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别看”

作品:《清楚系的他

    古思特驶入向阳区,载着倦怠的柑橘叶和她满满的吐槽欲。


    四十分钟后,路况愈发简单。导航显示终点在东部偏北,北城核心地带的高档建筑群。


    地下车库开了一道天井,引入自然光,减速带设计得丝滑平缓,像踏过一条厚实的毯子。


    身边男人指明了车位。


    招月瞥见两侧数不清的豪车,突然想让老板把这单代驾费结一下。


    “厉总,如果我以后失业,能不能给你当司机。”


    她停稳,解开安全带,跑下去打量隔壁车位改装得花花绿绿的布加迪。


    有钱人,但是审美堪忧。


    “如果能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厉盛下了车,一没看紧她就溜到了两米外。


    “这边。”


    车库弥漫着淡淡的环境香氛,松木和草本的绿感。电梯比公司宽敞,比公司稳,古铜色调泛着澄净的反光。


    上升途中,招月轻微眩晕,那种感觉后来很久都挥之不去。


    25楼,一整层都属于他。


    门口摆放着给她的拖鞋,白色,合适的尺码。


    她跟在厉盛身后,仰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敞亮宽阔的吊顶。


    好高,好大。


    客厅尽头,落地窗还离得很远,天空的颜色却已触手可及。


    “你家一点都不冷。”


    招月脱掉毛茸茸的外套,抱在怀里。


    “现在应该是23度。”他说。


    大平层都是恒湿恒温恒氧的设计,不像她租的小屋,还在秋风里苦苦等待供暖。


    “真方便啊。”招月感慨,“家这么大,小猫不会迷路么?”


    她身前,厉盛又紧了紧眉心。


    23摄氏度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过于温暖,导致药物嗜睡的副作用凶猛地缠上来。


    “不会,它单独住一个房间。”


    他带她走到猫房门口。


    “我去拿猫饭,衣服给我。”


    男人伸出手臂,示意她搭上外衣。


    不是给管家,是给他。


    给她的顶头上司。


    “……谢谢。”


    她惶然片刻,把衣服递过去,转身走进猫主子的领地。


    一分钟前,她还在想一个房间够不够奶牛猫折腾。


    一分钟后,她发现那个房间面积和她租屋的客厅一样。


    太大了,而且应有尽有。猫爬架,猫抓板,小型猫饮水机,近处像儿童房,后面是林立的猫猫森林。


    “好久不见。”


    招月和地板上的奶牛猫面面相觑。


    猫咪慵懒地朝客人挤挤眼睛,仿佛记得她。


    上次见还在雨天,怕水的猫别无选择,躲在回廊的立柱下耐着性子舔毛。


    那晚,它承受着两个人沉重的视线。


    淋漓雨水溅到他的西装上晕开,而她穿着短裙,在雨夜冷得发抖。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很怕他。


    “要喂猫么。”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招月回头,看见他端来猫碗和一碟水果。


    碗里是低温慢煮的猫饭,碟子里摆着树莓、黑莓和蔓越莓,还有时下流行的苹果夹希腊酸奶。


    她笑着接下盘子,指尖擦过他冰冷的手背。


    “小猫也需要补充维生素C啊。”


    “这盘是给你的。”


    厉盛垂眸,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倦意。


    过敏症状离猫越近就越明显。


    招月看得清楚,他的眼尾开始泛红。


    这么严重还要勉强领养吗?以厉总的身份,给猫找个好去处并不难。况且,过敏可大可小,谁也说不好急性发作时有没有生命危险。


    “……抱歉,临时有个工作要处理。”


    厉盛看了看手机。


    “你自己玩,别让它跑出去,家里其他地方没封窗。”


    “放心,”招月松一口气,“我会看好小猫的。”


    身后是利落的关门声。


    她没有回头,错过了他离开时身体一瞬间的摇晃。


    水果放在桌上。木地板纤尘不染,她直接跪下来和猫咪交流。


    “吃饭啦,小——”


    招月习惯性喊小黑。


    虽然新名字随了她的姓,但总觉得有点羞耻。


    因为他是跟妈妈姓的,他收养的猫又跟我姓,不知道关联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反正……


