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法

作品:《和错嫁的夫君先婚后爱了

    “之所以被称为紫阳花,乃是东瀛误传。此花若以血滋养,不过一月,蓝色花萼将尽数变为红色。防风跟我说,她并没有瞧见赵相身上的伤口,屋内也没有血迹,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所以这血是去哪里了呢?”


    阒静的屋内,瓷碗跌落的声音应声而起。


    老鸨原本存了一丝希望,看到这反应,已经明白了所有,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扭头叫人,就要破门而入。


    宁菱静静看着这道红门。


    她曾经在这道门吃过许多闭门羹,许心一直不肯见她。


    她绞尽脑汁与其拉近距离,终究是于事无补,许心不爱华贵的绸缎珠宝,也不喜价昂的名师制琴,一直将她拒之门外。


    直到三月前,她眼前这扇门才被它的主人亲自打开,她提出了一个交易。


    只要帮她一个忙,之后无论自己问什么,知无不言,和盘托出。


    这个忙,就是帮她找到治愈广疮的方子。


    广疮是流连于烟花场所的病症,也是人们口中的无法治愈的“脏病”。


    宁菱原以为她是为了给自己找治病的法子,可没想到,她是为隐匿在司州街坊内大小娼寮的女子寻一个救命的方子。


    她当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命运捉弄。


    “娘子,你我相识数月,虽然只有只言片语的照面,可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却心地纯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若你愿意,我很希望你能与我说,或许我们能够一起解决。”


    门上的红漆映进她清澈的眸子,但那一片猩红并未衬得她慌乱急躁,反而一犹如傍晚平静湖面之上一轮柔和斜阳,宁静柔和。


    “宁娘子,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宁菱再度抬眸,紧闭的门页已经退居两侧。


    “对我一个将死之人。”


    视线的正中央,弱柳扶风的身影缓缓站定。


    她的脸色比老鸨还要苍白。一双眸子里光亮尽无,似乎这段路的行走,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病态尽显,视线朝宁菱投去。


    她看向宁菱的,有探寻,也有嘲弄。


    “没有误会,人的确是我杀的。宁娘子,我泼在你身上的脏水,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洗白了,我自认倒霉,没什么可说的。”


    她旋即又看向一侧的江玦,“江大人,可以叫你的人来抓我了。”


    一旁不作言语的赵远星忽然夺步上前,一把捏住许心的脖颈。


    “我大伯究竟跟你有何怨恨,你要这么对他!”


    被夺走了呼吸,许心苍白的脸色回了血色,但依旧苍白的唇角无所畏惧地勾起畅快的笑容。


    “赵将军,我没有恨屋及屋,你应该庆幸。”


    “猖狂!”


    “究竟是谁借势猖狂,还说不定呢,赵将军,你难道真的以为,你今日所成之就,仅为你之倾力,与你家族的托举吗?”


    “你要是再诡言,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就请赵将军给我个痛快。”


    许心的眼里没有一丝畏惧,从她开门的一刻,她就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


    赵远星的手也当真在蠢蠢欲动。她腰间剑刃,寒光闪烁。


    江玦正想唤于佼,手腕处忽然一沉,一只纤细的手隔着衣袖浅浅抓了下他,银牌也轻轻的触动里撞上他的腕骨,下一瞬,手即刻松开。


    江玦顺着那手视线上移,最后停在那双始终处变不惊的眼眸。


    这应该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接触了。


    宁菱知道他排斥自己,碰了一下就立即离开,仰头同他对视。


    “青楼人多眼杂,若是当众押人,难保不会引起慌乱,这件事想必还不到张扬的时候。”


    也许旁人会嗤之以鼻,但宁菱还是想为心里这个念头博一博。


    留给曾经冠绝六州,名动京城的女子,一个体面。


    只是,玉扳指在指间回旋,举棋之人依旧不定。


    那手又碰上了他的腕骨,这次并非上次那般蜻蜓点水的触碰,纤细的指节借着衣衫的遮蔽,轻轻地捏了下坚硬的骨节,掺着半分威胁驻留在原地。


    静默里一阵无声的对峙再次挑起。


    江玦的视线再次向下,这次她那双狡猾的眼眸,竟然让他窥探出恳求的意味。


    在宁菱的视角,这是拜托。她不知道江玦的心思,以为他还是不松口,继续劝说:“大内估计早已得了消息,现下却还是按兵不动,显然还是想让江赵两家先处理,若是还未查明就轰动全都,难保都城上下慌乱,大内不满。”


