最后一次劝阻。这场戏需要极强的内在对抗性——叶文婧的决绝与男主角的无力感需要碰撞出悲剧性的火花。
然而,连续拍了三条,效果都不理想。陈灏的“劝阻”流于表面,缺乏那种真正试图理解却最终失败的深切痛苦。我的“决绝”也因此显得有些……无的放矢。
片场气氛有些沉闷。李导的脸色不太好看。
“休息十分钟!演员找找状态!”副导演拿着喇叭喊道。
我走到休息区,接过小圆递来的水,心里有些烦躁。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邮箱,看着与苏晴最近的邮件往来。那些关于角色内核的精准描述,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是否辜负了她的期望?
忽然,小圆碰了碰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夕姐,你看那边……靠窗那个角落……”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咖啡馆临街的玻璃窗擦得很干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一个穿着灰色旧开衫、戴着帽子的身影,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摊开的……那厚厚的一沓,似乎是剧本?
她的姿态太过熟悉。那种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蜷缩感,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
是苏晴?!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怎么会在这里?独自一人?在咖啡馆?
这太不像她了。
我几乎能想象她鼓起多大勇气,才踏出了这一步。看着她低头阅读剧本的侧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莫名有种……安静的坚定。
那一刻,片场里所有的挫败和烦躁,仿佛瞬间被这意外的一幕抚平了。
她在这里。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和我们一样,在为《星墟》努力着。用她自己的、艰难的方式。
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
我立刻对助理小圆说:“去那家咖啡馆,买些点心饮料回来,给大家分一分。顺便……”我顿了顿,压低声音,“给靠窗那位穿灰色开衫、看剧本的女士,单独点一份她可能喜欢的甜点和热饮,就说……是剧组的心意,感谢所有幕后人员的辛苦。”
我不能直接过去打招呼。那会惊扰她,毁掉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这片刻的安宁。
但我可以做点什么。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努力,有人看见。
小圆心领神会,立刻去了。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片场,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充满了新的力量。
陈灏的状态我无法改变,但我可以更加极致地塑造我的叶文婧。用更深刻的“隔绝”,更决绝的“内在引力坍塌”,去填补对手表演的苍白,去强行拉出那根悲剧的张力弦。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
当陈灏再次念出那段劝阻的台词时,我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被动地“隔绝”,而是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投向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星墟深处的奥秘。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冰冷的决绝:
“这里的法则已经改变。你的逻辑,在这里……是噪音。”
我说出了那句,苏晴曾在线上会议里,用以捍卫叶文婧灵魂的台词。
陈灏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临时加入剧本外的词句。但他很快接了下去。
而这一次,因为我更极致的“抽离”和那句点睛之笔的“噪音”,反而逼出了他一丝真实的、被彻底拒绝后的愕然与无力感。
“卡!”李导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条不错!过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再次望向咖啡馆的方向。
小圆已经回来了,对我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阳光依旧温暖地照耀着那片玻璃窗。
我不知道苏晴是否收到了那份微不足道的点心,也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来源。
但我知道,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在片场与咖啡馆这短暂的空间交错中,我们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双向的奔赴。
她在努力走向外面的世界。
而我,在努力将她创造的世界,带到更多人的面前。
微光,正试图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