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剥茧抽丝

作品:《一剑天门

    时韵将脸颊埋在沁凉的水中,直到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才猛地抬起头来。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和脸颊滚落,她的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连同水珠一并甩出去。


    “时韵啊时韵,你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她低声自语,带着几分懊恼,“不过是在她榻上睡了一觉,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又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心情彻底平复,脸上的热度也完全褪去,时韵才转身往回走。


    屋内,云辰隐已坐在茶案边,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姿态闲适。


    见时韵进来,她抬眼道:“坐。”


    时韵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她偷偷打量着云辰隐,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让她心慌意乱的场面,只是她困倦之下的一场幻梦。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那个……我今天,打扰你了。”


    云辰隐轻笑道:“你我之间,何谈打扰?”


    “嗯……”时韵低低应了一声,她们之间确实不用太过见外,毕竟都已经……


    时韵清清嗓子,转而问道:“对了,你这些天都在凌云宗做什么啊?”


    时韵这么问其实就是想知道,云辰隐会不会说起她去过琼华城的事。如果她隐瞒了这段行程,那是否就意味着当时她和墨华见面,是私人行为,不便为人所知。


    时韵记得顾明远说过,墨华是玉阙宫的人。


    玉阙宫也是东洲的仙门,只不过相比于凌云宗和无为宗这样的顶级仙门来说,还是稍逊色一些。


    凌云宗和玉阙宫有交流,这并不奇怪,无为宗内也有来自玉阙宫的交换弟子。


    但为什么,她会以阑星的身份示人?


    云辰隐答道:“日常修行,途中下山去处理了一些关于顾家的事。”


    时韵闻言有些惊讶:“是玄霄城的顾家?”


    “嗯。”


    这便奇怪了,云辰隐身为凌云宗弟子,怎么能代表宗门介入世家的争斗?虽说那顾明远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到底他明面上也并没有招惹过凌云宗,只是与无为宗有些摩擦而已。


    云辰隐没有插手的理由,这容易给凌云宗和玄霄城之间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时韵试探着开口:“你是为了……我吗?”


    云辰隐笑而不语,有些话她不方便明说。


    玄霄城处在东洲的中心,不在任何一个宗门的辖区内。城内四通八达,且最重要的是玄霄城现在并没有城主,只有几大世家暗自争锋。


    其中最显赫的就当属现在的杨家和顾家,其余几家不过是趋炎附势,墙头草一般的角色。谁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胜出,他们就会依附谁。


    不过就目前看,顾家势弱,且顾明远暗地里与杨家达成了和解,意图两家共治一城,推杨典丰来当这个城主。


    见云辰隐不答,时韵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略显尴尬的咳嗽一声,手也不自觉的捏着杯沿。


    尴尬归尴尬,时韵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如果云辰隐不是为了她而针对顾家,那么她代表凌云宗介入城中争斗,会不会是得了叶怜的允许?


    叶怜是凌云宗掌门,其辖区内的城池虽然不算多,但都是有名的大城,在东州的影响力自是不必说。


    如果凌云宗想对玄霄城动手,最好的结果是拥有这座城的管辖权,那么在整个东洲版图上,凌云宗明面上的势力便几近占了半个东洲了。


    届时,整个东洲,根本没有哪个宗门和城池能单独与凌云宗抗衡。


    时韵侧头看了一眼云辰隐,又看看手中的茶,问道:“叶掌门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吗?”


    这次云辰隐很快回答了:"是。"


    时韵想起她在凌云宗的见闻,叶怜对云辰隐的态度实在让她疑惑,哪有师尊能在两宗会面的重要场合内,询问自己弟子的意见并且欣然采纳的?


    她琢磨了一瞬:“那叶掌门是真的很喜欢你,一般来说掌门都不会收弟子的。”


    叶怜只有云辰隐一个徒弟,又如此重视她,那日后云辰隐会不会下一任的凌云宗掌门?


    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怜会允许云辰隐参与世家争斗,就不奇怪了。


    修真界修行之风盛起,正道修士都自诩清高,不涉凡尘俗务,但宗门与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从来都是暗流涌动。叶怜此举,恐怕意在将这股暗流,变为凌云宗脚下的一条通途。


    时韵心中千回百转,只觉得眼前的人身份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云辰隐是凌云宗掌门的首席弟子,世人皆知她天资绝佳,前途无量。


    那阑星呢?她的背后又代表着哪个势力?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你去顾家是处理什么事啊。”


    云辰隐正了神色,缓缓道:“也没什么,就是去断了他的财路。”


    时韵便来了兴趣:“怎么说?”


    云辰隐没急着回答,而是问道:“与你同住的那个姑娘不是顾家的女儿吗?我对她家里动手,你就不怕她到时候对你心生埋怨?”


    “怎么会,”时韵想了想当时她和顾香在顾家的情况,“小顾和顾明远的关系并不好,而且她跟我说了她家大概的情况,你要是能对付他,小顾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时韵心中也看不起顾明远的作为。他身为父亲,居然能把唯一的女儿用来联姻去巩固自己的地位。顾香不愿意他便软硬兼施,甚至还绑了她来威胁顾香。


    这样的人,若真让他得了势,日后还不知会做出夺少腌臜事来。


    云辰隐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继续道:“顾家近年在玄霄城被杨家打压的厉害,恰好顾家的灵脉近乎枯竭,没有灵石为基础,顾家便培养不出有能力的人才保护家业。所以顾明远为了灵石,私底下做了不少见不得光得生意。”


    “我命人着手调查过他的底子,发现他以非常手段的来的灵石,竟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且我尚未在顾家发现有能人现世。”


    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顾明远没有用灵石来培养新人,那他搜刮来的灵石,到底用在了哪里?


