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滑稽了。


    她只不过中间走神了一会儿，也就十五分钟，回头一看他嘴里突然喷出五彩斑斓的象牙。


    招月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拐过去的，也许她中间懒得笑了，不自觉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


    可这顿饭还能怎么发展？


    她说自己“可能三十岁都活不到”，那时刘原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


    事实证明，他们连朋友都没法做。


    秋风肆虐。


    招月拎着外带意面，漫无目的，街边一排灯红酒绿的店，驻场歌手背着吉他正进去赶场。


    她顺便给顾风发消息。


    「要不要出来喝酒」


    好友大概在忙，一时没看手机。


    她无处可去，想步行去地铁站，边走边打开小绿书。


    刷一下，再刷一下。


    心里莫名的焦躁感不断吞噬着首页的图文，哪个都提不起兴趣。


    她只能再刷新，继续，没准下一秒就能找到填满自己的东西——


    直到大数据推来一张似曾相识的照片。


    图上一桌子菜，重油重辣，角落里摆着一道黄澄澄的鸭子形状甜品。


    标题：「和相亲对象第一顿」


    她在一棵高大的槐树旁驻足，点进帖子。


    「今天和相亲对象见面，不算顶美，小美吧，软萌类型的，笑起来巨甜，深得我心啊」


    底下评论：「原子这回能拿下不」


    帖主回复：「必须的（狗头）」


    大数据就是这么可怕。


    继楼上搬走的租户，这次她刷到了刘原本人。


    怪不得他急着开屏吐象牙，原来是因为和好哥们夸下海口了。


    她嗤笑一声，屏幕截图留念，然后轻巧地拉黑用户。


    很不幸，刘原踩中了招月的雷点。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当作物品随意拣选。


    街景寂寥，树叶天翻地覆作响。


    不久前，她窥见过“小刘学长”的网络日志，照片记录下他的十六岁，当年青涩赤诚的脸，如今沦为一滩烂泥。


    人是会变的。


    六年也好，十二年也好。


    风中夹杂着回音。招月冻僵了指尖，滑开微信。


    顾风：「今天我爸妈来玩，可能不行」


    顾风：「怎么啦」


    顾风：「你又想起那件事了吗」


    招月能想象到好友在手机对面故作轻松。


    国槐高大的阴影沉沉垂下，环抱着她渺小的身形。


    夜深了。


    *


    轻飘飘的心慢慢落回谷底。


    次日，招月缩在被窝里，看着窗外湛蓝的天。


    明天是周一，又要上班了。


    《Project101》三公已过，再过两周就要迎来出道夜直播。


    什么时候到冬至呢……


    她伸个懒腰，掀被子起身，晃晃悠悠挪到沙发上继续犯迷糊。


    客厅冷清，东西少，许久才打扫一次。


    招月张开胳膊扑倒，看见浅米色的扶手上沾了几根扎眼的黑色丝线。


    头发？


    她随手捏起来举到自然光下。


    软得像丝绒一样，短短的，不是她的头发，也不是衣物的棉絮。


    这种质感，应该属于某种活生生的小动物。


    招月胡思乱想，竟然想到了猫，但房东禁止养猫，她最近也没有喂过小流浪。


    难道……


    那个男人膝盖抵住沙发沿，宽阔胸膛覆下来的时候，袖口正好蹭过了那里。


    她两次在公司外见到他，两次都是神秘的黑色系。于是脑内铺天盖地，扯出一个荒唐的联想：


    白猫白衣服，黑猫黑衣服。


    他偏爱黑色卫衣，因为身上黏着黑猫毛。


    真的假的？


    招月以沙发扶手为背景拍了张特写。


    「厉总，你的衣服上长猫了吗」


    五分钟后，他直接回了一张照片。


    背景是偏红的木地板，旁边竖着猫爬架，架子上大大咧咧坐着一只猫祖宗，通体乌亮，中间掺了一点白，看起来很精神。


    小……


    小黑？！


    不仅是猫，而且是曾经在公司楼下徘徊、和她一起被困在雨里的那只。


    她倏地坐直，心跳蓦地漏了好几拍。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猫毛过敏吗？」


    对方正在输入。


    「我最近好了些，不太严重」


    「（西施惠微笑.gif）」


    招月捧着屏幕里的可爱贴图，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


    好想，亲眼看看小猫。


    好想看。好想看。好想看。贪婪的渴望从胸口毛茸茸地溢出来。


    她悬着指尖，心里一阵阵发热。


    「我可以看看它吗」


    发完觉得突兀，赶紧找补：


    「你说公司的流浪猫被安排领养了，没说过领养到你家」


    文字不带语气，像在冷冰冰质问领导。她又站在小黑的角度考虑：


    「但是猫容易应激，是不是不方便带它出来……」


    两分钟无回应。她觉得有点羞耻，试图体面地结束话题：


    「没关系小猫现在顿顿吃饱不用淋雨还有大房子住应该很幸福吧」


    ……


    算了。


    招月有气无力趴在沙发上，懊恼地叹气。


    在网上看看猫片多好，为什么非得撸猫，而且她原本就忌惮小猫的爪子。


    过一会儿，丢进沙发缝的手机接连振动。


