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学堂

作品:《和错嫁的夫君先婚后爱了

    司州西北的谭花巷临近郊外,周围吃喝玩乐的店铺都不多,娱乐生活甚是匮乏,也正是因为这偏僻的地理位置,前朝大儒齐昌特意将观澜书院设在了此处。


    这对于只想来混个时间的纨绔来说,可谓是五雷轰顶的不幸,但对于潜心修习的学子来说,此处僻静,诱惑不多,是个学习的宝地。


    宁家就在郊外的村子里,路途近,走不了太多路。唯一不便的是进城的路一到下雨便泥点飞扬,宁郃徒步上学,总把衣服弄脏。


    因此,他最不喜欢春夏。


    学院里有些看他不太顺眼的人,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企图羞辱他,宁郃写了两副送东阳马生序,一副送给叫嚷地最凶的人,一副挂在床前,立志要向宋濂学习。


    便是这样自勉着度过了八个年头。那些人没有从他脸上看到难堪,自觉无趣,久而久之,也就不欢而散。


    宁郃低头无奈地看着衣袂上显眼的泥点,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下次衣服还是得买黑色。”


    他所有的衣物都是黑色,黑色耐脏,溅到了洗不掉的东西,也能穿出去,但今日这身不是,本想着常年黑不溜秋的,换身新的衣服,也能换阵心情去学堂面对那些莫名其妙看他不顺眼的人。谁承想这天阴晴不定,半路上便下起雨来。


    他自言自语着,把书笈挡雨的布整理好,便撑着伞慢慢进了城。


    他一向习惯早些时候出发,遇到突发的状况,譬如今夜的大雨天,路上也能不紧不慢。


    宁郃每走一段路就看一下书笈,还好,布将书笈挡得严严实实的,里边的课业都没遭过殃。


    “这么书这么重要?你半面伞都罩在上面了。”


    宁郃下意识答道:“当然了……”


    一份课业一两银子,市井里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待遇。也就只有书院里那些纨绔少爷才出的起。


    只是这声音怎么莫名熟悉。


    宁郃抬头,将伞面略略往后拿。


    “得了风寒,更耽误课业,得不偿失。”


    竟是江玦。


    宁郃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想起来礼仪,毕恭毕敬地见礼,敬畏非常,“见过江大人。”


    只是极尽尊敬,但宁郃还是敏锐地观察到他的脸色并不算好,一时间不太敢回话,但不说话却更是不好。


    他试探问:“我阿姐的病好些了吗?”


    “生龙活虎。”


    “您最近好吗?”


    “尚可。”


    ……


    宁郃拢共见过江玦三次,第一次是成亲的时候送宁菱到江家,第二次是埋葬许心娘子的时候,第三次便是现下。


    两人相视,一点话头都找不到,一静下来,便是无尽的僵硬与尴尬。


    宁郃扣着指肉,纵使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一句得体的话来。


    “江大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裹挟着讶异,慢慢靠近二人。


    宁郃登时转身,连忙行礼,“见过夫子。”


    贺游名轻点头,拄拐下阶,回了江玦的揖礼。


    “大人怎么不提前说声,我好派人迎接。”


    江玦道:“一时兴起,想着来看看阿郃,还望没有叨扰到先生。”


    贺游名笑道:“大人能来书院,观澜上下无不蓬荜生辉。”伞面上敲打的点滴越来越急促,“雨大,大人进去叙一叙吧。”


    宁郃在两人后边龟步走着,慢慢与两人拉开了距离,这才松下一口气。


    这两人都是能轻易压死他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他很快便轻车熟路回到听雨堂,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便有几个小厮朝他走来。


    宁郃心领神会地将书笈里的课业拿出来。


    “这份是你家少爷的。”他抽出一本极其厚的册子递给一个小厮,另几个小厮接到与之相比薄得不行的册子,不乐意了,“宁郃,你怎么厚此薄彼?”


    “哪有,人家齐大公子同样一份课业,多给我一倍的价钱,我自然要多写一些报答人家了。”


    齐家小厮笑道:“宁公子好本事,我家少爷下次还找你。”


    “君子一言,我可记住了。”


    其余几个小厮也只好暂时闭了嘴,拿了课业便回到座位上等自家主子。


    今日一上午都是贺游名的课,人还没来,学堂内叹气便开始此起彼伏。


    贺游名治学是出了名的严苛,光是课后布置的课业便是常人的两倍,课上也喜欢提一些颇为深奥的问题,若是答不出来,亦或是回答地b不如他的意,那不仅喜提三遍盐铁论,课前的温习提问也绝对逃不掉。执教这么多年,学院周围的笔墨店遍地开花,每家都不缺生意。


    宁郃摊开课本默背贺游名可能抽背的内容,不紧不慢。


    他记性好,很多课文读个两三遍便能够全部背下来,眼下这些内容,他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邻桌忽然递了个纸团,宁郃打开一看。


    “我那三篇盐铁论好了没?”


    宁郃提笔,“还需两日。”便把纸团扔了回去,不久纸团又扔了回来。


    “明天给我行不?我多出一篇的钱。”


    宁郃果断拒绝了,那盐铁论篇幅有多令人叹为观止,只要识字的人便不可能不知。


    “多出三篇的钱,我保证明日给你。”


    那纸团没再扔过来了。


    邻桌愤懑道:“宁郃,你个奸商,坐地起价,你好意思吗?”