    她抿唇,记起网上看过的养狗小知识:朋友来家里做客,最好不要叫小狗名,以免名字沦为无效的指令。


    “吃饭啦,小猫。”


    所以,还是叫小猫最稳妥。


    招月把碗推到它面前,猫像以前一样用嘴努子铲饭,一边铲一边喵喵叫。


    她隔着两米远,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苹果夹酸奶,唇间溢满清甜的奶香。


    好幸福啊,小猫。


    温度湿度恒定,有充足的氧气,二十四小时新风系统,巡视不完的领地和数不清的玩具。


    生活在这里,比外面经受风吹雨打要好太多太多。


    唯独一点美中不足。


    太安静了。


    高品质大平层,听不见窗外车流和火车过境的震动,连风声也被阻隔在中空玻璃之外。


    如果没有人说话,房间就像一个巨大透明的密封罐。


    空空如也。


    只剩下猫咪吃饭的动静,和她耳边的心跳。


    厉盛已经离开二十分钟了。


    刚才招月巴不得他走,远离过敏源才让人放心。


    但现在,她又很想让他回来。


    “先自己乖乖吃饭喔,我去找你的主人。”


    “喵——”


    招月推开猫房的门,走出去,转身紧紧关好,确认猫爪打不开。


    走廊很长,挑高的吊顶显得空旷,墙壁装饰多是深灰的,色调偏冷。


    她摸回客厅,绕过一排镂空的书架,视线有些恍惚地旋转,最终落在地毯上,那张漆黑的单人沙发。


    男人陷在那里。


    他没有回房处理工作,头向后仰着,修长颈线拉出一道脆弱的弧度,喉结唐突地暴露在空气中。


    房子死气沉沉。


    招月目光移到他颓丧的手臂。


    手垂在扶手外,指尖悬着,似乎失去力气之前还试图抓紧掉落在地毯的手机。


    他……


    “厉总?”


    招月跺着脚走过去,故意要闹醒他似的,伏在沙发边牵起那只毫无生气的手。


    “醒醒。”


    她想找他的脉搏。


    手指急躁地爬上男人腕内。


    厉盛无力掀开眼皮,却隐约感觉有人窸窸窣窣碰他的手腕。


    他凭借朦胧的意识反手握了回去。


    冰冷与温热忽而交融。


    “……”


    困倦的鼻息。


    他垂首,模糊看见女孩涣散的眼神,差点喊了私底下呼唤她的名字。


    月月……?


    你怎么……


    活了。


    招月深深呼吸,失焦的目光逐渐清明。


    “厉总,”她有点生气,“你昨晚几点睡的。”


    “……早上六点。”


    他嗓音喑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六点?!”


    她吓了一跳,大声嘟囔。


    “你、您、你,才睡了三个小时,还吃了过敏药?真不愧是日落才喝咖啡的高精力人群。”


    “嗯……”


    厉盛抬了空着的手,手背遮住倦怠的眼。


    “再不工作就来不及了。”


    “哦。”


    是为了工作,没办法。


    招月闷闷地想,原来罪魁祸首是我,任性要过来看猫打扰他休息。


    “好困。”


    他手背遮光,歪倚着身子,浑身散发卸力般的疲惫,声线多了些低沉的磨砂质感。


    “……我知道。”


    她抬头盯着他的侧脸。


    刚醒的人,嗓音不可能清晰,果然上次在办公室他是在装睡。


    招月感觉自己变成一只灌了水的气球,鼓鼓的,但心里柔软流动着,又发不出脾气。


    “去睡觉吧,回房睡。”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


    宽大的手掌,手指轻轻收拢就彻底裹住她,指尖还有余裕,藕断丝连一般勾着纤细的手腕。


    因为劫后余生,招月甚至忘了这回事。


    “回卧室,厉总,”她又强调一遍,“要不要我扶你?”


    起身之后,手会自然而然松开。


    过了半分钟,他才从倦意中挣扎脱困。


    “……不用。”


    *


    回卧室后,厉盛给她微信留言,说他睡一会儿就醒,中午一起吃午饭。


    「冰箱里有矿泉水」


    「晚安」


    招月看了看时间,十点,他只打算睡两个小时。


    她心态从气愤变成内疚,周日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来叨扰老板。


    “滋——”


    趴在吧台吃树莓的时候,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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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女士,蝶她们学校下午有高校棒球联赛,决赛,体大对清大,要不要一起去?”