    「猫胆小，确实不方便出门」


    「你」


    「愿不愿意来一趟」


    她听见他的嗓音，甚至听到他在中间迟疑的停顿。


    「我接你，一个小时后到」


    *


    有时阳光充足，树影映入卧室的白墙婆娑摇曳。


    招月一直好奇那棵树，不是杨，不是柳，识别植物的app也辨不出。


    看着看着，古思特驶入小区岔路。


    车开了左门，走下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朝车内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利落地离开小区。


    她愣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


    厉盛坐在副驾驶位，没戴眼镜，穿着仍是黑色。


    招月隔车窗打了个照面，除去镜片的遮挡，他冷漠的眼里流露出少见的疲倦和恹然。


    “你来开。”


    她没有主动申请，但他要求。


    招月慢吞吞钻进车里。


    今天的柑橘香味也淡淡的，好像没睡醒。所有状态都不对，气息，温度，包括她自己。


    “……对不起。”


    她忽然道歉，变成一株蔫头耷脑的植物。


    厉盛心底一晃：“你不开心？”


    招月皱了皱眉，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我以为你不开心。”


    他看着她趴在方向盘上，蒙了层淡淡的光，连脸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我很开心。”


    “哦。”


    她低垂的双眸明亮些许。


    “只是有点累，”厉盛回正身子，“请了司机开过来。”


    车里有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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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方便说话。


    但招月没心思多想一步，双手握紧方向盘，驾驶劳斯莱斯开出熟悉的窄路。


    他余光一直流连在女孩的侧脸。


    平静的目光，让人摸不透。


    “我好像，”他说，“不太适应国内的工作节奏。”


    “CEO不适应工作节奏吗？”


    终于，她抿出唇边甜甜的酒窝。


    “嗯。”厉盛一本正经回应。


    欧洲职场禁止内卷，加班还要挨罚，从那么宽松的环境调回国内，落差确实不小。


    “可是你休息日明明不工作的。”


    她半信半疑，小声吐槽。


    “好吧，”他浅笑，“其实我刚吃了抗过敏药。”


    氯雷他定副作用是嗜睡，药物敏感的人尤其明显。


    招月看了眼中央屏幕的导航，距离他家还有五十分钟车程。


    “那你先睡。”


    “不用。”


    “怎么，不放心我的驾驶技术。”


    他修长的指节揉了揉右太阳穴：“我不困。”


    车里播起音乐，长线条的抒情旋律，衔着属于上世纪的复古风味，鼓点沉重而清晰，宛如心跳。


    “厉总，你之前说理理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车子开上高速，招月顺口问。


    “我说过么。”


    他好像不记得。


    “说过呀，就上周四……”


    每说到周四，当天的画面就在脑内重演一遍。招月轻咬住牙关，忽然觉得难以启齿。


    她悻悻改口：“可能我发烧听错了……小黑在你家乖不乖？”


    “你叫它小黑。”


    “我叫小黑，书颐叫它小白，其他同事也起了别的名字，太白书生、小奶牛喵之类的。对了，它正式的落户名叫什么？”


    厉盛垂下半阖的眼帘，用低沉声线稳稳接住她的好奇。


    “它现在随你姓。”


    啊。


    随我……


    正好红灯，正好刹车，缓停的惯性推了心脏一把，从胸口柔柔抛出去。


    驾驶时必须聚精会神。她不得不趁着这短暂的两分钟踩上鼓点，越过挡风玻璃和欢庆女神的双翼，抢回自己的心。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张扬。


    她的心脏不想回来。


    “那，是个好名字……”


    招月湿润的双唇轻轻开合。


    “……吧？”


    悦耳的嗓音混入一半气声，揉上她耳际。


    “招财。”


    “……”


    砰！


    绿灯亮了。


    她眉梢跳动，无力地提起眼皮。


    “我早该知道的。”


    甩向天边的心跳一个大转弯扑回胸口，彻底无语。


    “对啊！它是猫，还姓招，不叫招财能叫什么，太合理了。”


    耳边二分之一的空气全部化成了笑。


    厉盛故意逗她，想看她大跌眼镜，眉毛拧成八字的表情。


    很可爱。


    “你不喜欢？可以换个名字，还叫小黑怎么样。”


    “……不用，我喜欢，毕竟跟我姓，积功德也算我一份。”


    招月撇了撇嘴角。


    “嗯？”


    男人强忍住困意，开了车窗让风灌进来。


    她不情不愿地重复。


    “我说喜欢。”


    “再说一次。”


    他借着风声。


    气流吹散了柑橘香味，招月的长发在风中凌乱。


    “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