    江玦最终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许心苍白的面容,唤了身后的于佼。


    “大人。”


    “备辆马车带她回去,再叫个大夫给她看看,免得到时因为身子耽误了审问。”


    “是。”于佼领了吩咐,


    就让老鸨派两个侍女陪同许心,马车也很快就派来了,把人从后边的偏门接走了。


    行礼告别江玦,于佼特意多看了宁菱一眼,以往知道她不得欣喜,见面也不够恭敬,这次离开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极其恭敬的礼仪。


    宁菱有些讶异,按规矩回了礼仪。


    宁菱为她的周旋,许心心底明了。


    她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缓慢地朝宁菱行了一个女礼,身影便慢慢消失在回廊里。


    宁菱收回目光,垂下眼眸遮去落寞,向江玦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女礼。


    “谢大人。”


    江玦听着她的恭敬郑重的道谢,未出一言,转身便下了楼梯。


    走下最后一阶,他忽而回头:“一个时辰后,来刑部把你的人带走。”


    宁菱欣喜,正要再朝他再行一礼以作谢,那人蓦地转身,在身后众人的簇拥下,最终消失在宁菱的眼里。


    **


    “娘子你忍着些,这药粉撒上会有些疼。”


    天冬捏着药瓶,微微倾斜抖出药粉,均匀地敷在那道狭长骇人深可见骨的伤痕上。


    宁菱咬死了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她才放弃折磨整张面容上唯一红润的地方。


    “我没事 。这会应该已经到刑部放人的时候了,你去叫相九把防风接回来吧。”


    “相九早就去了,娘子不必担心。”


    天冬轻轻吹着伤口,随后拿起纱带包裹伤口,动作尽力地轻微:“这赵将军也真下得了手,看把娘子这手伤得,这伤若是不好好治,以后娘子的手都会有很大问题的。”


    “换做是我,亲人被人杀害,还是最疼爱自己的亲人,我只怕做的比她更狠。”


    “娘子,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呀。我们压根就没对赵丞相怎么样,她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娘子的命,当时那架势,若没有主君挡着,那第二剑就要落在娘子要害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宁菱垂眸。


    也不怪赵远星这样。


    她心底也有人,虽没有经历被人横刀夺爱,但也曾因为心上人与姑娘多说一句,便暗暗吃醋,若是有人在结亲之际把人抢走,她估计要发疯,怎么可能对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有好脸色。


    赵远星看江玦的眼神,曾经她也有过,若当初没有她横插一脚,这对有情人早已终成眷属。


    只能说有太多事情凑到了一起,她跟赵远星没有朋友的缘分。


    她抬手配合天冬包扎,洁净的纱布束在纤细的手肘,遮住那道伤痕,疼痛一起一伏:


    “毕竟,我先有错在先,今日一事,就当赎罪吧。待父亲一事结束,这个位子物归原主,这些恩怨应当也能消散了。”


    天冬见宁菱的手活动地并不自然,开了纱带调节松紧,叹气道:


    “娘子,咱们还什么都没问到呢,许心娘子就进牢里了,一时半会算是出不来了,这线索一断,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呀?”


    宁菱见她绑好了结,活动着手试了试。


    这正是她所忧虑的。


    那个医官是目前她能寻到的唯一线索,而许心娘子是找到这个医官的唯一突破点。如今这棘手的局势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确实应该好好想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走。


    午间的天顶云层被刚劲的北风吹开,罕见地露出一轮红日。


    宁菱边抬手试着活动,边透过窗看那照到日晷的日头。


    时间比她想的要走的快些。已经未时了。


    “相九是何时启程去接防风的?”