    时韵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发现吗?”


    "当然,顾明远私下与邪修往来密切,并圈养了大量灵兽用来取血,目的不明。"


    时韵惊道:“邪修?”


    “嗯,邪修。”


    自古以来,邪修就是正道修士的死对头,或者说,两者更像是修行路上衍生出的截然不同的修行方式。


    正道修士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淬炼自身,追求与天地同寿,飞升成仙。这是一个缓慢且与万物和谐共处的过程。


    可邪道修士便不同了,他们大多不愿缓慢的积累灵气,认为掠夺是最高效的途径。他们修炼的核心便在于夺取,夺取他人的修为、精血、寿元等,以此来强行且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且这一类人,多数德行有缺,视万物生灵为草芥,几乎每个正道修士都有同门、亲友或弟子惨死于邪修之手。


    这也是为什么,无为宗的收徒要求有一条就是:鉴别道心。


    道心不稳,意味着此人有很大可能会堕入邪道,日后成为正道修士的公敌。


    时韵入世时间尚短,还没有见过邪修。以前倒是也听过洛寒瑛给她讲邪修的故事,不过那时她对妖族更感兴趣。


    洛寒瑛说,妖族和邪修,是一丘之貉。以后若是遇到这两类人,能除便除,也算是行善积德,造福众生。


    时韵和时芳玉从小便被教授这样的观念,其实妖族和邪修本身是什么样子,她们并不清楚。


    如今听云辰隐一说,时韵便对邪修起了兴趣,这顾明远究竟想做什么?


    她晃晃杯中的茶水,眼睛亮亮的:“那……你此行可还顺利?”


    云辰隐眉目含笑:“自是顺利。”她又卖了个关子,说道:“你可知我还发现了什么?”


    “什么?”时韵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可云辰隐存了心要逗她,忽然又闭口不言了。


    时韵求知欲被挑起,见云辰隐又笑而不语,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快说呀。”


    这种要说不说的状态真是急的时韵想跳脚。她看见云辰隐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也顾不得什么羞耻心,直接起身坐到她旁边,抱起她的手臂晃啊晃。


    “就告诉我罢,告诉我罢。”


    云辰隐垂眸,只觉得时韵活像只讨食的猫儿。她任由时韵晃了几下,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么想知道?”


    “想!”时韵用力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我若说了,有什么好处?”


    时韵一愣,好处?她眨了眨眼,立刻道:“我……我请你吃饭。”


    云辰隐轻笑着摇头,显然不满意。


    时韵想了想,她实在是身无长物,又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她看了一眼云辰隐,见对方正强忍着笑意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女人给戏耍了。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时韵不嫌事大的捉了云辰隐的手腕,直起身子,一手从背后勾住她的脖颈,稍一用力,拉近了两人距离。


    云辰隐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眼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便被时韵半拉半拽的揽在了怀里。


    她也没有挣扎,反而顺着这力道微微后靠,嗓音里带着一丝被逗乐的慵懒调侃:“怎么,利诱不成便要强迫吗?”


    “我才没有。”时韵嘴硬着。


    她其实一动手就后悔了,这姿势过于亲昵,能清楚的感知到云辰隐衣料下传来的温热。但此时她已是骑虎难下,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轻轻趴在了云辰隐的背上,下巴虚抵着她的肩头。


    “那是什么?”云辰隐偏过头,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处。


    时韵微微侧过脸,佯装镇定道:“没什么,谁让你老是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云辰隐的胸腔微微震动,像是在低笑。


    “好,算我的不是。”她声音放软了些:“此事……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时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怎么说?”


    “你先前不是说顾明远抢走了你压制病症的药么?我调查他时,寻到了那药的去处。”


    “真的?”时韵瞬间激动起来,“药在哪里?”


    “顾明远把它卖给了药尊。”


    “药尊?”时韵在脑海中迅速回忆着有关此人的信息,“他是不是去过万象拍卖行,参加了那次拍卖?”


    得到云辰隐肯定的答复,时韵原本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许,转而化为担忧。


    本来药落到顾明远手里就已经非常棘手了,那药尊可是有能力坐在天字包厢的角色,又是丹修。他要是发现了药里的蹊跷,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更加难办了?


    洛寒瑛是顶级丹修,像她这种等级的药师炼出来的丹药多少都会带点个人特色。落到药尊这样的同行眼中,很容易就会被分辨出来。


    虽然时韵不知道洛寒瑛是否认识药尊,但洛寒瑛已隐世多年,且明显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行踪,若是这药尊认出那药是她的手笔,顺着顾明远查到自己身上……


    时韵只觉得头痛起来,她得寻个时机向洛寒瑛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她怀里的女人同样是能坐在天字包厢的主。


    察觉到时韵的沉默,云辰隐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从药尊那里拿回我的药……”


    时韵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她的顾虑,却听见云辰隐淡淡道:“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于是时韵便乖巧的等着怀里的人开口。


    云辰隐抬手一捏,一个小药瓶便出现在她指尖。


    时韵蓦地瞪大了眼睛。


    女人薄唇轻启:“我说过,药的事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