    “原定的时间就是二十日,你要我提前,又不肯多加价,还反诬我奸商坐地起价,梁公子,我倒要问你,你好意思吗?”


    “梁兄,算了。”旁的人开始劝架,“别跟他一番见识。”


    这番话总算给了一个台阶,邻桌哼了一声,衣袖也跟着重重甩了一下,这才闭了声响。


    宁郃也不和他多加计较,能进书院的家里或有权势,或有钱财,唯独他一人两边都没有,在这院里常常被人仗势欺人,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拿起课本便开始默背。


    等他几乎把课本上所有的课文都默背过一遍,贺游名才刚好赶到。


    “有贵客到访,今日晚了些,抱歉了。”贺游名走得匆忙,一直站定了好一会儿还是气喘吁吁。


    “不过各位不用担心,今日的课延长到午时三刻,老夫向大家保证,今日的内容一定能学完。”


    此话一出,原本高兴的学生立刻丧下了脸去。


    齐家公子斗胆地出声:“夫子,你可以去陪贵客,我们都无所谓的。”


    贺游名没有悬念地拒了学生的好意,满堂哀愁,气得贺游名吹胡子瞪眼,一本厚似板砖的书重重放到案上,猝不及防地开始点人抽背。


    堂下翻书声慌张地哗啦作响,贺游名一只掌心砰的拍到桌上。


    “不准翻,现在临时抱佛脚,先前做什么了?”


    堂下书页翻飞声猝然停歇,所有的学生都低垂着头,生怕贺游名点到自己,唯有周俊义一人仰着头,高高抬起的下颌尽是傲信。他常年高居整个书院的前位,次次第一,从未落下第二的位置,就几篇文章的抽背,尚且难不倒他。


    “薛央,周书顾命,背来。”


    堂下立即一片哗然,旋即书页翻飞毛纸相摩的声音复又现身,名叫薛央的人仓皇站起,双手压着书页,涨红了脸,半晌吐出一句。


    “夫子,这不是昨日教授的内容……”


    贺游名白眉倒竖,“谁说我一定提问昨日的内容!”


    继而瞥向半晌吐不出一句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不会的给我到堂外站去!三篇盐铁论十日后给我交来!”


    薛央只好丧脸垂首到了堂外。


    众人不由得警钟大响,好些人翻出了一沓书册,着急忙慌地犹如热锅蚂蚁。


    “周俊义,僖公十六年,背来。”


    周俊义缓缓起身,他身形微僵,一只手撑在桌上,似有摇摇欲坠之感。


    “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


    开篇一句,背得断断续续。


    贺游名连来摇头。


    “你们这群玩物丧志的,连篇文章都背不利索,我贺游名一世英名,被你们毁得一塌糊涂!”


    周俊义脸庞通红,双拳握紧,高傲的头颅终于垂下了三分。


    “宁郃。”


    贺游名忽然又点了个人。


    宁郃不由得吓了一跳,而后俯身施礼。


    “夫子。”


    “你接着往下背。”


    “是。是月,六鷁退飞,过宋都。三月壬申,公子季友卒。夏四月丙申,鄫季姬卒。秋七月甲子,公孙兹卒。冬十有二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邢侯、曹伯于淮……”


    一气呵成,一连数段无一停顿,这是两月前讲过的内容。


    遑论堂下学子,就是贺游名的目光也停到了他身上,见他越发顺畅流利,终于开怀,满意地捋了捋蓄髯。


    又问他,“《周礼》载‘荒政十二’以聚万民,今江淮水患,若依此法,当以何为先?”


    “《周礼》之‘散利’,是贷之种食于民。然江淮水患,百姓流离,田庐尽毁,此时空谈贷种,实为纸上谈兵。今日之‘散利’,应是三管齐下,一散活命之利,开仓放赈,施粥制药,先活万民之命;二散重建之利,以工代赈,募民疏河、筑堤、修路,予其工钱,使其有尊严得食,更可为长远计;三散生息之利,官府贷给良种、舟船,助民恢复渔桑,且免其三年赋税,此方为‘聚万民’之本。”


    堂外微风习习,垂下了好一番旧叶。江玦听得入神,以至于旧叶落了满肩也未曾发觉。


    “如此,倒是个进朝堂的好料子。以前是我先入为主,看人偏颇了。”


    南风帮他掸去肩上落叶,“若小少爷来年登榜入朝堂,漫漫几十年官途,若无主君扶持,小官步履维艰。”


    堂内,一片悄然。


    好些人索性也不去管那学了就忘的书,纷纷抬眸望向宁郃,似乎讶异颠覆之色。


    “不错,可圈可点,好好学,可别辜负了大人对你的期望。”


    宁郃俯身又是一拜,“夫子谬赞,若无夫子指点迷津,学生不知何时才能悟通此理。”


    贺游名开怀大笑,俯着长鬤,十分之满意。


    “这学可不止为我而学,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成算,可别辜负了大人的一番期望才是。”


    “宁郃谨记。”


    贺游名走后,堂内的纨绔一瞬也坐不住,接连离堂。


    宁郃也打算道外边透透气,将才整个人在一番惊骇之中浸了一遍,后背的衣衫都湿了半片。


    正欲抬步,跟前忽而现了一人。


    “宁同窗真是好记性,数月前教授的文章都背得滚瓜烂熟。”周俊义冷笑着,自然也瞥见他紧贴在后背的衣衫,“自是游刃有余,怎么大汗淋漓,熏得这学室里满堂汗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