    “半个时辰前吧。”


    “你再遣人去刑部一趟,我不太放心。”


    天冬应下,收拾好药箱里瓶瓶罐罐,正欲抬步离屋,一个丫鬟神色慌张闯进了屋内,踉跄的脚步险些撞到火盆,好在天冬离她不远拉了一把。


    天冬看着丫鬟惊魂未定的样子,问道:“怎么回事?慌张成这样,这要是栽进火盆你这脸就毁了!”


    宁菱端详着丫鬟的面容,心陡然一沉:“你不是内院的丫鬟,怎么擅自跑到这了?”


    丫鬟压着心口,见宁菱发问,急促道:“不好了娘子,相九小哥去接防风姐姐,结果回府的时候被林嬷嬷带走了。”


    主仆两人俱是一惊,天冬抢道:“林嬷嬷?那不是老夫人的人吗?她来掺和个什么劲?”


    “奴婢也不知道,但林嬷嬷带人的时候气势汹汹,恐怕凶多吉少,娘子,你快些去救防风姐姐吧。”


    寿安堂离宁菱的院子不近,两人几乎是跑过去,到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天冬把身上的斗篷都解了下来。


    一阵棍棒打在皮肉的闷响穿过院墙,两人耳畔,宁菱脸色一变,也顾不得身上狼狈,径直闯进院子。


    看守的人站在台阶之上,冷眼俯视宁菱,一言不发,静得可怕,院内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不断打向宁菱的脸颊。


    她摆起惯常的微笑:“请两位嬷嬷通报一下母亲,儿媳有要事相谈,劳烦母亲一见。”


    门前两人冷眼观望,宁菱一番话还未说完,视线各自落向别处,不作声响。


    院墙内棍棒在空中挥舞的声音借着北风钻进了宁菱耳里,随之而起的闷响声更甚。


    宁菱看着眼前那道隔绝两地的门。


    过去的半年来,她每日都准时到达此处,晨昏定省。但进院的次数鲜少,见到这院主人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她很清楚,江家的老夫人很不喜欢她,半年来,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若能寻到她的错处,定然要狠狠教训她一番,才得以解气。


    今日这事,亦是如此。处置防风,其实是要处置她自己。


    簌簌北风再次席卷,盖住天顶的太阳,吹起厚重的冬装。


    一个声音借着这阵风起,从缝隙里钻过院墙。


    “母亲,今日发生何事,你问防风,不如问我。我管教下人不力,让母亲动怒,母亲与其罚她,不如罚我。”


    身后风的推力渐渐变大,直至厚重的裙边都被层层吹起,刺骨的寒意钻进伤口,而后身后又陡然脱力,往身前飞去的裙边重重打在腿上。


    风声小了,院里棍棒似乎也停了声息。


    身前岿然不动的两人忽然侧身,一人一手拉开了门。


    院内一方风景得以被窥见。


    持着棍棒的家丁还在一侧,高举着两臂粗的素木棒,印上一片血色,木刺高高卷起,早早扎进了长凳上那片血肉模糊之中。


    宁菱压下心切,沉着步子迈近不远处那张黄花梨木圈椅,恭敬地朝那椅上人曲身行礼。


    “见过母亲。”


    梁瑶并未让她起身免礼,惯常下垂的眼角下,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宁菱。


    “堂堂江家主母,不仅卷入了杀人案,还同一个妓女扯上关系,你要怎么解释?”


    言语质问间,腔调也跟着一同起伏,干枯的手抓着圈椅,浮起的青筋险些要冲破薄弱的皮肤。


    宁菱曲膝跪到梁瑶面前,头磕在冰冷的地面。


    她乖乖将错认了下来。


    “母亲教训地是,身为当家主母,我做事全无分寸,险些害了江家,愧对母亲教诲,但此事皆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防风也是领了我的命才同烟花之地有了交集,一切错尽在我,我都听母亲发落,请母亲责罚。”


    “你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吗?”


    梁瑶看着她将一切的错处揽到自己身上,心里怒气不减反增,一边的林嬷嬷连忙帮着顺气。


    “老夫人别气坏了身子,为这种人,不值当的。”


    一口气顺下来后,梁瑶的呼吸平缓了许多。


    “上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