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省心
作品:《离雁[七零]》 陈卫国怀里一空,有些悻悻,但看到张小英惊惶失措的样子,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他咂咂嘴,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安抚道:“好好好,听你的,不在这里。等你方便,嗯?”
他弯腰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这些东西你拿给菲菲,就说是……就说是你买的,或者别人送的,别提我。”
张小英看着那些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她既感激陈卫国的“心意”,又害怕这些东西像烧红的炭火,会烫伤女儿,也烫伤自己这摇摇欲坠的家庭。
她默默接过袋子,低声道:“你快走吧,以后……以后没我的同意,别来了。”
陈卫国满意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怕什么,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张小英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别再来医院了。菲菲她...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陈卫国抽烟的动作顿了顿:“她知道了?”
“我不确定,但她最近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对你更是...…”张小英没有说完,但陈卫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小孩子家懂什么,过段时间就忘了。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你不了解菲菲。”张小英摇头,眼中满是忧虑,“她从小就敏感,最近又...又碰上那种事,情绪特别不稳定。我怕刺激她。”
陈卫国沉默了片刻,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那你说怎么办?我就这么消失?你舍得?”
张小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舍不得,怎么能舍得?在这个压抑的矿区,陈卫国是她唯一的出口,哪怕这条路是错的,她也不想回头。
陈卫国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点了点头:“好了,别多想了,那我先走。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说完,又贪婪地看了张小英一眼,才转身拉开水泵房吱呀作响的铁门,探头看了看外面没人,迅速溜了出去。
张小英独自站在昏暗的水泵房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她待情绪稍微平复,才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提着那袋沉甸甸的“慰问品”,做贼似的快步离开了。
*
矿上的路,在职工家属年复一年的念叨里,终于从纸面上挣扎出来,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工程。
矿里批了款,但人工能省则省,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家每户,只要还能喘气、能走路的,下班放学,都得轮流去后山那片荒地,为修路出力。
于是,每日傍晚,后山那块常年只有野狗刨食的空地就活了过来。
铁锤敲石头的脆响能掀翻暮色,火星子在渐暗的天光里蹦哒,混着人们的吆喝声,把沉寂了半辈子的山坳闹得热气腾腾。
今天轮到南雁他们班。
女生们大多聚在背风的坡下,负责把大石块敲成合乎规格的碎石。
男生们则用背篓或扁担,将碎石运到不远处正在铺设的路基上。
南雁和刘小萍结伴,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面,戴上粗布手套,锤子抡得有模有样。
少女的力气不算大,但南雁前世也来敲过石头修过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石头也就敲得干脆利落。
她们边干活边低声说着班级里的趣事,偶尔发出压抑着的轻快笑声,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不一会儿,脚边就堆起了不少合格的碎石,装满了一大筐。
汗水很快浸湿了南雁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汇成一小滴,砸在干燥的尘土里,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她刚直起有些发酸的腰,想用手背抹一把汗,一个沉默的身影便罩了过来,挡住了旁边篝火跳跃的光。
谢承景站在她面前,离得不远不近,他没说话,甚至没低头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弯腰,双臂穿过装满碎石的箩筐绳索,腰背一挺,便将那沉甸甸的一筐石头稳稳背了起来。
少年的肩膀已经有了些坚硬的轮廓,承重时,背脊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转身,朝着运输点的方向走去,脚步踏在碎石砾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与跳跃的火光交织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的孤寂。
南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背影,直到他汇入搬运的人流,才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垂落,重新聚焦在脚下斑驳的石块上。
刘小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用手肘轻轻撞了南雁一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好奇:“哎,你俩最近咋回事?感觉……怪怪的。以前可不是这样,谢承景看见你,眼神都不一样。现在倒好,迎面碰上都不带抬眼皮的,跟陌生人似的?”
南雁盯着地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碎石块,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含糊地应道:“……能有什么事。快干活吧。”
刘小萍显然不信,歪着头,还想从南雁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怎么可能没事?
谢承景刚转来矿上中学那会儿,因为是混血,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当面嘲弄是“杂种”、“洋鬼子”。
那时候,只有南雁,像是没看见那些异样的目光,该说话说话,该讨论问题讨论问题,坦荡得让人侧目。
要说谢承景在这矿区里还有哪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南雁绝对是头一个。
往常在学校里,走廊上碰见了,谢承景会冲南雁微微点头;偶尔放学路上遇见了,两人也能并肩走一段,说几句关于功课或是矿区琐事的闲话。
谢承景话少,但对着南雁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黑色眸子里,会透出些许温和,甚至偶尔,嘴角会牵起一点堪称柔软的弧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无形却又切实存在的默契与熟稔,就像被风吹散的沙,消失了。
两人之间,仿佛凭空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真没啥?”刘小萍锲而不舍,目光在南雁和远处谢承景的背影之间逡巡,“我瞧着他刚才可是径直朝你这来的,王丽那边石头也堆满了,他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南雁没再搭话,重新抡起锤子,对着面前一块青灰色的石头砸了下去。
“铛”的一声,清脆响亮,石屑微微飞溅。
这动静引得旁边几个女生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赶紧干活,”南雁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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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没什么起伏,带着点烦躁,“去晚了,食堂连窝窝头都没了。”
刘小萍见她真不愿多谈,讪讪地撇了撇嘴,也只好重新拿起自己的工具。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次密集起来,淹没了少女心中细微的波澜。
……
手腕被粗糙的锤柄磨得有些发红,酸胀感从小臂蔓延到肩胛。
南雁刚将铁锤放下,揉了揉发僵的虎口,准备短暂歇息片刻,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呼喊突然划破了工地上嘈杂的敲击声:“大姐——!大姐——!”
那声音太熟悉,也太不寻常。
南雁心头一跳,倏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自家三妹南秀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这边跑来,她瘦小的身影在坑洼不平的工地上跌跌撞撞,满脸汗水混合着尘土,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痕,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拼尽了全力跑来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南雁的心。
周围的同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叮叮当当的敲石声像被掐住了脖子,骤然稀疏、停顿下来。
刘小萍举着锤子,愕然地张着嘴;王丽拄着锤柄,踮着脚望过来;连不远处那些正喊着号子搬运石块的男生们也停下了动作,疑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边。
原本沉浸在集体劳动中的小小区域,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微妙。
南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南雁身前,一双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大姐!快!快回家去!”南秀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浓重的哭音,语无伦次,“妈叫你…叫你赶快回去!家里、家里出、出大事了!”
“嗡”的一声,南雁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敲了一下,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南秀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些:“啥事?南秀,你慢慢说,家里出啥事了?妈和爸呢?”
就在这时,谢承景越过散落的石块,快步走了过来。
他刚刚卸下肩上的一筐石子,额上还带着汗,眉头微蹙,目光关切地落在南雁和惊慌失措的南秀身上,沉默地站在那里。
南秀靠在南雁怀里,总算喘匀了点气,却哭得更凶了:“是大哥!是大哥出事了!妈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具体啥事妈咬着牙没说,光叫我赶紧来找你!但是……但是我看见了好多人来咱家,围在门口,其中……其中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
“什么?!”
南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大哥?警察?
大哥又犯啥事了,怎么还招惹上了警察?这败家子!一天天的不省心!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瞬间塞满了她的脑袋。
她来不及细想,也根本顾不上去理会周围同学投来的那些混杂着惊疑、同情、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她拉起南秀的手,转身就往家的方向冲去,脚步仓促得差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
那一刻,什么锤子、手套、未敲完的石块,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