    顾风兴致高昂。


    “可我现在……”


    “来嘛来嘛,蝶带咱们进去,晚上一起吃食堂自助餐,咱俩再一起打车回。”


    招月戳起一颗黑莓:“可我在老板家。”


    电话那边,好朋友突然咳嗽起来。


    “什么意思,加班还是……?等会儿,我确认一下,你说的老板是SF吧。”


    “嗯,我在他家看小猫。”


    “那要不然你把他拉上一起看棒球比赛。”


    “我拉老板去大学里看棒球比赛吗?我?”


    “哈哈。”


    顾风自己也觉得好笑。


    “而且他在睡觉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


    “睡?你们发展这么快——”


    “啊你说什么我信号突然不好了!”


    她拿着手机越举越远,听筒里笑声不断。


    最后,朋友语气欣慰,说不开玩笑了,有人陪着你就行。


    树莓好酸,一直酸到了鼻尖。招月内心一软,又想和她们一起去看棒球赛。


    她在顶头上司的大平层里整整纠结了三个小时。


    下午一点,他仍然没醒。


    现在出发去清大,时间刚刚好。她给厉盛微信留言,表达诚挚的歉意和谢意,自知不能再待下去打扰他休息。


    可是。


    她不知道他把她的外套放在哪儿了。


    房子太大,有时候她得遵循看见岔路左转的原则才不会迷失方向。精致的装修融入诸多隐形设计,不起眼的壁灯,迷你衣帽间,从这一侧无法拉开的门。


    她实在找不到,打了三通微信电话,也埋没在深沉的睡意里。


    最终,招月蹑手蹑脚走到他的卧室。


    等到站在房门前轻叩,指节敲下去,才发觉门没关严,留着一道虚掩的缝隙。


    “厉总?”


    无人回应。


    连卧室也静得可怕,只有男人绵长的呼吸声。


    对不起。


    招月默默道歉。


    房间温度比外面低,午后阳光被遮光帘挡得严严实实,宛如幽深的夜。


    床的尺寸也很大,像一座孤岛。厉盛深陷其中,身上盖了层薄毯,侧躺着,背部的线条均匀起伏。


    他怀里不是空的。


    一条鱼尾巴贴着男人的颈窝冒出来。


    堂堂云麓集团CEO,睡觉时紧抱着宜家鲨鱼。


    招月应该叫醒他,问问自己的外套到底放在哪里。


    但她忘了。


    她阴差阳错转了身,望向伫立在房间东侧,整洁冷硬的衣柜。


    柜前摆着一扇落地衣架。


    因为冗余又碍事,招月多看了两眼。


    架子上挂着衣服,单单就那一件,纯黑的小礼服,左侧细肩带款款落下,腰间搭着酒红色的系带。


    ——她穿过的裙子。


    ——她发烧时,他说,特意为她挑选的那条。


    招月轻轻蹙眉,踮起脚尖走过去。


    走廊射入模糊的微光。


    裙摆凌乱皱缩着,尤其是腰间的酒红丝带,像曾经被人用力缠绕在掌心,失控地变形。


    再近些,浅淡的柑橘香味爬上礼服的胸口。


    那里也皱得不像话,黑丝绒一寸寸逆向翻掀,留下一小团阴影,仿佛还沾着黏稠暧昧的潮热。


    恍惚中,招月伸出了手。


    指尖若即若离划过,堪堪触碰到那块布料。


    忽然。


    视线落入一阵黑暗。


    床边递来困顿的响动,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双眼。


    “别看。”


    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她退后两步。


    他醒了。


    嗓音低低的,试图阻止,但为时已晚。


    招月垂下胳膊,睫毛扫过厉盛的掌纹,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手变热了,变得滚烫。


    因为刚睡醒么?


    她想知道。


    不仅仅是温度,还想知道,为什么那件礼服,好像被狠狠欺负过一样。


    招月慢慢扬起了头,隔着他的手与他对视。


    厉盛的掌心轻易盖住她上半张脸,指缝严密闭合,可他仍然看得见。


    昏蒙的阴影中,那女孩眼里晃漾着明亮狡黠的水光。


    “你……”


    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拿我穿过的裙子,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